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世間事大抵如此,你想跟人講道理的時候,他們想跟你比拳頭大,等你真的比他們拳頭大的時候,他們又想跟你講道理了。
眼見周行身手過人,衆人不是一合之敵,在場沒人能試出周行的深淺,玄門衆人轉變态度,在顧晖的斡旋之下,願意坐下來談一談。
周行看向周珵,周珵将弟弟拉到自己身邊,答應顧晖的提議。于是村集體活動室變成了一個臨時會議室。
“當年調查所與我玄門約定守望相助,現在你們調查所袖手旁觀,難道不是偏幫他們?”長生門的灰袍道人率先發難,将矛頭指向了旁觀的調查所。
顧晖不以為然,“是你們先動的手,人家兄弟只是自保而已,我不阻攔已經是偏幫你們,結果你們自己技不如人,卻來指責我是何道理?”
縱然挨了周行一頓打,灰袍道人仍然是滿臉不服,“我們長生門的秘籍丢失難道不該找回來嗎?調查所成立之初承諾過尊重我們玄門傳承,怕不是現在調查所想強取豪奪……”
顧晖冷下了臉,眼周的細紋全部展平,“說話要過腦子,你們的門派傳承能保存至今,都是建立在官方尊重你們作為公民權利的基礎上,調查所要是想貪你們的傳承,你們的門派早就不存在了!”
灰袍道人被說得無可辯駁,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依顧所長看這事該怎麽辦?”
“事關我們兄弟,怎麽沒人征求我們的意見?當我們不存在?”周珵捏了捏弟弟的手,“星星,你說要不要提醒他們一下?”
周行一一看過衆人,點頭道:“要。”
衆人皆是一驚,更有甚者提起了武器擺出防禦架勢。
顧晖忙道:“都別動手,有話好好說,周小兄弟也別着急,事情還不确定嘛,沒有确切證據表明你們跟飛雲有牽連,”他轉向玄門衆人,“而且你們自己也說不清楚東西在哪兒,就想動手,哪有這樣的道理?”
灰袍道人指着周珵兄弟倆:“這兄弟兩個沒有一個正常的,要不是得到了飛雲傳承,他沒有命格怎麽活得下來?他又怎麽會如此厲害?長生訣一定被他們私藏起來了!”
所有人都覺得長生門灰袍道人這話說得很有道理,他們怎麽可能被一個普通的人輕易打敗,必然這人有不同凡響之處。
“交出來,把飛雲的遺物交出來!”衆人大聲附和着,目光兇厲地盯着周家兄弟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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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行握緊了兄長的手,不禁有點生氣了。
“在認識耿隊長之前,我們根本沒有聽過飛雲的名字,更不曾見過這個人,我們跟他毫無關聯。”周珵冷靜地道。
“巧言令色,你以為我們會信?”
“你們信不信随你們。倒是你們一直說我是無命之人,有什麽憑據,我還說你們是在串通起來誣蔑我。”周珵诘問。
顧晖點頭:“此話在理,還請五行門的人給解釋清楚,不然你憑空污人家年輕人的清白,他也不服。”
衆人紛紛看向清漪,這人一直在盯着周珵的臉不放,似乎想看出花兒來,這時他清了清嗓子,對衆人道:“蔔算一道,方式衆多,可用梅花術數、紫微鬥數、四柱八字、面相、手相,若要起卦,可用之物多了去了。”
“此人印堂有暗影,乃大兇之相,若無意外是不可能活到成年的,然後我又從他姓名起卦,始終算不出他的命格來,無論如何算,都是迷霧一片,這是我幾十年來遇到頭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很反常嗎?只能說我這個人很倒黴,還能說明什麽?”周珵道。
清漪搖頭惋惜:“恰恰相反,從你的面相來看,你不該是個倒黴的人,而是有前世福澤深厚,此時該是大富大貴,可怎麽會變得命途多舛,九死無生?這說明你的命格丢失了。”
丢失了……
周珵眉頭一皺,耿全亮追問道:“這東西又不是錢包帶在身上,怎麽還能丢了?”
