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啪——”
深夜樹影搖曳, 簌簌聲從窗外傳進書房,清亮的月光越過窗棂,在地面投下明暗交錯的方格。
冶王丢完茶杯, 書房只剩下寂靜, 跪着的人放輕呼吸,臉頰被陶瓷片劃出的血痕,暗紅色血液緩慢流出, 滴答滴答,沒一會, 地面就彙聚一攤暗色液體。
“被抓的人處理了嗎?”
“被禁軍提走了, 那邊不好操作。”
隐在暗處的身影躬身回答。
“被上面注意到了,抓緊處理,三皇子那邊可以放棄了。”
“是!”
暗處的人出了書房,書房只剩下冶王和跪着的人,
“按理說,不應該啊, 謝惓只是普通人, 而你們是專業訓練過的, 兩次出錯,這讓我懷疑, 到底是你們送來的資料有問題, 還是你們能力有問題。”
跪着的人咽了咽口水, 長時間沒有說話的嗓子幹澀,
“第一次據說是程家小少爺救了他, 這次是剛好撞上四皇子秘密出行, 宿在臨淵書院,四皇子帶了不少護衛, 那些護衛都是之前專門保護皇上的。”
“他還真是看重四皇子啊,連自己護衛都調到他身邊。”冶王冷笑,
不過,冶王轉着拇指上的玉戒,垂眸思慮,
謝惓救了四皇子,程家小少爺救了他。
這關系網雖然不廣,但是謝惓借着四皇子進了皇上的眼,而程家雖然和宋國公府有些龃龉,但程慈卻頗得幾個舅舅寵愛,借着這層關系,只要謝惓進入仕途,對他們的助力确實不小。
但是……
冶王視線又移向牆上那副畫,
謝惓能如謝致遠設想的那樣,走上高位後回來協助他們嗎?
冶王眉心擰成川字型,轉玉戒的速度越來越快,
這兩年謝翊似乎有了其他心思,要是再浪費時間,等他成長起來,恐怕就不是他和謝致遠能控制得住了。
“先不管謝惓那邊,把主力都放到南州,”
……
清晨,陽光透過晶瑩的露珠折射出道道淺金色光芒,五月中旬,書院山下樹木葳蕤蔥郁,深綠淺綠的葉片擁擠在一起,蓬勃出強大的生命力。
謝惓鍛煉完身體,轉頭就見程慈披着頭發坐在連廊臺階上,撐着下巴看他。
“你怎麽不梳頭發就出來了。”
“立夏被我爹叫人喊走了,我不會,”
程慈捋了捋散下來的長發,神情有些苦惱。
立夏是照顧程慈的小厮,程老爺子雖然沒有殺到書院,但他完全拿捏住程小少爺毫無生活自理能力的性格,讓人将程慈小厮強制帶走了,想用這種方法将他逼回家。
然而,程老爺子千算萬算,算錯一個點,程小少爺有個自理能力極強的舍友。
“去拿梳子來,”
“咦,你要給我梳頭發嗎?”
程慈跳起,連忙進屋拿梳子,他還想等宋邑小厮來,幫自己梳呢。
謝惓将特制木棍放好,接過梳子,為小少爺梳頭發。
墨色長發從指尖穿過,發尾有些彎曲,謝惓垂眸,用梳子梳開,發尾先是拉長随後又彈回去,
“你是卷發?”
“只有一點點卷哦。”程慈兩根手指比出米粒大小的間距,坐在木凳子上,腰挺得直直的,感受梳子從頭發到發尾的拉扯,還有謝惓指尖從發絲間穿過的觸感,很舒服,程慈忍不住偏頭去追逐那種溫柔。
“別動,歪了。”
程慈雖然還沒有及冠,但他喜歡騎馬,半披着頭發不方便,頭發平時都是用玉冠高高束起,謝惓也給他全部梳起,用玉冠束着,額前和鬓角留一些卷曲頭發。
“怎麽樣?怎麽樣?”
謝惓放手,程慈連忙蹦起,狂奔去拿銅鏡,邊看邊問謝惓。
“和平時一樣。”謝惓平靜回他。
“一樣啊,”程慈照鏡子,他明明覺得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但又說不出來,
“宋邑,你覺得我今天發型怎麽樣?”
宋邑剛到書院,就被程小少爺逮過去,然後在自己面前轉了一圈後,
“不錯,很好看,很漂亮。”
宋邑雖然不知道程慈今天的頭發和平時有什麽不一樣,但小表弟專門來問,那一定有特殊之處。
宋邑仔細觀察一遍,沒什麽變化,小表弟還是和平常一樣可愛,但他還是豎起大拇指,誇贊的話不要命的往外吐。
謝惓經過連廊,聽到兩人的對話,深深看了眼宋邑,當程慈表哥也不容易啊。
早晨兩堂課結束,謝惓正在就餐,就見程慈和宋邑朝他走來,程慈表情有些擔憂,而宋邑神情則有些奇怪。
“怎麽了?”
謝惓放下筷子,雖然他和宋邑沒什麽相處過,但因為程慈,兩人經常見面。
“謝惓,我堂哥找你。”
來了,謝惓在心裏想着,“好,不過宋殿帥尋我有什麽事?”
