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不自量力的傻子
第14章 不自量力的傻子
施明明捂着腦袋昏昏沉沉地下樓,肖鳴許給的手帕已經仔仔細細地疊好,收進了口袋。頭上的口子還有點流血,他就這麽直接用手按着,也不在乎會不會感染。
肖鳴許的辦公室在獨立的一層,只能坐專用的電梯能下樓,他不敢去乘,就走了平時送貨的逃生通道。
靜谧的樓道裏回蕩着自己的腳步聲,左腿後膝窩還在疼,他只能扶着扶手一步一步地往下挪。
幾分鐘的一幕幕不斷在眼前浮現,他心亂如麻,他不知道往後要如何面對肖鳴許,他也不知道騰然落下的百萬糾紛要如何償還。為了還他媽當年治病留下的債務已進耗了半條命了,現在又......
一瞬間極端悲觀的情緒湧上心頭,他停在臺階上,再也沒有走下去的力氣,他甚至隐隐覺得,如果就這麽失足從樓梯上滾下去,是不是就不必再面對往後種種。
唉,命運為什麽就不能善待他呢。
施明明甩了甩頭,讓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欠肖鳴許的總比欠路興凱的要好吧,換個角度想,現在和肖鳴許的羁絆還更深了呢,欠了人這麽多錢,也會多讓他當幾年牛馬吧。
給肖鳴許打一輩子工,也不是不可以。
只要能給他留夠還債的錢就成,其他的,左不過日子再過得緊巴些。
這麽想着,施明明又覺得生活好像有點希望了。
閉着眼緩了緩心神,在心裏默默數到十,再睜眼的時候已經邁開了下樓的步子,然而腳跟剛觸到地面卻是猛地一軟,緊接着後腦勺便磕在了臺階上,一片天昏地暗。
他極力想要控制自己滾落下墜的身體卻怎麽也找不到一個支點,疼痛接踵而至,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停下的,只知道再一次醒來的時候頭疼欲裂,周遭一片黑暗,不遠處一點綠光閃爍,眯着眼看了好一會兒才看清是“逃生通道”四個小字。
怎麽回事?不是剛從辦公室出來嗎?誰辦公室來着
施明明努力回想着,腦子裏卻是一片空白,直到摸到後腦勺上的大包才恍然大悟,靠,這是從樓梯上滾下來了!
從褲子裏掏出手機,按亮的屏幕上赫然顯示着已經是晚上九點多,怪不得天都黑了。
他從肖鳴許辦公室出來的時候最多五點,也就是說他在這躺了四個小時?!
施明明環顧四周,必然是連個鬼影都看不到的,從肖鳴許辦公室那層下來的人可沒誰會走逃生通道。
他舒了口氣,還好沒人看到,不然又得給人添麻煩。
慢悠悠地撐着扶手從地上爬起來,太陽穴連着眼球一抽一抽地疼着,只得單手支在那兒喘氣。手觸到額頭的瞬間,施明明被燙了個激靈,趕緊那手背覆在自己的額頭上試溫度。
果不其然,發燒了,肯定是因為昏倒在樓道裏着了涼。
靠,今天到底搞什麽,壞事一樁接一樁,發燒了他連家門都不能進,那次就是因為感冒發燒傳給了李旭,被張姨告狀到他爸那,他爸借着撒酒瘋直接打掉了他一顆牙,鬼知道今天回去會不會觸黴頭,他可不想沒事找事。
邊想着幹脆在公司找個地方将就一夜,邊暗罵路興凱晦氣,今天肯定是因為遇見了他才這麽倒黴。
施明明不允許自己消沉,咬着牙拖着那廢腰往電梯間挪過去,他實在是撐不住。好在這個點公司人也差不多都下班了,施明明順順當當地到了傳達室,找了幾個破紙箱掰開,墊在地上,趙浪他們的工服就放在傳達室,正好蓋一下,就這麽将就了一晚。
第二天被鬧鐘鬧醒的時候,施明明竟然覺得神清氣爽。一覺睡到天亮,沒猝醒沒做噩夢,這真是難得之中的難得。