清漪搖頭晃腦,開始解釋。
說起命格丢失一事并不稀奇,從古到今,不乏心術不正的修行者竊取他人運氣,諸如用五鬼搬運術偷取財運,或者在陰宅風水上動手腳。
有些倒黴的人,想要把黴運送出去,就會把衣服或者錢財扔于路邊,讓人撿走,也将黴運帶走。
還有卧病在床的人,将藥渣倒在路上,讓行人踩過、汽車碾過,把病帶走等等……都是改換命運的方法。
“只是你的命格被人竊取得十分徹底,幾乎一絲都不剩下,這讓我覺得很不一般。”
清漪顯然是個技術狂人,說着說着又開始掐着手指算了起來,一副旁若無人的沉浸模樣。
周珵歸納了一下青衣的話,不難得出結論,“也就是說,我是被人偷走的命格,所以才會這麽倒黴,那麽是什麽時候……”
他的話沒有說完,便聯想起當年的經歷,心頭一震,周珵覺得把握住了二十年前綁架案的脈絡。
他沒有立即把想法說出口,畢竟眼前還有很多問題要處理,特別是這一幫不知所謂的玄門中人。
長生門仍然不依不饒,“你的命格既然丢了,是怎麽平安長大到現在的?還有你那兄弟的身手,明顯不是常人,是誰教他的?”
周珵垂下眼簾,斂去眼底的情緒,“這些問題,調查組的人都知道,我說了怕你們不會信,你們可以問調查組的人,他知道我們兄弟的來路,也知道我弟弟是誰教的。”
衆人的目光轉向了顧晖,顧晖則看向了耿全亮,耿全亮有些猝不及防,被這麽多人盯着,頓時有些失措,定了定神,他把如何認識周家兄弟,并且查到的周家老爺子當年的經歷,一一如實道來。
許是他的态度誠懇,又或者是周洪書的事跡,正符合了衆人的猜測,他們認可了耿全亮的說法,但将矛頭轉向了周老爺子。
“此人年輕時的經歷神秘,一身修為來得蹊跷,定是與飛雲有所交集!”長生門的人叫嚣着,要搜查周洪書的遺物。
耿全亮雙手一攤,十分無奈地道:“我們要追捕的逃犯聶司恒,估計跟你們的想法是一模一樣,周家的老宅已經被他派人搜過一遍,想來沒有搜到任何東西,前兩天他又帶人把周老爺子的墳給挖了,仍然沒有找到任何東西。”
顧晖總結道:“現在有兩種可能,一種就是大家想錯了,周老爺子跟飛雲根本就沒有任何的關系,也不曾得到過飛雲的傳承,自然沒有我們要找的東西。”
“這不可能!”長生門的人斷然道,“他一個沒命格的人能活下來,還有他弟弟小小年紀就有這般身手,憑的是什麽?”
“沒錯!一定有不尋常之處!”
顧晖接着往下說:“第二種可能性,就是周老爺子曾經得到過飛雲的傳承,但他并沒有把這東西作為實體留存下來,所以他們兩個也沒見過。”
周珵皺起眉頭。
“這不可能!”灰袍道人肯定地說,“我們門派的秘籍有特殊的傳承方式,必定有秘籍的存在。”
“他們兄弟肯定知道,把他們抓起來好生拷問!”
“顧所長,調查所可不能徇私!”
矛盾的中心點,最終還是回到了周家兄弟身上。玄門衆人确定了長生訣有實物存在,積極性比之前又高了不少,抄起武器躍躍欲試。
周行向前踏出一步,他沒什麽表情,卻吓得玄門衆人齊刷刷後退。
他那揮鞭子的力道,衆人都還銘記在心。
“不要太輕易地下結論,”顧晖說道,“也許周老爺子學的是別的什麽傳承,長生訣是逃犯特意說出來混淆視聽的,或者已經被那位逃犯拿到手了,不如我們請五行門的人給起一卦,看看周老爺子的遺物都在何處。”
這可真是個好建議,衆人都看向清漪。
清漪連連擺手:“不成不成,這個人的命格已經丢掉了,我給他起不了卦。既然根源在他爺爺身上,不如把老人的生辰八字拿給我。”
顧晖詢問地看向周珵,周珵道:“我從來沒有聽爺爺說過自己的生日,或許村裏的其他老人會知道吧。”
耿全亮把周村長叫來,然而周村長也不知道,他說老一輩人知道自己大約哪年出生的就不錯了,他們根本不會特地去記準确的出生時辰。
跟周老爺子同齡的老人基本已經離世了,就更沒人記得周老爺子的生辰八字。
沒有辦法從這方面入手去推算周老爺子的生平,衆人都很失望。
顧晖道:“既然如此,你們跟調查所一起抓山裏的逃犯,或許從他那裏能得到更多的消息。”
掌握着長生訣線索的逃犯,調查所允許各門派參與其中,顧晖此舉得到了在場衆人的贊許推崇,紛紛一改口風又對他贊揚起來。
“顧前輩考慮周全!”
