第73章
第73章
天色将黑, 三人用完晚膳,李雲承小厮和書童來接他,謝惓和程慈上了一輛馬車, 往城西皇家花園。
月光徐徐, 繁星點點,淺青色馬車噠噠碾過青石板,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馬車內寬敞無比, 坐兩個人綽綽有餘,偌大空間只挂了一盞琉璃珠燈, 影影綽綽。
“…哼……唔……”
程慈騎坐在謝惓腿上, 雙手拽住他胸前衣襟,微微仰頭承受來自上方的壓迫,
“你剛才在先聖廟門口看到我的時候在想什麽?”
謝惓松開程慈,指尖碾過程慈紅腫的唇瓣, 兩人靠得極近,灼熱的呼吸交纏。
程慈坐在謝惓腿上, 對他身體某些變化清晰無比, 臀部悄悄往前挪了一下, 才回,“想親你, 像昨天一樣。”
程慈本就長得秀麗, 此時望着謝惓, 認真回答的模樣乖巧誘人, 讓人從心底升起一股破壞欲念。
謝惓收緊手臂, 程慈順着往前一撲, 擡眼和他對視,空氣粘稠, 半晌,程慈唇角一彎,勾住謝惓脖子,吻住他的嘴唇,化被動為主動,
水聲交纏,細碎的呻、吟從唇齒間溢出。
“別留痕,”
感受到程慈的尖牙齒在輕輕啃咬自己喉結,謝惓睜開眼,拍了拍他背,聲音喑啞,眼眸比夜色還深。
“哼哼……”
程慈蹭了蹭謝惓脖子,擡頭看他,眼睛比外面的繁星還亮,
“你穿這身狀元袍真好看。”
謝惓輕笑,“你穿什麽都好看。”
程慈捏了捏謝惓的臉,然後又親了親,像是對待心愛之物,愛不釋手。
自從兩人關系被點破之後,只要和謝惓待在一起,程慈就喜歡揪揪他這裏,捏捏他那裏,借此表達心中快要溢出來的感情。
謝惓也不例外,他喜歡咬程慈,在程慈身上留下印記。
“少爺,到了。”
馬車停下,護衛聲音模糊傳來,
謝惓啄了啄程慈的臉,放下他。
“你先回去,不用等我。”
“好。”程慈笑彎了眼。
謝恩宴,又稱聞喜宴,皇上專為新科進士而設的宴席,旨為慶祝他們進士及第。
謝恩宴在城西皇家花園舉辦,今年由已經進禮部做事的七皇子主辦。
皇家苑林占地極廣,宮殿樓閣,雕梁畫棟,奇花異草,葳蕤茂盛,亭臺樓榭,玉砌雕闌,假山流水,精雕細琢,這裏的一磚一瓦,一燈一柱,皆是人從各地精心收集而來,美輪美奂,富麗堂皇。
聞喜宴舉辦地就是衆多宮殿中的一座,四月底,正是繁花盛開時節,從苑正門踏入苑林內,一路鮮花引路,芬芳異常。
“好漂亮,好恨自己不會作畫,若是将這些景致一一畫下來,下一個流芳百世的大家就是我,”李雲承和謝惓并肩而行,一路上左顧右盼,嘴裏念念有詞。
“宴席上有畫師,你可以去找他求一幅。”
“這種場合出席的一般都是宮廷畫師,我人微言輕,哪裏求得來哦。”李雲承說得坦蕩。
謝惓為他的直白怔了一下,随後也跟着坦然一笑。
兩人踏入宮殿,霎時間,璀璨如白晝的內室闖入眼簾。
殿宇內紅柱高梁,輕紗幔帳,丹楹刻桷,明黃、朱紅、粉白幾色交相融合,各處擺放着的牡丹芍藥柔嫩嬌豔,地上鋪着繡着各種祥獸圖案的地毯,琉璃珠燈、精美宮燈散發出淩淩波光。
謝惓和李雲承對視,皆從對方眼中看出震驚兩字。
往年流出的聞喜宴圖也沒有今年張揚奢華啊,這場景怎麽看怎麽不合今上推崇的簡樸至純之風。
“先入座吧。”李雲承壓低聲音,變得低調謹慎。
“嗯。”
謝惓位置在左邊第一個,接着是榜眼探花,而對面坐的朝中來參加宴席的諸位大人,只是現在位置空着大半,人還沒來全。
頂上最中間就是今上的位置。