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施明明覺得好像燒的沒那麽厲害了,果然心情好身體都恢複得快一些,往後幹脆買張折疊床睡着算了。
這個念頭一經出現施明明便立馬掏出手機買了張七十塊的折疊床。不誇張地說,這是他近幾年花得最痛快的一筆錢,并且毫不心疼。
那往後要住公司了,是不是就意味着見肖鳴許的次數要更多了?施明明抿着嘴唇偷笑了下,扶着腰爬起來,乘着時間還早去附近的藥店買了點板藍根和消炎藥。
還要給肖鳴許打好長時間工呢,他怎麽也得保重好身體。
自打施明明開始在公司住之後才知道,鳴星是二十四小時不關門的,聽趙浪說,公司項目多的時候,幾百號人人通宵加班,周邊黑咕隆咚一片,就鳴星跟座燈塔似的杵着,號稱京市CBD卷中卷。不過鳴星雖然996 ,但加班費給得也高,并且從不強制加班,招進來的人盡可按照自己的節奏做事,不過能進得了鳴星的,也都是卷王就是了。
施明明晚上住公司這事,說可以也成,說不可以也成。畢竟也沒那個快遞要半夜裏送的,能知道他在傳達室安了張床的也就只有值夜班的保安。
所以施明明就幫着值夜班的人守前半夜,換人家睜只眼閉只眼,這麽着在傳達室住了一星期。
不誇張的說,施明明覺得自己不僅心情愉悅,身體都好的快了,只是感冒一直沒好全,斷斷續續地低燒着,估計是免疫力不太行。
那天晚上施明明正幫趙浪值着前半夜的班,抽了張打印機裏的A4紙,用美工刀削好鉛筆後就開始畫畫。
他小學一二年級的時候學過一段時間畫畫,那時候他就每周末坐在他媽自行車背後的兒童座椅裏去上興趣班,下了課他媽還會給買根棒棒糖,開心的很,他爸雖然覺得學畫畫沒啥用,但看他媽開心也樂得掏錢,只不過後來家裏實在拮據才沒繼續學下去。他媽惋惜了好久,他倒覺得沒什麽,反正有紙有筆到哪不能畫畫?
筆紙相觸,在夜間沙沙作響。勾勒輪廓的筆觸無比流暢,早就是刻在骨子裏的肌肉記憶,畫上的人只有一個側面,目光全然沒有落在執筆人處,第三視角的速寫,帶着幾分偷窺的意味。
施明明到思維已然分層,一部分跟着筆尖游走于畫上,一部分思索着為什麽一星期過去了,沒有任何人因為那五百萬找他。
剛開始兩天他十分忐忑,每當有人叫他他都會緊繃起神經,心跳的飛快,仿佛法庭上等待死刑宣判的犯人,然而每次都不如他所料,過山車般的起伏來了幾次,他人也麻了,反而陷入一種擺爛的心态裏邊。
有時候他恨不得沈黎直截了當來找他,給他一張五百萬的欠條讓他簽字畫押,也好過人一顆心懸在那兒不上不下。
這些天往肖鳴許辦公室送的東西多了,還都是大件,所以見肖鳴許的次數也比從前多了不少,畢竟從前都是送小東西的時候,東西交給沈黎由他代勞就成,壓根輪不到他進肖鳴許辦公室。
然而就這麽天天在肖鳴許跟前晃悠他也沒提賠錢的事,好像那件事從來沒發生過一樣,他幾次想問這事最後都自己給咽了回去,因為他不知道如果肖鳴許真要他賠他要這麽還這筆賬......
施明明邊畫邊想,整個人陷入一種無我狀态,直到突入其來的電話鈴把他吓了個激靈。
剛接起電話,對面便響起個清冷的聲音:“安排一輛車去雲霧家舍。”話畢,沒有一個字多餘,對方便挂斷了電話。
施明明聽着座機裏傳來的忙音,一瞬間有些緩不過神來。
剛剛那是肖鳴許,他不會聽錯的。
這個時間點肖鳴許親自打電話來用車,大概是臨時有應酬。沈黎這幾天出差,沒人當司機,這才給了他這次和肖鳴許獨處的機會。
和肖鳴許獨處啊…這真是堪比中彩票的運氣!