“顧所長真是高風亮節,不拘小節!”
“顧前輩,我們心服口服……”
顧晖沒把這些贊美當真,揮了揮手,讓調查所的人前去準備進山要用的物資。他轉身對周珵道:“我們還需找一個向導,你們兄弟最合适不過。”
“我們兄弟是知道幾條在深山裏通行的道路,但我們可不知道聶司恒躲在哪兒,只能起到個尋路的作用。”周珵道。
“那就已經幫了大忙。”顧晖豪爽地伸出手來。
周珵垂眸看了看對方厚實的手掌,微笑與之交握:“既然如此,我們就不推辭了。”
不多時,調查所把一切行頭準備好,衆人排成一個長長的隊伍,經過周家門前的那條路,再一次進入山中。
周勝本來守在聶園園身邊,被周珵一個電話召喚,收拾了兄弟三人所需的過夜裝備,分了三個背包,跟上搜索隊伍。
天氣晴冷,隊伍浩浩蕩蕩穿行在山林中。
周家村的後面的山巒不大不小,本身并不危險,但卻是一片山脈的起始點,後頭連着綿延不絕的山峰,若是沒有經驗的人深入,很容易迷失方向。
聶司恒自然躲在了山脈深處,普通人無法涉足的地方。
調查所有着特殊追蹤方法,還帶着警犬,确定大概的追擊方向,然後按着周珵兄弟指的山路前進。
一連攀過三座山,太陽西沉時,衆人紮營休息,調查所明顯攜帶的物資更周全些,開始就地紮起帳篷來,而玄門的人各有各的方法,還采取着比較原始的野外過夜的方法,在樹上紮出網吊床等等。
耿全亮湊近周珵身邊,與周家三兄弟分享一鍋面條。
呼嚕着熱騰騰的面,耿全亮嘆道:“還遠着呢,不知道要幾天。”
周珵瞭望了一眼遠處,山峰唯餘一線金輝。
“一路上沉默寡言,你都在想什麽?”耿全亮道。
周珵沉思,道:“耿隊長,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在廢棄工廠曾經拓印下來的陣法,孫原看到之後留下了‘典命’二字。”
耿全亮點頭,“我當然記得,我後續回去查了資料,是有了一點結果。”
“結果?”周珵立刻追問。
耿全亮講他回去後查了很多資料,發現典命就是字面意思,但它只出自一個詞彙中,那就是“典命陣,躲天罰”。
耿全亮問了一些可靠的人,得知典命陣是長生門曾經傳下來的,是一種玄門人為了避開五弊三缺,用壽命去交換的陣法。
等于說,用凄慘的長壽,換成健全的短命,屬于一種等價交換。
飛雲的這個陣法,典的是七十二條少年少女的性命,多麽嚴重的天罰需要這麽多條命去交換?
真叫人不敢想象……
耿全亮深吸一口氣,壓低了聲音:“……所以說,飛雲當年創立的功法一定摸到了長生的門檻。”
周珵猛地擡眼。
耿全亮小聲道:“這個消息我不敢往外說,他們正在一門心思地搶奪飛雲的傳承,若是再被他們知道……我怕會引起他們瘋狂。”
周珵的關注點卻不在這個功法的作用上,他問道:“耿隊長,你是說一旦修煉了飛雲的功法,便會引起反噬?”
“沒錯,反噬是無法避開的災厄,要用七十二條花樣年華的人命來抵,他想要長生,便會消耗別人的生命,這是多麽自私又殘忍的行為!”
“不,耿隊長,重點不在這兒,你有沒有考慮到另一種可能性。”
“什麽可能性?”
“二十年前的綁架案,會不會是典命陣的另一種表現形式?”
耿全亮不解,“什麽意思?”
“假設,”周珵用樹枝在地面上劃出幾條圖形,“當年飛雲被抓以後,有人得到了飛雲的傳承,學着飛雲的修煉方法,以至于受到和飛雲相同的反噬。”
“可後續這麽多年,沒有再出現過大規模的屠殺。”
“所以我說它可能表現為另一種形式,飛雲當年需要一次性典賣72條人命,而學他功法的人,沒有那麽厲害,也不需要那麽多條人命,他只需要一半,或者比一半多一點,就能扛過反噬了。”
耿全亮啞然失笑,“我懂了,你認為二十年前的綁架案就是這個可能存在的傳承者做下的?”
周珵點頭,“很有可能不是嗎?”