“這宴席怎麽感覺怪怪的。”李雲承用袖子半遮住臉,隔着榜眼位置與謝惓小聲交流。
“小心為上。”
宴席間已經來了不少人,許多學子都是各州大族,和上京城官員沾親帶故的,這會兒正聚集在一起小聲交流,謹小慎微慣了的,這會臉色已經不太對勁,而不知真相的,正笑得開懷欣喜。
“大皇子,五皇子,七皇子到。”
随着一聲傳唱,三位容貌相似、姿态不一的青年走進內殿。
殿內衆人皆躬身拱手作揖。
三人走在最前面的是大皇子,他臉上帶着笑意,神态放松,一身寬袖姜黃色繡金絲暗紋圓領袍,腰系玉帶,左右兩邊皆佩戴玉佩,氣質溫潤,隐隐有有儲君之姿。
五皇子和七皇子并肩而行,前者比後者要高小半個頭,膚色較深,面部線條冷硬,氣質沉穩,身着藏藍窄袖流雲紋長袍,眼眸平靜,看不出深淺。
相比前兩位皇子,七皇子面容就顯得稚嫩許多,未及冠,頭發半束,身着杏色寬袖圓領袍,雙眼好奇打量殿內一切,臉上帶着似有若無的笑意。
只是不知為何,那笑意在璀璨燭光下,顯得格外涼薄生硬。
謝惓目光一掃而過,對三位皇子有一定印象。
“諸位不要客氣,請入席。”
大皇子擡手回禮,笑容溫和,一舉一動,都讓人心生親近之意。
謝惓本來在首位,但如今三位皇子都來了,他位置就往後順移兩位,給未來的上司讓位。
三位皇子接着落座于謝惓他們對面,七皇子率先和謝惓搭話。
“狀元郎不僅學識讓我等望塵莫及,容貌也讓人自慚形穢啊。”七皇子坐姿随性,一只腿被衣袍下擺遮住,看不見姿勢,另一只腿膝蓋曲立着,手肘搭在上面,手裏把玩着一只銀制酒杯。
“殿下謬贊了。”謝惓平靜回答。
今上年輕時也是翩翩少年,幾位皇子的母妃相貌也不俗,生下來的孩子自然不會難看到哪去,更不用說七皇子容貌是幾位皇子中最出挑的一位。
而且謝惓身為狀元,探花郎就在旁邊,七皇子說這話,也不知道出于什麽心理。
殿試出榜後,朝堂市井之間就隐隐流傳出,謝惓本該是探花郎,只是因為救過四殿下,才被欽點為狀元。
李雲承也聽說了,但是他沒什麽想法,畢竟他知曉自己能力,就算謝惓是探花郎,自己也不會是狀元。此時聽七皇子一語雙關,挑撥離間,他隐晦看了眼謝惓,有些擔憂。
李家是德州大姓,他爹雖然是地方官,但是對朝中局勢也略有見解,為他們授課的夫子也暗暗點撥過他,就怕他走錯路,謝惓之前名氣不顯,但春闱後一起參加科考的學子就将他信息打聽出來了。
之前救過四皇子,這一年來和謝家、四皇子走得較近,有人猜測他已經投入四皇子門下,而幾位皇子為争奪儲君之位,弟兄相殘,這事也不是什麽秘密。
聞喜宴,怎麽感覺沒那麽喜呢,李雲承低頭在心裏慨嘆。
七皇子見謝惓那副死魚樣,不屑地撇了撇嘴。
一側的大皇子和五皇子眼眸微閃,不約而同從心底冒出一句“蠢貨”。
去年三元及第的謝翊和四皇子從小一起長大,今年謝惓也是三元及第,若是他再投入四皇子門下,那天下讀書人會怎麽看。
恐怕來年不少學子都将跟随兩人步伐,紛紛投入四皇子門下。
五皇子轉着拇指上的青銅戒,對場上風雲不感興趣。
大皇子則端着酒杯,和殿內衆人攀談,只不過聊的都是春花秋月,生活日常,沒什麽主題。
沒多久殿內人越來越多,恭賀聲和攀談聲交合在一起,謝惓三人前面,人來了又走,去了又來,一波一波的恭賀,三人臉都笑僵了。
“冶王怎麽也來了?”
“他一直深居簡出,在上京城并沒什麽存在感,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今年科考的學子裏有他門生?”
