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 第香味
◇ 第29章 香味
失眠的後果就是第二天九點才起床,遮光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室內漆黑一片。
謝祈枝打了個哈欠,手臂慢騰騰地伸出被子,手表亮起,顯示時間是9:02。
他猛地彈射起來,洗漱換睡衣,左手還在系扣子裏就急匆匆地擰開門——有人出現在了卧室門口,白色短袖灰色衛褲,很居家的打扮。見他已經起床,應淮半擡起的手臂放了下去,微低下頭說:“早。”
謝祈枝沒回話,“砰”的一下,房門又關上了。
應淮:“……”
謝祈枝閃回浴室洗漱臺前,先把短袖襯衫的扣子扣好,穿戴整齊後,打濕了手,把亂翹的頭發按下去,徹底捋直了才重新走出去。
應淮已經不在那兒了。
“叮”一聲,面包烤好彈了出來。
應淮将盤子擺在餐桌上,擡起頭,有個人剛出房間門就被面包機的動靜吓一跳。
謝祈枝先是左顧右盼,鎖定罪魁禍首是面包機後飛快地往餐桌方向瞥了一眼,神情像只警覺的松鼠,以為應淮沒注意到自己,便若無其事地走過去。
今天的早餐是吐司面包配黃油,煎蛋、酸奶和小番茄。
謝祈枝有些懷疑地打量坐在對面的應淮:“這些都是你準備的?”
“不是。”應淮說,“我只負責端盤子。”
啊?謝祈枝愣了愣,還有別人在嗎?
應淮看他一眼,問道:“你沒看到?”
謝祈枝從他輕描淡寫的态度裏揣測到了某種可能,整個人都拘謹了起來。
餐邊櫃旁一棵綠植阻擋了他的視線,他看不到廚房移門裏面是否存在第三個人,自己錯失的這幾年裏,也根本無從得知應淮的感情狀況,有沒有和其他人在一起。
謝祈枝攥緊手指,明明知道沒有介意的立場和理由,心裏還是有些空落落的,抿了抿唇角,故作輕松地問:“誰啊?”
應淮支着下颌看他,一擡下巴,示意謝祈枝往身後看:“出來了。”
謝祈枝回頭,只有一陣風從露臺灌進來,涼絲絲的,拂動他淺色的額發。
身後家具裝潢一片安靜,沒看到第三個人的痕跡。
“島臺後面靠左邊一點。”應淮指揮謝祈枝的視線方向。
謝祈枝不想去看,垂下細絨絨的眼睫毛,沉默幾秒,有些難過地擡起眼,忽然聽到他漫不經心的嗓音,“我們家的家養小精靈,Bunny。”
謝祈枝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家養小精靈Bunny是什麽。
有人為了合理化自己的胡說八道,還給這個不存在的東西随口起了個名字。
應淮喝了口咖啡,不緊不慢地問:“不打個招呼?”
“我打什麽招呼?”謝祈枝真不知道自己剛剛在緊張什麽,藍眼睛瞪得滾圓,“應淮你無不無聊!”
應淮看着謝祈枝瞪人的模樣,像只氣急敗壞的貓,黑白分明的眉眼不着痕跡地彎了彎。他敲了下桌面,并不怎麽認真地斥了一句:“叫我什麽呢,沒大沒小。”
謝祈枝沒搭理他,低頭咬了一大口烤面包。
謝祈枝随餐吃了藥後,幫着應淮把餐具收進洗碗櫃裏,時間是9:35。
他真後悔自己将寶貴的十幾分鐘浪費在和應淮一起吃早餐上,早知道去便利店随便買點應付一下。十點他要到學校找輔導員,現在快要來不及了。
謝祈枝背着包找到應淮,他剛回房間拿手機了,坐在落地窗旁邊的小沙發上,翻看将近一天裏錯過的消息。
手機震動起來的時候,謝祈枝鼓起勇氣喊他:“應哥。”
應淮擡眼,按了一下震動就停止了,他問:“什麽事?”
“我去學校要遲到了。”
應淮說:“等一下。”
半分鐘後,他說,“給你打了車,現在下樓吧。”
謝祈枝愣了兩秒:“你不送我嗎?”
應淮奇怪地問:“你12歲?還會走丢?”
謝祈枝找借口:“我不認路。”
手機第二次震動,應淮看一眼,只說了句:“司機認識就行。”他不再看謝祈枝,接起電話,“我收到消息了,你說。”
謝祈枝定定看了他一會兒,知道他無論如何也不會送自己,轉頭往外走。
穿正裝的司機請謝祈枝喝水吃堅果,謝祈枝看了一眼,面無表情地說:“我過敏,吃堅果會死。”
司機幹聲笑了笑,看出他心情不佳,沒再試圖與他閑聊,于是一路無話。
謝祈枝看着窗外飛掠的寫字樓,有些茫然地心想,在應淮這裏,自己到底算什麽呢?
他準備兩個人的早餐,開家養小精靈的玩笑,挂掉未知來電先聽自己說話的時候,謝祈枝以為他仍和從前一樣,離自己很近。
可當他收斂起散漫的笑意,無視自己的問話和存在,表現出任何一點拒絕的意思,謝祈枝都忍不住會為他的疏遠而難過。
所以早上的那點親近其實只是因為他睡醒了精神好了,不管坐在那裏的是誰,他都可以順手逗一逗,和謝祈枝無關。
就算這幾年裏沒有過什麽第三人的介入,應淮沒有過別的感情經歷,謝祈枝自己就已經是他和哥哥之間多餘的那個第三人了。
不然為什麽昨天應淮那麽困倦,卻還是願意聽哥哥的話,去機場接自己。今天他明明睡醒了,也沒什麽事,反而叫不動他送自己去學校?