“嗯……”耿全亮委婉道,“綁架案的受害者是活着被解救出來的。”
一旁吃完了面條的周勝插了一句嘴,“傻麽?也沒規定祭品當場就得死吧?說不定飛雲是個變态,祭品沒死,就硬殺呢。”
耿全亮:“……”
周珵輕咳了一聲,“倒也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或許典命陣需要的某種特定的東西,飛雲需要72個,而後來者不需要那麽多,或許這個東西就是命格?”
“既然命格之說在玄門當中如此重要,我懷疑當年飛雲殺害的72個孩子都是經過精挑細選的,而在二十年前綁架案當中,那些孩子也不是随意綁的。之前我想綁架的47個孩子是為了掌控這些家庭,現在我在想,會不會這些孩子本身才是他們真正想要的,家世是另一層僞裝。”
耿全亮悚然而驚,周珵的猜測很在理,清漪說周珵的命格丢失了,會不會就是被典賣了替人抗反噬了?
耿全亮倒抽一口涼氣,“我立刻去向所長彙報。”
周珵一把拉住了他,“等一下,此時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們還不能确定,這只是一個猜測。”
“你說得對,還是等調查結果出來之後再說。”耿全亮想想也是,這時告訴顧晖,若是調查結果二者之間毫無關聯,豈不是讓所長白白擔憂一場。
說着,他拿出手機,安排在外面的手下去查找相關資料,叫人把當年72個孩子四柱八字找出來,排出命盤,再把二十年前綁架案所有受害者的命盤排出來做個對比。
打完電話,耿全亮道:“查找卷宗數量很多,需要時間。”
周珵點了點頭,這點時間不是問題,問題是,有一個點他沒想明白。
如果說事情真如他所想,二十年前的綁架案,只是為了替換命格打掩護,那麽,包括他在內的11個被替換的人究竟是怎麽回事?
夜裏,調查所排班守夜,周家兄弟三人擠在一個帳篷裏。
第二天湊合吃過早飯,隊伍還要繼續往深山裏走,他們已經走到了一般人會進山的臨界線,哪怕是周圍土生土長的人也不會輕易深入的地方。
深山無人區,除了特殊情況,沒有人,也沒有路。
按照追蹤的結果,聶司恒還在更深處,顧晖提醒衆人多加小心,便帶頭進入了山林。
樹木遮天蔽日,氣溫驟降十幾度。山林就是這樣,能夠得到陽光的地方和沒有得到陽光的地方,簡直是兩個世界。
所有人輪流開道,用道具劈開藤蔓,才能通行,很難想象聶司恒實怎樣孤身一人闖過這裏的。
隊伍中無人出聲,衆人埋頭趕路,偶爾有兩聲警犬的叫聲,緊跟着隊伍就會調整方向,繼續前進。
到了中午,顧晖挑了個适合紮營的石灘,一聲令下後衆人開始紮營,調查所的人用了便攜式爐子升起火堆,然後煮了一些熱水分給衆人。
耿全亮端着幾杯水來到周家兄弟身邊,把水挨個遞給他們,低聲道:“消息已經傳來了……”
周珵端着水杯掩飾性地喝了一口,道:“結果怎麽樣?”
耿全亮舔了舔幹澀的嘴唇,呼了一口氣,才能好好回答:“就像你想的那樣,飛雲殺死的那72個學生的命格與十二年後綁架案當中的36個人相同……”
薄薄的紙杯被修長的手指擠壓,茶水從杯口漫溢出來,灑在周珵的手上,周珵恍若未覺,“這樣啊……”
耿全亮狠狠灌了一大口水,把紙杯捏成一團,“這是不是意味着飛雲還有同黨?”
“或許。”周珵把目光投向人群中央的顧晖,他在同身邊人說着什麽,一身爽朗豪邁的氣勢,令人不自覺地産生信賴感。
耿全亮捏緊了紙團,“三十多年來,從來沒有過飛雲同黨在世的消息。”
周珵收回目光,“耿隊長,帶來的隊伍當中,有幾個是你的親信?”
耿全亮一怔,“這次的隊伍是調查所最精銳的小隊,直屬于顧所調遣。”
“可真是個壞消息啊。”周珵感嘆道。
周行呆呆盯着手裏的水杯,轉頭問:“小勝,苦嗎?”
周勝早喝完了,沒好氣道:“山泉水發甜,哪裏苦了?”
周行皺着臉又問周珵:“大哥,苦嗎?”
周珵笑着搖頭,忽然之間明白了周行的意思,臉色微變,“星星,這水裏有東西?”
“有藥,苦。”周行喝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