謝惓聽到冶王兩字,剛想看一看傳說中的冶王是什麽模樣,就傳來尖細的傳唱聲,響徹殿內。
“陛下駕到——”
衆人起身躬身行禮,謝惓垂着頭,半晌,只見黑色靴子從前面走過,步伐沉重緩慢。
沒一會,剛才那道尖細的聲音又響起,讓衆人落座。
重新坐下,謝惓擡眸朝前面望去。
乾平帝年四十六,身材幹瘦,一襲朱紅圓領袍,頭戴長翅烏紗帽,臉頰的肉松弛下垂,布滿斑斑點點,眼皮腫得将眼睛擠成一條縫,和去年謝惓在樊山寺見到他時相比,老了不止五歲。
他目光掠過衆人,語氣平靜,
“今日是為慶祝各位學子科考及第,諸位不必拘束。”
“是。”衆人回話。
乾平帝又将一甲三人分別點起贊揚一遍,賞賜了些東西,才又問,“今日宴席是誰主辦的?”
“是兒臣。”
七皇子起身躬身回話。
“嗯,辦的不錯,辛苦了。”乾平帝點頭,似乎很滿意這次宴席,這舉動讓位置上的大皇子和五皇子神情皆一僵。
謝惓借着坐在他前面的禮部侍郎和翰林學士的遮擋,揣摩乾平帝和七皇子交流時的神情和語氣,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乾平帝問完是誰辦理這次宴席之後,語氣和眼神都帶上一點譏诮,看七皇子的眼神根本不像是看兒子,反倒像是在看一個物件,還是不重要、随時可以舍棄那種。
雖然七皇子确實有些愚蠢,但是乾平帝這态度太詭異了,再細想,就有些毛骨悚然了。
不過,這也代表,七皇子不是皇上想護的人,那……
謝惓驀地擡眸正前方看去,從宴席開始,就一直有道視線似有若無落在他身上,一開始他還以為是自己多想了。
然而此時那視線又落在他身上,像是某種動物濕噠噠的貼在皮膚上,冰冰貪婪,讓人不适。
謝惓看去,發現看他的是坐在他右前方的……
冶王?
謝惓挑眉,沒想到一直看自己的人就是冶王。
冶王顯然沒想到謝惓會那麽敏銳迅速,在和謝惓目光對視上時,明顯愣了一下,随後端起酒杯,淺笑着遙遙敬謝惓。
友好又良善。
這些人啊,面具一張又一張,若不是自己早就知道他不是什麽好人,恐怕被人嚼成渣吞了都不知道。
謝惓勾唇一笑,眼底蕩漾起層層波瀾,端起案幾上清亮酒杯回敬。
兩個人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都是第一次見。
上一世,是謝惓自己過于愚蠢,這一次,無論如何,他都得拉幾個下去。
謝惓仰頭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酒水辛辣,他眼底浮現一層水珠,低頭瞬間,又消失不見。
冶王是乾平帝結拜兄弟,年歲不詳,但相比乾平帝,他要年輕許多,起碼頭發還是黑的。
他不念權勢,深居簡出,寄情山水,在重大場合極少能看到他的身影。每每出現也是一臉病容,今日也不例外,明明已經入春,他卻還裹着厚重的披風,時不時咳幾聲,
坐在他旁邊的官員膽戰心驚,生怕他倒在宴席上,引起皇上不滿,牽連自己。
謝惓盡力讓自己目光不那麽鋒利,小心打量他。
冶王皮膚和眉毛顏色極淺,顯得他瞳孔顏色很深,宛如寒潭,盯着人看的時候,猶如刀劍寸寸劃過人的皮肉,和外表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
宴席上輕歌曼舞,絲竹管弦之音靡靡,謝惓百無聊奈轉着酒杯,猝然想起程慈,也不知道他在幹嘛。
皇上精力不濟,宣完各及第學子官職之後,不到一個時辰就離開了,宴席也随之結束。
“謝編修等人?”
謝惓正站在假山旁,低頭看池塘裏風拂過,蕩起的層層漣漪,五皇子特有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謝惓扭頭,五皇子帶着兩個內侍正站在不遠處看他,假山這裏沒有宮燈燭火,全靠月光照亮。
“五殿下。”
謝惓轉身瞬間,目光一晃,驀地覺得,五皇子和皇上很相似,這種相似不是面容上,而是一種從內散發出來的,看人如看物的蔑視感。
五皇子明明就不想和自己打招呼,可還是帶着兩個內侍過來。
謝惓這個位置又不是在路中間,若是不專門過來,是遇不到的。
“聽說謝編修和四哥關系不錯,若有時間也可來我府上做客。”
五殿下語調很奇怪,像是邀請,但語氣中全是抗拒,像是被迫來完成某項任務。
被迫?!
