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我爹差人來說, 如果我再不回去,他就要和我斷絕關系。”
程慈往椅子一坐,無奈。
“他說我在這裏過得太肆意了, 要讓我去國子監試試學正們教鞭的滋味。”
程慈攤平身體, 像一條鹹魚似的,
謝惓聽到他的話,下意識在心裏點頭, 确實有點肆意,畢竟不是每個學子都能有幸每天被夫子“請出”齋舍, 站在外面學習的。
“你是不是悄悄在心裏嘀咕我。”程慈眼眸一斜, 洞悉一切的眼神宛如刀鋒一般淩厲,謝惓一瞬間心律不齊。
他擡手揉了揉鼻尖,掩飾自己的心虛。
“怎麽可能,我就是覺得你如果實在不喜歡讀書, 可以找點事做,在書院每日被夫子罰站, 你累, 每個月程大人收到山長送去的信, 心堵,你們倆何必互相折磨。”
謝惓放下書, 轉過身望着程慈, 認真建議。
每個月末程大人必在山腳下等程慈, 然後是熟悉的怒吼, 書院的同窗都很同情程慈。
“但是我爹不同意, 他每日都去祠堂給我家先祖上香, 希望他們保佑我進士及第。”
程慈嘆息,他是真不喜歡讀書, 也不想參加科考,反倒對做生意很感興趣,只是他爹一直不同意,甚至還把他娘給他的幾個莊園鋪子都收回去了。
見謝惓不看書,反倒面帶思索,程慈嘴角上翹,果然表哥說得對,烈男怕人纏,只要他願意花時間纏着謝惓,他一定會軟化在自己的糖衣炮彈下,對自己另眼相待。
宋邑:“……”
小表弟,求你別亂說,話雖然沒錯,但我不知道你要纏的人是謝惓,而且你能不能不要亂用詞語了!
“給你。”
謝惓回神,就見程小少爺将手伸到自己面前,手心放着一枚紅玉雕成的金魚吊墜,金魚雕得活靈活現,尾巴微微上翹,嘴唇嘟起,小小的身體閃着瑩潤的光芒。
“這是?”謝惓沒收,而是仰頭看程慈。
“禮物啊,之前送你的那些你不是不喜歡嗎?這是我專門找人雕的,是不是很可愛,我也有一條。”
程慈說着從自己袖子裏扯出一條一樣的吊墜,紅玉雕刻成的金魚,在燭光下仿佛活過來了似的,尾巴閃着光,但是,謝惓目光卻落在程慈指尖上,
小少爺從沒吃過苦,連寫字的墨汁都有人為他磨好。
一雙手白皙修長,骨節并不明顯,食指指尖挂着紅绶帶吊墜,吊墜微微搖晃,映着燭光,謝惓神情一晃,擡手……握住程慈的手指。
“?……嗯?”
程慈睜大眼睛,哎哎哎,是不是拿錯了。
“你拿錯了,”程慈見謝惓不動,用手指撓了撓他手心。
“……”
手心微癢,謝惓連忙放開程慈的手指,身體往後一仰,遠離程慈。
“心意我領了,吊墜太貴重了,你收回去吧,無功不受祿。”
謝惓垂眸盯着書本上的字,黃紙黑字,明明已經熟讀千遍的文章,卻看不進一個字。
屋舍窗戶沒關,長方形格子框進墨藍色天穹、天穹上挂着一輪明月,分布着幾顆星星。
風拂過,謝惓袖子上的白布微微晃動,像扇動翅膀的蝴蝶,在桌案上投下小小的黑影。
謝惓捏着書,手指太用力,書頁中間泛起褶皺。
程慈縮回手指,兩指摩挲,幹燥溫熱的觸感已經消失,但是……程慈皺眉,還是好奇怪,
程慈想起今天下午和宋邑他們出去騎馬時聊起的話題。
他頭發這段時間都是找謝惓梳的,他沒覺得有什麽問題,
在家,父親會為母親梳頭發,兄長會為嫂嫂梳頭發。
但是今天下午宋邑他們知道他頭發是謝惓給他梳的後,反應很奇怪。
“你都說你家是你爹爹為娘親梳頭,兄長為嫂嫂梳頭,謝惓又不是你小厮,又不是……,他為什麽要給你梳頭?”
杜沛拉着缰繩,見程慈懵懵懂懂的,根本沒覺得其中有什麽問題,覺得難辦了。
“哼,你們這些人心思真狹隘,肯定是經過這段時間的努力,謝惓終于發現本少爺的優點,想和我成為朋友,朋友之間互幫互助,有什麽問題嗎?”
程小少揮着馬鞭,赤雪不停踢腿,他也跟着颠來颠去,不屑的神情讓幾位好友面面相觑,杜沛吐出一口氣,是他想太多了。
程家和宋家都不允許自家子弟去什麽煙花柳巷,因此小少爺成長至今,只去過一次花樓,還被發現了。
程老夫人見他心智行為都還是小孩子模樣,也沒給他訂親,
男女之情什麽的,小少爺一點意識都沒有。
“好了,不說這事了,再騎一圈,明日我就要回家了,下次出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
程慈一夾馬腹,率先沖出去。
白日他就覺得這話題不能多聊,而現在,程慈覺得果然不能多聊。
他心跳得太快,慌慌的。
“雕都雕了你就收着,怎麽處理你自己看着辦。”
程慈将吊墜往謝惓手裏一塞,轉身跑了。
屋內安靜,謝惓望着手心裏的吊墜,吊墜和他拇指差不多大,紅玉極其稀少,有價無市,更不要說顏色這麽純粹的,還有這鬼斧神工的雕刻技術。
冰冰涼涼的吊墜躺在手心,謝惓卻覺得有些燙手。
程慈跑回自己屋,靠着門才輕輕呼氣。
好奇怪,真的好奇怪。
以前給別人送禮物從來沒這麽奇怪過。
程慈摳着手指頭,低頭想破腦袋也想不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
“程慈,你明天大概什麽時候走?”