因為在應淮心裏,哥哥的分量比他要重得多。
謝祈枝去學校是為了交自己的軍訓免訓證明,哥哥一定要醫生給他開的。他本來覺得自己沒有問題,可以參加軍訓,但輔導員了解到他的情況後,并不敢冒這個險。
一起在辦公室的還有一個藍頭發的男生,個子比謝祈枝略高一點,站在輔導員跟前,站姿有些吊兒郎當的。
他比謝祈枝早到幾分鐘,回頭見他進來,好奇地朝他眨了眨眼睛。謝祈枝迎向他的目光,莫名覺得這個人的氣質有些熟悉,上挑眼,微笑唇,看誰都自帶三分笑意。
輔導員說:“原則上這個月你們倆可以免訓了,但是軍訓期間不能随意離開,要坐在旁邊觀訓。還有就是,軍訓免訓只能拿及格分,可能會對你們以後考研升學有影響……”
從辦公室出去,藍頭發追了過來,和謝祈枝搭話:“你是什麽病?”
問得相當直接,但謝祈枝對他第一印象還不錯,并不覺得冒犯,簡單回答他:“肺病,剛做過手術。”
藍頭發噢了一聲,進電梯後從口袋裏掏出一瓶藥劑給他看:“那咱倆差不多,我哮喘。”
謝祈枝看了眼瓶身:“我知道,我用過這種藥。”
藍頭發碰了下謝祈枝的肩膀,更加熱情了:“家人啊!我中學的時候犯過一次病,他們都以為我是裝的,圍着我樂,我人還沒休克呢先給這群人氣個半死……你呢,你見過和你生一樣病的病友嗎?”
“小時候在英國住院的時候見過,不過沒接觸過。”謝祈枝和他解釋說,“患者之間距離太近容易交叉感染,會加重病情。”
藍頭發感慨:“那得這種病的得多孤獨啊,能接觸的理解不了,能理解的接觸不了。”
謝祈枝笑了笑說:“是啊。”
從電梯出去,離開主樓,陽光明晃晃地照在謝祈枝身上。
他今天穿的是件古巴領的短袖襯衫和五分短褲,寬松褲腿下的小腿筆直,在日光下白到晃眼。
藍頭發愣了愣,關注點倏地從肺病轉移到了謝祈枝過于醒目的白發藍眼上,忽然問:“你這頭發是天生的嗎?”
謝祈枝點點頭。
“真帥,我漂都漂不出來。不過我沒你白,漂出來估計也不好看。”藍頭發又問,“你是混血兒吧?”
謝祈枝也不知道是不是,随口糊弄他:“嗯,我外婆帶一半不知道俄羅斯還是北歐那邊的血統,我和她小時候有點像,估計是返祖了。”
藍頭發哈哈直樂,開玩笑說返祖也得看基因,換成他估計只能往猴子那兒返。
路過食堂,他執着地要請謝祈枝吃飯,這個點也不知道吃早餐還是午餐,真是健康規律的大學生三餐。
謝祈枝搖搖頭,拒絕了:“我在家裏吃過了。”
“家裏?”藍頭發詫異地問,“你走讀啊?本地人?”
“我辦退宿了。”謝祈枝告訴他,“現在住哥哥家裏。”
謝祈枝反應過來自己忘記問藍頭發男生的名字時,他已經回到“哥哥”家了。
他給自己倒了杯水,端着馬克杯在客廳廚房餐廳露臺和幾個打開的房間都探頭看了看,應淮疑似出門了,不在家裏。
主人不在,那這裏就是謝祈枝的地盤。
昨天他已經巡視過自己的新領地了,還未探索過的就只剩那一個地方。
他輕手輕腳地來到應淮卧室門前,左手放在門把手上,欲蓋彌彰地叫了一聲:“應哥,你在裏面嗎?”
“應淮?”
“應淮哥哥?”都沒有回應。
謝祈枝輕輕一擰,房門開了。
陽光透過落地窗肆意潑灑,照亮了啞光黑木地板和深灰色的地毯。
應淮的卧室風格很簡潔,沒有什麽多餘的裝飾,只有床格外大,床品也是深色的,蠶絲被鋪得整整齊齊。謝祈枝摸了摸,觸感仿佛流水般柔軟輕盈。
這已經是應淮家裏破産後消費降級過的床嗎?謝祈枝心想,難怪他高中天天遲到,給我睡我也不想起。
他直起身,走到落地窗邊往下張望,樓層太高,地面的綠化帶和行走中的人類顯得格外渺小。
床頭櫃放了幾本書,最上面那本封面寫着《春滿北國》,謝祈枝記住這個書名,打算回頭也買一本看看。
來到移門隔斷的衣帽間,他按亮了燈。
西裝、大衣、春秋季外套和短袖分區挂在衣架上,櫃子上擺着不同品牌的男士香水,抽屜一層一層拉開,是應淮的墨鏡、領帶和各種配飾。
謝祈枝用目光挨個流連了一遍,随手從衣架上取下一件黑色的牛仔外套,對着落地鏡在自己身上比了比,好像大了很多,衣擺垂到他大腿的位置。
他有些不服氣地把手伸進袖子裏,這回手臂繃直了也才剛剛露出一節指尖。
謝祈枝伸出手,摟着這件外套,低下頭,鼻尖在衣領後面輕輕嗅了嗅。
他聞到一股殘留在衣服上的極淡的香水味,是與過去截然不同的氣味,像個真正意義上的成年男人。
曾經謝祈枝喜歡且留戀的那股柔順劑香味,随着應淮高中時代的結束,早已經蕩然無存了。
他站在寬敞通透的卧室裏,擡眼望着落地鏡裏的自己,清晰感知到的卻是來自應淮身上的變化。
明明只是一個小小的細節,存在感卻如此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