謝惓不着痕跡望向五皇子身後兩位內侍,他們站在陰影裏,存在感很低,低到連呼吸都快沒了。
謝惓心神一凝,腦中快速閃過什麽,他來不及抓住,李雲承的喚他的聲音就傳來。
“多謝殿下邀約,若有時間,臣一定登門拜訪。”
“嗯,記得來。”
五皇子說完,帶着內侍匆匆走了,
“你怎麽躲這兒來了,走吧。”
李雲承性格外向,愛好交友,一晚上就将宴席上的人認識得七七八八,交了七八個好友,離席前還在和人聊,讓謝惓等他一會。
謝惓來不及拒絕他就跑了,無奈只能到假山這裏等他。
不過,也不算白等。
科考一事落下帷幕,謝惓有五日整休時間,處理一些瑣碎雜事。
最主要的是,買一處宅子。
他這段時間住的院子是租的,中舉後,房子主人就帶着房契來拜訪過他,說将屋子送給他。
謝惓沒接受,客氣将人送走了。但租房也不是長久之計,更何況如今情況不同。
第四日,謝惓處理完事情,騰出時間和程慈一起去看院子。
“我一個人住,不需要多大,兩進就差不多了。”
這幾日給謝惓送禮的人數不勝數,地契、房契,商鋪都有。謝惓皆友好婉拒,那些東西拿的時候好拿,人家找上門求辦事的時候,就沒那麽簡單了。
兩人找的人桑非朋友,他是開牙行的,是個牙人,專為買賣雙方搭線架橋、談價商議,熟人介紹,不會有人暗中操作。
“程少爺,謝少爺。”
茶樓,程慈和謝惓走進包間,一位穿着窄袖短衫的中年男人已經等在那了。
看到兩人進來,他起身問好。
程老夫人趁今日天氣好,和以前閨中好友相邀一起去游湖,正泛舟湖上,吹着風,吃着糕點,忽然聽到好友驚詫道,“咦,那不是阿卿嗎?”
程老夫人聽到兒子名字,連忙坐到好友身邊,伸長脖子往外一瞧,不遠處柳樹下,她那這幾日忙得連家都沒時間回的兒子,懶懶散散靠在比他高出大半個頭的青年肩上,仰着脖子,嘴巴張張合合不知道在說什麽,
而那青年專注望着他,等他說完才回答,然後她蠢兒子又噠噠噠說個不停,青年仿佛被他說服了,無奈點頭,同手伸手捏了捏程慈的臉。
程慈還笑嘻嘻将臉往他跟前湊,青年低頭親吻他的嘴唇,兩人良久才分開。
程老夫人和好友看得目瞪口呆,相看兩無言,手裏拿着的糕點什麽時候掉的都不知道。
程慈、謝惓和桑非那位姓衛的好友看了好幾處院子,前面幾處兩人都不太滿意,看到後面兩座,程慈和謝惓出現分歧。
程慈掰着手指細數導致他和謝惓有分歧的那兩座宅子的優缺點,最後總結,
“我覺得三進那座要漂亮些,不管是後院花草樹木,還是房間維護修繕,一看就知道上一任主人很愛護這座院子。而那座二進的雖然家具齊全,但邊角有些地方都結蛛網了,院子裏也空空蕩蕩的。”
謝惓解釋,“三進太大了,我一個人住,要多少仆人才能将這宅子打理得如現在這樣漂亮整潔。”
“你一個人住?”程慈擡頭斜睨謝惓,自以為威脅感十足,然而由于陽光照射,他臉頰染上兩團紅暈,微眯着眼,臉頰氣得鼓起,在謝惓眼裏,不僅沒有威脅感,反倒有些…可愛。
“唔,若是有人和我一起住,那還要麻煩景明兄再找他好友一次,買些調教好的仆人小厮。”
謝惓慢慢悠悠規劃着那座院子,眼前似乎浮現出他心裏所期待的那幅場景,臉上笑意止不住。
“嗯,确實,不過沒關系,和你住的人可以自己帶小厮管事,不用再買。”
兩人一路商量着回去,晚上程慈在謝惓那裏用了晚膳,之後謝惓又送他回去。
“少爺,老夫人交代,若是您回來,先去一趟她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