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2章
長玉巷, 程府側門拐角。
“今日早些歇息,別胡思亂想。”
程慈想象力有時候過于豐沛,謝惓怕他回去之後又胡亂想什麽, 提前打消他的念頭。
“什麽叫亂想, ”程慈不服反駁,“明明是你對我做了讓人胡亂想的事,怎麽就不允許我自己回想了。”
謝惓啞口無言, 臉色爆紅,回想?回想什麽?
天邊逐漸由淺藍變成墨藍, 一輪彎月逐漸顯出清亮影子,
長玉巷外很安靜,啪嗒啪嗒的碰撞聲在安靜到寂靜的環境裏很刺耳,
“誰在哪兒?!”
腳步聲和粗重的訓斥聲傳來,程慈猛地将謝惓拉到自己身後藏起來, 歘地扯出銀白馬鞭,警惕望向不遠處明明暗暗的幾道影子。
“程少爺?”
詫異聲音傳來, 原來是有人借着月光和各府門前交相輝映的燭光看清程慈的臉,
适應了黯淡的環境, 程慈也看清巷口穿着甲胄的幾道影子,是護城衛巡邏。
“是我, 你們去忙吧。”
程慈重新将馬鞭纏繞到腰上, 如水月光下, 站在他身後比他高出半個頭的謝惓看見他一系列動作, 眼眸漫上溫柔的笑意。
大魏沒有宵禁, 但護城衛夜間會巡邏, 兩人站在長玉巷程府拐角處,像是一對夜間幽會的野鴛鴦,
“程小少爺這麽晚不在府裏歇着,跑到自家牆根站着幹什麽呢?”某位經驗不足的護城衛用自以為音量很小但大家都聽得見的聲音嘀咕。
“唔……根據我這一年巡邏的經驗來看,多半是和心悅的之人幽會呢。”見多識廣的同僚同樣用大家都聽得見的低聲答他。
護城衛離開了,但巷子口更加安靜了。
“我走了。”
程慈聲若蚊蠅,低着頭不敢看謝惓。
他今日的勇氣全在下午強吻謝惓時用完了,後面的鎮靜全靠自我麻痹才能坦然自若,現在被人揭開那層紗,回憶下午的舉動,他整個人躁得想把謝惓打暈。
“嗯,去吧。”
相比程慈的不自在,謝惓坦然多了,他捏了捏程慈的耳垂,有點燙,
“明日見。”
程慈像兔子逃跑似的跑進府,靠在院牆邊深呼吸,等涼風拂過,臉上滾燙的熱度降下去,才蹲下雙手覆臉,偶爾從手心瀉出一兩聲羞恥的嗚咽。
目送程慈從側門進府,謝惓在原地站了一會,臉上笑意逐漸燦爛。
翌日清晨,朝陽初升,街市熱鬧。
上京城龍門街喧嘩異常,這日不管是權貴新族、還是平民百姓,都聚于龍門街兩邊茶樓酒肆,街道沿邊,等着看狀元跨馬游街。
三元及第,大魏朝第二人,不少孩子被爹娘抓來,等着拜一拜文曲星,不求三元及第,只求登科及第,一朝鯉魚躍龍門,光耀門楣。
程慈昨日就命人在龍門街最繁華的酒樓訂了位置,宋昱聽說後,不甘落後,呼朋引伴帶着一衆人說要沾沾喜氣。
桑非是哪裏有熱鬧,哪裏就有他,聽說程慈訂了位子後,也表示要一起去,說之前幫了程慈忙,這次就當抵消之前的恩情。
這話聽得程慈翻了好幾個白眼,活着之前他請桑非吃的飯、喝的茶、送的禮都是喂狗了呗。
桑非出行,必有宋邵。
于是乎,等程慈出門時,身後浩浩蕩蕩跟着一堆人,到茶樓又遇上謝翊和四皇子。燕鳴青興高采烈道“大家一起熱鬧”,于是在店小二友好建議下,包間加了一張桌子,程慈想拒絕都找不到借口。
這就造成了原本幽靜的茶樓,宛如街市巷尾的攤子,八九個人擁擁擠擠塞在一起,吵吵鬧鬧的,還好今日茶樓本就吵鬧,要是平日裏幾人必被茶樓管事客客氣氣請出去不可。
程慈趴在窗沿上,伸長脖子往外看,期待目之所及能看到騎在高頭大馬上、穿着狀元服的簪花美少年。
“從沒見謝惓簪花,也不知道是什麽樣子的,我帶着畫師來的,待會讓他即興作畫一幅,給謝惓留作紀念。”
宋昱在後面和幾位好友興致勃勃讨論,自從程慈和謝惓走近,宋昱也和他熟悉起來,平常雖然玩不到一起,但謝惓不是那種迂腐之人,不玩但不說,頗得宋昱贊賞。
“來了,來了——”
一陣喧嘩過後,街市安靜下來,程慈睜大眼睛,神情期待。
遠處,一隊人馬緩緩走來,待看清人臉後,隐隐有抽氣聲。
“哇啊,狀元郎長得俊呢,不僅學識過人,長相和氣度都非同尋常,”
“難怪前幾日媒婆都快要将他家門檻踏破了,這就算在上京城沒有正經住處,就這樣貌,這氣度,我願意養他!”
“可惜已有心儀之人,哎,也不知道是何等優秀的小娘子才入他的眼。”
站在二樓程慈将下面細碎的雜聲聽得清清楚楚,他挑眉得意一笑,在心裏悄悄反駁,不是小娘子,是小郎君。
“阿卿笑得這般開心,是看到什麽好玩的事嗎?”
