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74章
謝惓走到半路才發現, 程慈買的幾個小玩意還挂在他手上呢。
想着明天可能沒時間見面,謝惓提着東西轉身又朝程府走去。
程慈聽着管事的話,往自己院子走去的腳步頓了頓, 腳尖一轉, 往他爹娘院子走去。
程府人員簡單,三進宅子,相比其他權貴之家, 面積不算大。
而程慈和程老夫人院子完全是兩方向,一東一西, 程慈穿過長長的連廊, 又走過小半個院子,到他娘院子。
他好幾日都沒去看他娘,晚膳也不在家吃,如今他娘都讓管家在門口堵他了, 程慈越想越心虛,因此等他站到程老夫人面前時, 态度乖巧又讨好
“娘, ”
程慈十七歲生辰還有幾日才到, 身體沒完全長開,有着少年的纖細青澀, 嗓音清脆, 皮膚瓷白, 清澈的眼裏帶着讨好, 程老夫人滿腔怒火也被澆滅了小半。
但一想到下午她看到的那沖擊性極強的畫面, 心一下就冷了, 表情也冷冰冰的。
程慈沒得到程老夫人的應答,擡頭看她, 這才發現程老夫人冷着臉,眼神也冷冰冰的,沒有往日的慈愛。
程慈疑惑眨眼,“娘,你怎麽了?”
“你今日去哪了?”
程老夫人面色不變,語氣裏帶着壓抑的怒火,
程慈極少見他娘生氣,但不是沒見過,現在一聽她語氣,就知道他娘生氣了。
但是他最近挺乖的,什麽都沒幹?唯一出格的就是……就是……
下午?
“娘,你在說什麽?下午……下午我當然是和宋昱他們出去玩了。”程慈吞了吞口水,提心吊膽說道。
“是嗎?”
程老夫人将茶杯放到案幾上,發出清脆響聲,她面色越發冷肅,眼神掃過程慈,幽幽道:“我前兩日和武昌伯家二娘子喝茶,她家小娘子過幾日舉辦及笄禮。”
“娘以前和那小娘子見過一面,她性格溫婉、容貌姝麗,與你性格正正相配。娘覺得你也到十七了,該定親了,過幾日準備托人去試探試探她爹娘态度。你記得為人家小娘子準備份及笄禮的禮物。”
程老夫人沒問程慈是否覺得合适,或者他是否喜歡,而是直接一錘定音定下這件事。
程慈張嘴無言,房間內霎時安靜,四處立着的燭火搖晃不定,在地面上投下明暗交錯的影子。
程老夫人看着程慈,放在膝蓋上的手焦躁地攪動,她既怕程慈拒絕,說自己已經有心悅之人,是一個男人,那打擊太大了,
程老夫人自己做了一下午心理準備,承受能力已經上升不少,而老爺呢,程老夫人在心裏搖頭,老爺不會同意的。
程老夫人想着,見程慈半晌沒說話,另一方面的擔憂冒出來,程慈若是答應她的要求,那她更是接受不了。
她對程慈自小沒什麽要求,家裏事事都有大兒子頂着,對小兒子,程老夫人只需要他為人品性無缺、不學上京城那些纨绔子弟敗壞家德就行,若是……若是……
程老夫人越想心越疼,太陽穴發脹,眼前也一陣陣發暗,她強撐着精神,盯着小兒子眼睛,也不知道到底希望從他嘴裏聽到個什麽答案。
“娘,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了?”
程慈扯了扯嘴角,走到程老夫人身旁,扶住她身體,重新倒了杯涼茶遞給她,随後直直往地上咚地一跪,程老夫人端茶的手驀地一頓,忍不住顫抖,心也提起。
“你這是什麽意思”程老夫人拔高音量,卻難掩話語裏的顫抖。
“娘,是我的錯,這事本該由我親自告訴你,是我不孝,讓你從別的地兒知道,讓你憂心了。”程慈認認真真磕了三個頭。
程老夫人壓住想去扶他的本能,冷着臉看他說。
“我不想和別的小娘子定親,也不想和別人在一起,”程慈擡眸望程老夫人,深吸一口氣,神情坦蕩又抱歉:“娘,我已有心悅之人,他…他是一個男子。”
随着程慈這話落下,屋內霎時死寂一片,程老夫人呆坐着,神情一片空白。
程慈抿唇,挺直的脊背往下彎了些,
“娘…,對不起。”
程慈覺得抱歉,不是因為自己心悅之人是個男人,而是因為,他不僅沒能成為爹娘的驕傲,甚至還讓他們傷心了。
程老夫人腦子在程慈說出他心悅之人是個男子那一刻,已經陷入一片空白,程慈後面再說什麽,她一句也沒聽進去,只茫然地反問自己。
怎麽會呢,她的阿卿怎麽會喜歡上一個男子,他的心悅之人怎麽會是一個男人。
“他是誰?”