施明明趕緊打電話給趙浪,照理沈黎不在是得值班的保安開車去送肖鳴許的。
但今天碰上趙浪值班,人睡前喝了點小酒,這麽着開車出去肯定要出事,所以只能讓施明明代勞。
趙浪不知道石頭的事,這些日子和施明明相處也覺得人老實靠譜,叮囑了幾句就把鑰匙給施明明了。
施明明如獲至寶,趕緊從鎖櫃裏拿了車鑰匙揣兜裏,小跑到停車場的電梯門口等肖鳴許。
看着顯示板上是紅色數字越變越小,他心跳加速,腦子裏預演着待會怎麽和肖鳴許打招呼。
然而肖鳴許壓根沒給他這個機會,電梯門還沒完全打開肖鳴許便走了出來,路過施明明的時候看都沒看他一眼,仿佛他是一團空氣。
施明明愣了一下才跟上去,肖鳴許步子邁得大,人在車門前等會兒,他才跑過去開車門。
肖鳴許的西服原本搭在臂彎上,被他随手扔在後座。
施明明關好後座的門,進了副駕駛,光琢磨怎麽打着火就耗了有一會兒,好在肖鳴許的一直在回消息,注意力全然不在他身上,他才能蒙混過關,把車開出了地庫。
雲霧家舍他去過一次,是給一大老板送酒去的。那地方看着就高檔,聽說是照着蘇州園林的模樣修的,飯桌就安在園子裏邊,偌大的地界就那麽幾桌,當時找得他頭大,所以對這地方特別有印象。
施明明乘着變道的功夫,借着後視鏡偷偷瞄了肖鳴許幾眼。
手機屏幕的光照在人臉上,緊皺的眉間、微抿的唇,看着心情不大好。
這麽晚出去應酬,大概是真的很棘手的事吧,肖鳴許做事從來都是從容不迫的,在他的規劃裏肯定不會有晚上十一點之後的飯局,所以要麽這事很重要…
要麽這個局上的人很重要。
原本還想問問石頭的事他要怎麽賠償,看着肖鳴許不善的臉色也知道不該多問了。
他能為肖鳴許做的事不多,當下也只有盡量把車開平穩些。
到雲霧家舍的時候已經快十二點了,施明明停好車,見後排仍沒動靜,就透過後視鏡去瞧。
肖鳴許正閉目養神,腰身靠在椅背上,雙臂環抱在胸前,灰藍色襯衣下的曲線若隐若現。
施明明咽了咽口水,忍不住把後視鏡往下挪了挪,然而剛一動作,那雙原本閉着的眼卻忽地睜開,和他在鏡中碰了個正着。
那雙眼中射出的淩厲吓得他打了個冷顫,趕緊低下頭去,慌亂道:“肖…肖總…到了…”
肖鳴許沒多做停留,拿起後座上的外套,沒等施明明下車就自己開了車門。
門口候着的人迎了上去,接過肖鳴許的手上的衣服。
施明明看着肖鳴許進了雲霧家舍,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不知道要等多久,得給自己找點事打發時間。
他環顧四周,看了看車裏的配置,又拿出手機對着車标來了個看圖實物。他知道肖鳴許開的車肯定不便宜,但也着實沒想到這個他連牌子都沒見過的車竟然比那塊石頭還貴,頓時倒吸了口氣。
這人和人之間是差距真是比人和狗之間的差距還大。肖鳴許和他一個小學一個高中的,雖然肖鳴許打小就風雲,而自個就是個小透明,但都一個教室教出來的,怎麽能就能差這麽大呢?
其實如果他媽當年沒生病…
想什麽呢。
施明明對着空氣揮了揮手,臉上露出個無奈的笑。
人生哪來那麽多如果,總去想那些原本的如果,當下的日子可一天都過不去了。
施明明等了将近兩小時,把這車裏的配置功能都摸了個遍。雖然往後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給肖鳴許當司機,但人不總說,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嘛。
再說這麽貴的車,他可不敢有半點閃失,這還欠着五百萬呢。
又過了一會兒,剛才在門口等肖鳴許那人跑過來讓他開車進去接人,說肖鳴許喝醉了。
他聽到這話的第一反應是不可思議,連忙照着人指路的方向把車開進院子裏,遠遠看見肖鳴許那桌人五六個人,都站了起來,似乎是在做最後的寒暄。
肖鳴許身邊站了個身材纖瘦的高挑男人,一身休閑衛衣站在一桌商務人士中間格外顯眼。
那人和肖鳴許靠得挺近,他這角度只看得清個側面。
一頭金毛,頭小肩寬,比例好得很。一只手上系着紅繩,單插在兜裏,一只手搭在肖鳴許肩頭,手指晃悠着,大概是邊說邊比劃着。
他看見肖鳴許拍了拍那人的手背,又在那人耳邊說了什麽,那人轉過頭沖肖鳴許笑着,忽然整個腦袋就埋進肖鳴許頸脖間。
施明明看得心頭冒火,直覺他們家肖鳴許被人占了便宜。
這人也太沒邊界感了,多熟啊就往人懷裏鑽。
然而,下一秒,當施明明看清那人擱在肖鳴許肩上的腦袋時,頓時覺得自己就是個自不量力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