桑非擠到他身邊,順着他視線方向望去。
遠處騎在馬背上遙遙而來的人不少,然而一眼望去,目光卻被簇擁在衆人中間的少年郎吸引住。
少年一襲緋紅狀元袍,頭戴烏青直腳幞頭,鬓邊簪了朵大紅牡丹,卻不顯得嬌柔粉膩,反倒襯得他目若星辰、面如冠玉,柔和與英氣雜糅在一起,比一旁探花還要俊美三分。
“阿卿近來開心嗎?”桑非靠近程慈壓低聲音打聽,
程慈側頭看他,勾起唇角,笑道:“開心啊,怎麽了?”
桑非目光落在朝他們這邊而來的謝惓身上,冷靜道,
“謝惓這個人望着無棱無刺,平和地像春日湖水,不起波瀾,但只要往裏一探,就能發現,溫和之下是驚濤駭浪和荊棘纏繞,他心中堆積着層層陰翳,讓人難以窺見真實想法,阿卿,你若是和他在一起,以後怕是要難過。”
桑非收斂起臉上浮着的一層笑意,袒露其下擔憂,
“難過?怎麽可能?你和三表哥在一起難過嗎?”程慈驚訝反問,
宋邵雖然沒聽清兩人在聊什麽,但見他們都将目光移向自己,挑眉詢問。
桑非搖搖頭,語氣很輕,卻有種咬牙切齒的感覺,“不難過,倒是想打死他。”
程慈輕輕一笑,往下看去,恰好謝惓他們行至茶樓下面街道上。
謝惓拉着缰繩,身姿挺拔,目視前方,臉上帶着淺淺的笑意,若是和誰對視上,就微微颔首,以示禮貌。
“謝郎君——”
突然出現的聲音将許多人視線吸引過去,也包括謝惓,他仰頭朝上望去。
茶樓窗沿,程慈穿着天青色交領袍,露出半個身子,衣襟上繡着銀色流雲紋,他笑得燦爛,手朝下一揮,幾朵粉紅的花砸到謝惓懷裏。
謝惓原本平靜的神情像面具一樣碎裂,蕩漾出溫柔的笑意,他擡手朝上面揮了揮,頓時,姹紫嫣紅的花朵紛紛砸向他,裏面還有香囊、手帕等。
程慈在上面看謝惓手忙腳亂擋住那些砸向他臉的東西,笑得幸災樂禍。
“太可憐了,”
跨馬游街隊伍離開茶樓,程慈和幾位好兄弟坐了一會,也離開了。
跨馬游街,聖賢廟上香刻名,一步一步按照禮儀完成,等站在一側等待時,謝惓松了口氣。
“晚上還有謝恩宴,謝兄,撐住。”
“李兄累了?”
一甲三人,狀元謝惓,榜眼許問酒,探花李雲承。
和謝惓說話的就是探花李雲承,年二十二,長相清秀白淨,性格溫和,有些自來熟,兩人在殿試那日說過幾句話,較之其他人完全不熟之人,多了兩分親近。
折騰一天,早晨的欣喜化作疲憊,兩人面容上都帶着倦怠,說話不自覺帶着點嘆息。
“辰時用的早膳,到現在滴水未進。”李雲承苦笑一下,借着寬袖遮掩,悄悄摸了摸肚子,他肚子都叫一下午了,身體乏力,全靠不能在未來同僚面前失儀意念支撐着。
“待會一起用膳?”
謝惓見他苦着臉,思索片刻邀約道。
距離晚上謝恩宴還有些時間,兩人可以在門口街市上先用點飯食。
李雲承靠近謝惓,贊同,“知我者謝兄也,我們偷摸着吃一點,晚上可能要喝酒,我不太行。”
酉時兩刻。
謝惓和李雲承走出聖賢廟。
“謝惓。”
熟悉的呼喚聲由遠及近,謝惓看去,笑意染上眉梢。
李雲承站在謝惓側面,看見程慈,訝異,“這不是剛才在茶樓上朝你扔花的小郎君嗎?”
“是啊。”
謝惓大步走過去,和朝他走來的程慈彙合。
“我還以為你和宋三少爺他們回去了。”
謝惓看見程慈,當然也看見他旁邊的桑非和後面站着的宋邵。
“沒有,他們要去商行,我不想去。”
程慈搖頭,視線緊緊黏在謝惓身上,他極少見謝惓穿顏色如此秾豔的衣袍,一眼看去,勾人攝魄,要不是顧忌謝惓未來同僚在這裏,程慈恨不得像昨天謝惓對他那樣對他。
程慈眼裏驚豔難掩,謝惓被他看得寒毛直豎,忙拉過李雲承為兩人作介紹。
“程慈,我好友。”
謝惓介紹完程慈,剛想為程慈介紹李雲承,沒想到他率先開口。
“我認識他,德州李家二少爺,”程慈客氣一笑,拱手作揖。
“程小郎君認識我?”李雲承疑惑,他沒見過程慈,也沒來過上京城。
“景明哥是我三表哥好友,他為我介紹過你。”
桑非,字景明,德州人,李雲承大哥的夫人是桑家二小姐,也就是桑非妹妹。
剛才在茶樓看到李雲承時桑非才想起這個姻親兄弟。
有這層關系,晚膳時三人相處就更融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