門口突然響起謝惓的聲音,程慈歘地蹲下,心虛感陡增。
“程慈?”
謝惓站在門口,側耳聽了聽,房內什麽聲音都沒有。
“我……我明天午時走。”含糊的聲音傳來,
謝惓手裏拿着個紅棕色盒子,原本要送給程慈,但聽他聲音,應該已經歇下了。
明日午時走,來得及送。
“好。”
第二天巳時。
“阿卿,這是你送我的禮物。”
宋邑舉起降香黃檀木做的箱子,箱子上雕刻着花花草草,花紋精美,還帶着淡淡的沉香香味,此時箱子敞開,裏面碼着十錠十兩的銀子。
“你是在侮辱我嗎,就是因為我昨天騎馬贏了你?”
宋邑臉都氣紅了,小表弟讓人去喊他,說有禮物要送他時,宋邑滿心期待,還以為小表弟要送他什麽好東西,沒想到一百兩銀子!
一百兩銀子?!
宋邑吸氣,呼氣,“你這箱子都比裏面裝着的銀子貴,也不知道你在程家過的什麽日子,送禮送得如此摳搜。”
宋邑不理解,但還是把箱子遞給後面的小厮,扭頭看程慈,“等着過幾天表哥給你送點好東西,別活得如此庸俗。”
程慈卻沒理他,反而抱手思考什麽。
怎麽什麽感覺都沒有,反而有點淡淡的惋惜,一百兩呢,夠去“百香樓”吃幾頓飯了,平白無故送給宋邑,心疼。
“我走了,等我回來找你們玩啊。”
程慈揮爪,登上馬車走了。
“什麽叫等你回來,國子監就在上京啊,想約不是簡簡單單的嗎?”
宋邑嘀咕,卻沒多想,“不過,小表弟都走了,我要不要也去國子監玩玩。”
“少爺,聽說國子監的夫子會罰裏面的學子抄書、打手心,跪地板,”站在他後面的書童上前打破宋邑的幻想。
“咦,算了吧,算了吧,還是等小表弟被趕出來吧。”宋邑龇牙咧嘴,連忙揮了揮手,把這個糟糕的念頭扇出腦子。
“不過小表弟和謝惓不是玩得挺好的嗎?怎麽不見謝惓來送他啊。”
宋邑嘀咕着也下山了,至于讀書、上學、夫子早就被他抛之腦後了。
至于謝惓為什麽沒來送程慈,這就得問程慈了。
昨天晚上他給謝惓送禮物時的感覺太奇怪了,為了試探昨天的慌張是自己問題還是謝惓問題,一早他就為宋邑“精心”準備了一份禮物。
但是送出去後,并沒有什麽奇怪的感覺,只有想把銀子搶回來的念頭。
算了吧,宋邑對他也不錯。
雖然每次他們出去吃飯都是自己結賬,出去玩時宋邑忘記帶錢袋都是花自己銀子,但誰讓他是比自己大幾天的表哥呢。
程慈對親人一向比較寬容,斤斤計較不是君子所為。
程慈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睡着了。
他昨夜睡得晚,一早又爬起來給宋邑準備禮物,困慘了。
于是,等謝惓下學,拿着給程慈的回禮去找他時,面對的就是空蕩蕩的屋舍,和空中上下漂浮的灰塵。
“少爺,直接回府嗎?”
馬車行至半路,趕馬車的護衛轉身朝馬車內問道。
“按原計劃,南下。”
程小少爺要是真的乖乖回府,去國子監讀書就奇怪了。
國子監哎,那是什麽地方,讀書人心中聖地,程慈怕自己污了那裏的名聲,連夜計劃跑路。
于是在家等程慈回來的程老爺,收到一封信,看完信,程老爺更加心梗了。
“這孽子,總有一天我打斷他的腿。”
程老爺子的怒吼驚動了一家人。
程老夫子人急匆匆趕來,看完信,鳳眸一瞥,看向旁邊的程老爺。
程老爺身子一正,菊花一緊。
“都說讓你不要逼他讀書,這麽多年了,他一直說他不喜歡讀書,你就逼他,逼他,他喜歡做生意就讓他做呗,你就在乎你那點面子,現在好了,兒子跑了,你滿意了。”
“夫人——”
“夫人,手下留情,我錯了,我錯——”
程老爺邊躲邊求情,程老夫人舉着掃帚,連罵帶打追着程老爺不放。
“郎君,要不我們先回避一會?”
程大娘子戳了戳程淩的胳膊,小聲提醒。
“讓人給國公府送個口信,潤之門路多,能護着點。”
潤之是宋宣的字。
“程小少爺去哪了?!”
“揚州。”
宋宣搓臉,阿卿早不去晚不去,怎麽偏偏這個時候去揚州。
“本官知道了。”
而宋慈才離開一天不到,謝惓也離開了書院。
和四皇子、謝翊前往南州赈災。
“你不是要準備明年的科考嗎?”
船首甲板上,謝惓和謝翊拿着輿圖正在說什麽,四皇子身影突現。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去增長點見識。”
謝惓卷起輿圖,平靜回道。
四皇子點頭,謝翊揉了揉他頭發,看向後面跟着的漕船,目光暗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