程老夫人話說出口,才發覺自己嗓子宛如堵着什麽東西,不上不下,卡得她心也難受。
“娘……”
程慈挨近程老夫人,閉嘴不提謝惓名字。
“他是誰?你說出來,娘不是那種無理之人,只是想打探一下他人品如何。”
程老夫人擱在案幾上的手已經捏成拳頭,壓制住胸口的難受,努力扯動臉上皮膚,想給程慈擺出一個溫和的表情,卻失敗了。
“是……是新科狀元,謝惓。”程慈小聲道。
“誰?!”
猛地拔高的聲量差點刺破程慈耳膜,他揉着耳朵,茫然望着臉色五彩缤紛、從軟塌上彈跳起來的程老夫人。
“怎……怎麽了?”程慈小聲問。
“怎麽會是他呢?阿卿,這事娘也兜不住,得等你爹回來再說,你喜歡誰不好,怎麽會喜歡他。”
程老夫人在屋內走了幾圈,最後苦笑一下,什麽暴躁,什麽怒氣,此時都化為無奈了。
謝惓,三元及第,剛踏入仕途,與四皇子交好,和丞相府走近,現在程慈又和他糾纏在一起。
程老夫人越想心越抖,連忙招呼在門外候着的嬷嬷,讓她去門口看看程老爺回來了沒有,若是他回來,讓他趕緊來自己這屋一趟。
程慈也感受到他娘的焦躁,坐在軟塌上不敢說話,只剩滿眼茫然。
也不知道他還有沒有機會住進謝惓新買的宅子。
……
程老爺下任回來,剛下馬車,就見門口立着一個人。
“晚輩拜見程大人,”
謝惓聽見說話聲,轉頭就見程老爺從馬車上下來,他連忙走近行禮,程老爺不僅品級比他高,還是程慈父親,謝惓态度很是恭敬。
“謝編修怎麽立在我府門口?”程老爺一摸胡須,好奇問。
謝惓授予編修一職,早在朝中傳遍了,程老爺子知曉他和程慈是好朋友,還專門打聽過。
“額…來給程小郎君送東西。”
謝惓垂着的寬袖遮住手裏的東西,面對程老爺的詢問,他難得有些羞赧。
“哦,那站在門口幹什麽,進去坐啊,一起喝杯茶,我命人将阿卿喚來,你們聊聊。”
程老爺子什麽都看得淡,唯獨對讀書一事看得重,他自己就是寒門出貴子,鯉魚躍龍門,吃盡苦頭才走到現在,對會讀書的人難掩好感,尤其謝惓不僅會讀書,還三元及第,還是自己兒子好朋友,這一想,程老爺子心都熱了。
若是謝惓多和阿卿多親近親近,阿卿受他影響,想開了,好好讀書,來年一參加科考,也給他考個狀元回來,那是多麽榮耀的一件事,程老爺子光想想,都覺得死而無憾了。
程老爺子手都擺開了,謝惓再拒絕就有些不識好歹。雖然不知道為何程老爺子這麽熱情,但謝惓想要讨好一個也不是什麽難事,兩人你讓我、我讓你的進了程府。
程老夫人身邊的張嬷嬷剛走到半道,就聽見程老爺标志性的哈哈大笑,他心情很不錯。
“也不知道你怎麽和我那兒子玩起來的,他腦子一天不用在正處,別哪天把你帶壞了。”
謝惓落後程老爺一步,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沒搭程老爺後面那句話。
開玩笑,一個是他喜歡的人的爹,一個是他喜歡的人,他能說什麽,什麽也不敢說,安靜聽着吧。
“老爺……”
張嬷嬷走近,發現程老爺身邊還跟着一位青年,風姿綽約,端正方雅,彎起的嘴角帶着和煦笑意,和程老爺聊得愉快,只是面容有些熟悉,張嬷嬷感覺像是在哪裏見過,一時卻沒想起來……
張嬷嬷停下腳步,這不是今日下午和少爺在柳樹下……的那個青年嗎?怎麽都到家裏來了。
張嬷嬷也不知道腦補了些什麽,身子一抖,哪裏還敢再湊到程老爺面前說什麽,轉身往程老夫人院子快步而去。
“謝編修見解深遠、學識廣博,又是阿卿好友,平日若是有時間,多來府上坐坐。”
張嬷嬷聽到最後一句話,兩腳相絆,差點摔了個四腳朝天。而謝惓也沒比他好多少,原本就提心吊膽,程老爺越誇他,他就越心虛,此時聽到程姥爺的話,他只能陪笑。
“程大人謬贊了,晚輩需要學習的地方還多着呢。”
謝惓連忙拱手打斷程大人的話,“時辰也不早了,晚輩該回去了,他日有時間,晚輩再上門拜訪。”
程老爺望望天色,确實不早了,只能惋惜讓管事送謝惓離開。至于剛才說的讓人将程慈找來的話,兩個人都忘了。
“夫人,”
張嬷嬷匆匆走進屋內,程慈已經不在,只有程老夫人站在窗邊,出神地望着外面。
“嗯?老爺還沒回來嗎?”程老夫人轉身,擰眉問。
“……回來了,只是……只是老爺帶了人回來,兩人正在前廳聊天。”
“這麽晚了,是誰啊?”程老夫人不在意問。
張嬷嬷神色卻有些為難,她提起一口氣,才嗡嗡道,“是新科狀元,謝郎君。”
“誰?”