“不要擔心,表哥人很好,他只是例行詢問。”程慈安慰。
宋宣,殿前都指揮使,雖然擔着節度使名號,卻是個虛銜,不需要赴本州府處理政事,在京任職。
殿前司和侍衛親軍司合稱兩司,兩司下屬三個機構合稱三衙,兩司三衙是禁軍最高指揮機構。
宋宣不過三十出頭,已經做到武官頂點,難怪國公府其他子弟都低調得不能再低調,甚至去經商。
仕農工商,商人一直以來是備受歧視的群體。
大魏王朝建立不過百年,而且是從分裂走向統一,奉行重儒輕武,對讀書人需求量極大,因此對商人要求不算嚴苛,商人之子可以讀書做官,但之前的朝代,不僅對商人要求頗多,而且一旦入商籍,家中子弟三代內不允許入朝做官。
宋國公三房家中子弟經商,成了上京城一樁笑料,後來三房搬出國公府,自立府門,和大房二房逐漸有了隔閡。
但是這何嘗不是一種保全自家的手段呢,要是國公府子弟皆能文能武,在朝中做事,國公府早就湮滅在歷史煙雲中了吧。
謝惓和程慈、宋邑走下書院,在半山腰見到宋宣。
“謝公子,關于前天晚上的事,本官有些問題想詢問你。”
宋宣朝謝惓微微颔首,謝惓拱手作揖,
“不知宋殿帥有何問題。”
謝惓和宋宣對視,宋宣三十出頭,一身玄色甲胄,身材健壯,小麥色皮膚,臉右邊從額頭至太陽穴有一道猙獰的褐色疤痕,眼下有些青黑,估計許久沒睡了。
他能走到現在的位置,都是在戰場上厮殺拼來的,身上帶着比實際年齡還要厚重的壓迫感,盯着人的時候,像是巨石壓在人身上,壓力倍增。
謝惓垂着的手指忍不住攥緊,眼神卻沒有退縮。
“前天晚上,四殿下宿在臨淵書院,半夜遭遇刺殺,當時你也在現場。”
宋宣見謝惓承受住自己給的壓迫,心裏訝異,面上卻是公事公辦的嚴肅。
“嗯,”謝惓點頭,“當時四殿下在我屋舍裏看書,”
“表哥,抓到的那些刺客什麽都沒問出來嗎”
程慈聽到宋宣的話,忍不住開口問道,那晚四殿下帶走的刺客有七八個,如果什麽都沒審問出來,那事情就嚴重了。
“都是死士,而且七個人,昨天晚上就死了四個,另外三個還是分開看管,才僥幸活下來的,但也沒什麽用,什麽都問不出。”
宋宣本就不擅長繞來繞去的詢問這些事,程慈一問,他剛才營造的那種嚴肅氛圍頓時一垮,整個人望着疲憊了許多。
“死士,這……這恐怕牽涉的人不是一般人。”
宋慈不傻,一聽是死士,頓時啞然,能培養得起死士,能專門培養死士的能是什麽人呢。
反正不可能是謝惓。
宋宣也知道,但是現在這事牽涉的已經不僅是刺殺皇子,還有皇上安危,敢在天子腳下刺殺皇子兒子,這是對皇權的挑釁,也是對皇上的威脅。
皇上近五十歲,疑心越來越重,聽父親說,皇上已經開始懷疑,這事是不是和某些人有關,是不是有人要來搶他的皇位了。
宋宣聽得心驚肉跳,自古攤上謀反之事的人都沒什麽好下場,他只能小心為上,生怕牽涉進什麽事,害了宋國公府。
“那晚四殿下護衛将刺客全部捉拿後,其中有幾個用刀的當場就死了,摘下面罩後,發現他們臉上出現大片大片紫紅色瘢痕,很是吓人,武器和屍體都被帶走了,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
謝惓聲音打破山林沉寂,宋宣定定看了他一眼,謝惓微微颔首,宋宣抱手離開。
刀?紫紅色瘢痕?
獄中那七個人沒有用刀的,而是用劍和鞭子,那些武器他們早就查過了,不是大魏的,昨夜死的人臉上也沒有瘢痕,而是他殺!
“對了阿卿 ,昀則托我問你,你打算什麽時候回家,程大人快要氣死了。”
宋宣說完扭頭大步離開了,果不其然,沒一會,身後響起程慈的怒吼,“都說不要喊我乳名了!”
“阿卿別生氣,你這乳名也沒什麽啊,喊着多親切。”
宋宣剛走,宋邑就來拱火。
謝惓看兩人追着打着上山,也跟着上山。
希望宋宣能查到些什麽,給謝致遠和冶王搞點麻煩,別摻和南州的事。
之後七八天謝惓生活平靜無波,只是謝家又送來一個書童,說照顧他生活,
“住在書院沒什麽需要照顧的,勞你回去替我感謝謝大人,他費心了,謝某無以為報,若謝大人有時間,謝某想上門親自感謝他。”謝惓說話客氣,書童無奈離開。
之後謝家沒再派人來。
進入六月,南州水患嚴重,流民大規模暴動的消息傳到上京城。
而這時,四皇子刺殺案也查到尾聲,宋宣又來臨淵書院找謝惓,說是感謝謝惓前幾日的提點。
“查到最後只查到三皇子和林妃身上,”
林妃是三皇子母妃,據調查,林妃在四皇子宮中安排了自己的人,監視四皇子日常一舉一動,然後讓人把消息送到已經單獨開府的三皇子和林府那裏。
“林妃被廢,三皇子被圈禁,林大人被貶到嶺南做縣官,不管真相如何,反正三皇子這一支算是廢了。”
謝惓總結。
毒啊。
利用幾位皇子對彼此的算計,将兩次刺殺全推到三皇子身上,能廢一個是一個,競争對手少一個,自己就多一份勝算。
難怪到最後,皇上兒子差不多都廢了。
謝致遠和冶王都不需要怎麽動手,有的是替死鬼。
“其中彎彎繞繞牽扯出不少官員,不過那與我們無關,貪心不足蛇吞象,陷入儲位之争的人,難有好下場,聰明人不要做糊塗事。”
“宋殿帥說的是。”謝惓面色如常作揖,目送宋宣離開。
晚上,程慈來找謝惓,說他要離開書院了。
“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