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程慈一轉身就見謝惓離自己三步遠, 他上前拉過謝惓,“你站那麽遠幹什麽?不是要幫忙嗎?”
程慈東西很多,相比于謝惓那整潔得像是沒住過人房間, 他這裏的生活痕跡就明顯多了。
軟榻上擺着最喜歡的青獅牡丹繡枕, 異域風情的繡毯。床榻邊随意擺放的玉佩、帛帶、手帕等,書案淩亂。
謝惓掃了眼,程慈随着他視線轉動, 發現房間四處都是自己私人物品時,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 解釋道, “這兩日比較……平日不會這樣亂。”
“住得舒适就行。”
兩人一起收拾,兩個大箱子很快就填滿了。
“唔……東西有點多了。”
箱子滿了,但還有不少東西沒地兒放。
程慈靠着軟塌,支着下巴苦惱, 來的時候他就是用兩個箱子裝的行李,回去的時候不夠裝了。
謝惓望着箱子裏的東西, 巴掌大鎏金燈籠五個、兩柄小巧玲珑的短劍、琉璃簪花七八支、象牙雕镂空香爐三個、白玉蓮花筆筒三個, 筆洗、硯臺、南州特産毛竹筆無數, 還有無數零零碎碎的造型各異的物品,裝了一箱子,
難怪箱子不夠用。
“你是來南州進貨了?”
“給他們帶的禮物, 早知道不買這麽多了, ”程慈瞟了眼, 懊悔道。
“這些東西也有宋大人一份嗎?”謝惓問。
“當然, 要是其他人都有, 就他沒有,我會被念叨死的。”程慈心有餘悸, 看樣子曾經有過類似經歷。
“宋大人就在南州,你可以讓他幫忙負擔一部分行李。”謝惓貼心建議,
程慈先是一愣,繼而歡喜,“謝惓,你可真是個天才。”
亥時。
宋宣訓練回來,一身汗漬,推開門就往浴桶去,沒成想走到中途,不知道絆着什麽東西,摔了個四腳朝天。
“程慈,你是不是皮癢了?”
氣急敗壞聲音傳出,躲在自己房間的程慈掩耳盜鈴般捂住耳朵。
謝惓握住書卷,坐在軟榻上,聽見屋外傳來動靜,擡眼望向程慈。
“你做了什麽?”
“哈哈哈,就是……就是把我送給各位表哥表嫂、舅舅嬸嬸的禮物都打包送到表哥屋裏,當然,你知道我缺箱子,所以就用錦被一卷,就放到他屋裏了……”
謝惓嘴角一抽,難怪剛才程慈催自己回去溫書,
謝惓走後,想着程慈一個人将那些小玩意送去宋宣屋裏,也不知道要跑多少趟,于是又折返回來。沒想到程慈速度挺快的,一刻鐘不到都打包好全送過去了。
“你這樣做,宋大人明日可能要收拾你了,”謝惓搖頭,對程慈時不時找打行為表示不解。
“時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啊,你要走了嗎?”
程慈起身拍了拍衣袍,眼巴巴望着謝惓,他今日才明白自己心思,正想和喜歡的人多貼貼,但是謝惓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只把自己當普通好友,程慈洩氣。
“嗯,早點歇息,明日辰時要登船。”謝惓叮囑一句,離開程慈房間。
墨色深沉,程慈站在門口,目送謝惓離開,
船在江河間行了五日,到上京城郊外碼頭,此時已入七月。
謝惓回臨淵書院繼續上課,還有七個月就要會試了,他得沉下心準備。
程慈回家,不出意外被程老爺子提着竹鞭追着繞府跑,
“你這個小兔崽子,一言不合就離家出走,怎麽了,你爹我還不能教訓你了,”
程老爺子在同僚眼中向來溫和謹慎,沒想到有朝一日會被自己兒子逼得暴跳如雷。
“我錯了,爹,我錯了,娘,快來救命,我快被打死了。”
程慈邊跑邊求救,可惜這次程老夫人也不管他了,端了杯茶,悠閑坐在正廳裏,看父子倆一個怒罵,一個求饒,生活倒是別有一番滋味。
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用膳。
程老夫人接過女婢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手,目光柔和望向正和哥哥嫂子分享這次南州之行經歷的程慈。
“阿卿,娘這些時日陸陸續續接到不少帖子,都是邀請我去賞花品茗,我和你爹也覺着你長大了,該給你相看小娘子了,你可有想法?”
程夫人話一出,桌上霎時安靜,程淩目光打趣,程娘子則滿眼好奇。
“對,你也進十七了,若是有心儀的小娘子,家裏安排人去打探打探,若是沒有,你娘相看的幾家都是不錯的。”程老爺抿了口茶,贊同。
程慈放下筷子,目光從家人臉上掃過,看到他們對自己的愛護和疼愛,心口堵了一下,莫名有些酸澀。
“沒有心儀小娘子,”程慈搖頭,同時在心裏暗想,但有心儀小郎君。
程老夫人張嘴想說什麽,程慈擡手打斷她,“娘,我現在既無功名,也無成就,哪家敢把小娘子嫁給我,”
“你腦子裏一天想什麽呢,怎麽會沒有小娘子嫁與你,”程老夫人佯裝拍打程慈,程慈沒躲,反而往她手心蹭了蹭,
程老夫人哪裏再舍得打他,拍了拍他的手,溫聲道,“我們家雖不及上京城中百年煊赫世家底蘊深厚,但門楣清白,家風嚴謹,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磋磨人的事,不少疼愛孩子的爹娘都想為家中小娘子尋個好人家,不求權官達貴,只想夫妻琴瑟和鳴。”
程慈低垂着頭,時不時嗯嗯一聲,以示自己在聽,等程老夫人說完,他才擡頭望着程老夫人,認真道,“娘,我現在還不想成親,等哪日時機成熟,我們再商讨這件事如何?”