程老夫人沒聽清,見張嬷嬷說得為難,還以為又是上門求老爺辦事的人。
“今天下午和少爺見面的那位。”
張嬷嬷閉眼快速說完,垂首站在一側,等老夫人回神。
“新科狀元謝惓?!”
“嗯。”
“……他有臉上門,我倒是要去瞧瞧。”
……
程慈正在自己院子裏觀天望月,他爹身邊的小厮遠遠跑來。
“少爺,老爺讓您去前廳。”
來了,要完蛋了。
程慈腦子閃過這句話,摸了摸膝蓋上綁着的軟墊,眼睛一閉,壯士赴死般往前廳去。
“老爺覺得這新科狀元如何?”
剛走到前廳連廊拐角,程慈就聽到他娘在小心試探他爹,他腳步一頓,立在原地。
“學識高深,見解獨到,前途無限,長得也不錯,若是我們家有小娘子,我都想與他結個姻親。”程老爺誇贊。
站在牆角的程慈嘴角翹起,當然了,他看上的人能差嗎?
程老夫人被這話堵堵得難受,對程老爺的贊揚不知道是高興還是難過。
“夫人匆匆來找我,是有什麽急事嗎?”
程老爺剛才和謝惓聊了會,心情敞亮,說話時臉上都帶着笑意,程老夫人猶豫一會,搖頭,“無事,只是你今日下任比較晚,我出來看看。”
“出都察院時和幾位同僚聊了會,耽擱了些時辰,勞夫人憂心了。”
程老爺笑呵呵解釋,程老夫人憂心忡忡,卻還要擺出理解開心的表情。
“爹,娘,你們在說什麽呢,這麽開心。”
程慈跑進正廳,打斷正廳裏程老爺一個人的歡欣。
“沒說什麽,你來得正好,我剛才回府時,在門口遇到謝郎君了,他說給你送東西,都在這兒,你拿回去吧。”
程老爺指着一側茶桌上幾個小玩意,琉璃做的燈罩,木頭刻的栩栩如生的馬,幾個巴掌大的彩瓷,程慈看了眼桌上東西,又瞅瞅他娘神情。
想拿不敢拿。
“怎麽了,不是你的?”
程老爺見他不拿,一拽胡須,擡眼問。
“是……是我的,但是……我能拿嗎?”程慈小心翼翼地問,
“能拿啊,你這些破爛小玩意,還有人稀罕不成,也就狀元郎好心,還給你送回來了,”
程老爺子随意地揮了揮手,沒好氣道。
程老夫人坐在一側,聽到程老爺的話,深深看了他幾眼,希望以後他知道真相時,也能這麽豁達。
……
謝惓入翰林院,授七品編修。
而七品以上官員,皆需每日上朝。
五日已過,謝惓正式踏入大魏朝權力圈層,開始他未知的前途。
“陛下駕到——”
又是熟悉的尖細聲,謝惓随着前面官員躬身行禮,然後就是聽前面幾位穿着紫袍的老臣和皇上議事。
“下個月就是千歲節,不知今年要如何準備。”
議完政事,話題跳到千歲節上。
千歲節,也就是皇後生辰。
皇後今年三十有五歲,身為一國之母,每年生辰都是大事。
“這事就交給大皇子吧,他是皇後孩子,了解皇後喜好。”今上和皇後情感淡薄,輕飄飄一句話就定下,
大臣面面相觑,這又不是家宴,到時候其他國家也會派人來祝賀,大皇子一個人是不是有些随意了。
皇上恐怕也察覺大臣躁動,随後又點了幾人相助,想了想又道:“翰林院編修謝惓、李雲承也從旁協助吧。”
乾平帝一句話定下,謝惓和李雲承連忙走出來應答。
下了朝,謝惓和李雲承相攜出宮。
“剛入朝就領差事,感覺壓力好大,我只想當個七品小官,在翰林院抄抄文書,翻翻卷宗,混吃等死。”
李雲承胳膊支在謝惓肩上,懶洋洋的,兩人走在一起,像一棵挺拔的樹拖着一個麻袋。
“你家馬車來了,”
謝惓推開李雲承,兩個人大庭廣衆之下拉拉扯扯成何體統,要是待會阿卿父親看見誤會了怎麽辦。
“走了,下午見。”
兩人住的地方都離翰林院不遠,各自回去用午膳,下午還要去翰林院當差。
傍晚,雲霞漫天,橙橘色光籠罩着街市巷尾,謝惓穿着青色官袍走出翰林院,望着街道上一派熱鬧喧嚣,眉眼都柔和了些許。
“走了,謝兄。”
李雲承像是被鬼魂吸了氣血似的,躬身駝背語氣嘶鳴地飄上自家馬車,噠噠噠走了。
謝惓先去明月樓買了幾包糕點,又打包了些糖水,往程府走去。
“娘,我抄書要抄到什麽時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