程老夫人沉默半晌,程老爺眉頭一擰,剛說什麽,被程老夫人一眼橫過去,頓時不敢說話了,程老夫人視線移到程慈身上,“娘知道你是個有想法的,雖然貪玩了些,但正事沒落下過,”
程老爺震驚看向胡說八道的夫人,什麽叫正事沒落下過,程慈幹的哪件是正事?
程老夫人才不在意他的目光,看着程慈繼續道,“既然你現在不想成親,那娘就回絕了那些媒人,日後再說。”
“多謝母親。”
程慈站起朝程老夫人鞠了一躬,
“小弟還小,娘可以慢慢相看,別亂點鴛鴦,湊了對怨侶。”程淩想起幾位好友平日說起家中煩心事,擰眉,語氣鄭重道。
“娘什麽時候亂點鴛鴦譜了,你和若木的婚事不是你自己做主的?”程老夫人沒好氣道。
程娘子姓高,名若木。
說起自己婚事,程淩和高若木都低下頭,從臉紅到耳尖,程娘子讷讷道,“是夫君說錯話,娘心慈面善、藹然可親,當初若不是娘帶夫君上山祈福,我與他怕是無緣……”
“哎……當年要不是這小子……”
程老夫人和程娘子遙想當年,程慈聽得津津有味,
一家人和和樂樂,連素日話少的程淩也不時搭句話,只有一側綠着張臉的程老爺半點融合不進去。
一桌上泾渭分明,一側春暖花開,另一側冰凍三尺。
程慈笑着聽母親和嫂嫂聊天,思緒不知不覺飛到幾公裏外,鳳凰山上臨淵書院裏。
不知道謝惓此時在幹什麽,按照平日作息,這個時候他應該在溫書吧。
都分開兩日了,明日上山見見他。
“阿卿?阿卿——”
“啊,娘,怎麽了?”驟然回神,聽到自己名字,程慈慌亂應答,程老夫人深深看向臉頰紅潤的兒子,心裏明白了些什麽,“我說,若是你真的喜歡經商,明日去你三舅家坐坐,和他一起四處走走看看。”
程家明面上看似和宋家沒什麽往來,畢竟當年程老夫人要嫁與新科狀元程老爺,宋老爺子不同意,程老爺日日上門拜訪,宋老夫人苦于女兒哀求,同意兩人婚事,但程家和宋家這麽多年,卻沒什麽來往,直到程慈出生,宋老爺子過世,兩家才開始走動。
然而,事實卻是,當年先皇病重,朝中混亂,皇子籌謀,各封地王爺也野心勃勃。
宋老子深得先皇重用和信任,程老夫人,也就是當年的宋小娘子被各方勢力納入算計名單。當時年輕的程老爺是宋老爺好友的學生,身世清白,品行上佳,為人上進,宋老爺和夫人合計,為了女兒幸福,兩人決定将宋小娘子嫁與當時還是解元的程老爺。
宋老夫人特意安排兩人見面,兩人都對彼此比較滿意,那時宋國公府搖搖欲墜、大廈将傾,為了程小娘子姓名,兩家合演了一出決裂的戲。
後來宋老爺過世,宋國公府幸存,卻也遭到新皇猜疑,尤其是在程老爺多年努力,已位極人臣,國公府也順利承襲到宋大老爺手裏,宋宣又在軍隊裏初露鋒芒。兩家若是聯合,對皇上是一大威脅。
于是,兩家就更不敢來往了,宋國公府二房三房子弟也退出朝廷,或成了閑散子弟,或流為商賈。
一家人都明白程老夫人這句話代表什麽,錯愕望向程老夫人,
“阿卿,上京城越來越亂,不知何時我們家踏錯一步,就陷入萬劫不複,我和你三舅舅通過信,你跟着他行商,別回上京城,知道嗎?”
程老爺子原本還想反抗,随着夫人這句話,他頹然洩氣。
“娘說的是,和三舅舅出去後,聽幾位表哥的話。潤之給你訓練了幾個護衛,到時候你帶着走。”宋淩也交代道。
朝中局勢随着四皇子的歸來,越發緊繃,今上猜疑心又重,幾位皇子鬥得天翻地覆,不知何時就被牽連了。
程老爺想辭官,今上不同意,何嘗不是在壓制幾位皇子,生怕他們把自己力量滲透朝中各處,威脅他性命。
天家無父子,只有君臣。
夜半子時,夜色濃郁,涼風徐徐,謝惓放下書卷,側頭朝外望去,四方的墨色天穹星群閃爍,宛如銀河流轉。
天上星河轉,人間簾幕垂。
謝惓起身走到窗邊,仰頭望向寥廓天穹,四周寂靜得只剩燭花噼啪炸開的聲音。
驀地,回上京城前一夜程慈望自己的眼神又浮現眼前。
那是看喜歡的人的眼神。
曾經謝惓不懂,還是後來程慈告訴他的。
“我看你的眼神?”程慈倚靠門框,面容褪去青澀,變得更加昳麗奪目,他勾唇一笑,“當然是喜歡吶。”
當時他們已經認識七八年了,謝惓聽到他的話,心猛地震了一下,只是當時程慈語氣不着調,辨不清真假,謝惓慌亂讓他別胡說八道。
謝惓站了會,蚊蟲嗡嗡嗡的聲音響起,他阖上窗,滅了燭光,歇息。
只是人躺在床榻上,卻無睡意,眼睛睜得大大的,心亂如麻,理不清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