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 第【TD】
◇ 第28章 【TD】
媽媽是周二中午12點回來的。
那時謝祈枝還在和阿姨撒嬌,拽着她的衣袖磨她的耐心,不吃剩下那道水煮胡蘿蔔。
阿姨看不得他挑食,胡蘿蔔對術後恢複有幫助,叉了一小塊要往謝祈枝嘴邊喂。
謝祈枝寧死不屈,嘴巴閉得緊緊的。
忽然,一個女人來到謝祈枝所在的病房門口,穿着低調簡約的霧霾藍裙裝,細高跟踩在明淨的大理石地板上。
她推開門走進來,謝祈枝見她時一愣,張開嘴小小地叫了聲:“媽媽。”
女人沒聽見,阿姨看準時機把胡蘿蔔塞進他嘴裏,随後放下叉子退到一旁。
謝祈枝被迫含着胡蘿蔔,鼻尖皺起,被這股味道刺激得一陣反胃,想吐出來,看到來人又忍住了,閉着眼睛胡亂嚼了嚼就咽下去。
他看着床沿邊坐下的女人,對她說:“媽媽,你回來了。”
女人這回聽見了,放下包,“嗯”了一聲。
她和謝執藍長得很像,哥哥清秀明麗的眉眼就是繼承于她,可是看着她的臉,謝祈枝很少像看到哥哥那樣感到親近。
謝祈枝手臂交疊着放在桌上,有些拘謹地坐在病床上。平日裏媽媽總是很忙,很少不帶目的地陪他做什麽,他安靜等待她說明來意。
可她似乎并不着急,看到飯盒裏還剩一點水煮胡蘿蔔,拿過叉子,一塊一塊喂給謝祈枝吃完。
阿姨将飯盒收走,女人看着謝祈枝問:“身體好點了嗎?”
謝祈枝說:“好很多了。”
“哥哥上次看你是什麽時候?”
“昨天晚上。”
“他陪你的時間長嗎?”
謝祈枝看着她,不知道她希望聽到什麽答案,如果說不長會不會覺得哥哥不夠關心自己,如果說長會不會覺得他生病拖累了哥哥……他抿了抿唇角,模棱兩可地回答:“還好。”
女人似乎看出謝祈枝的心思,輕輕笑了笑,轉而又說:“我聽阿姨說你為了和哥哥一起去學校,每天不到六點就要起床,晚上十一點才能回家,你才上初一,這樣多辛苦。祺祺,你的身體狀況和執藍不一樣,休息都休息不好,才會突然生這麽重的病。”
謝祈枝一愣,想說自己生病是因為感染,而感染純粹是偶然性的,和幾點起床幾點睡覺沒有直接關系。
“這件事我會安排好,以後你就不和哥哥坐一個車了,可以多睡一會兒,阿姨給你做好早點,在家裏慢慢吃。”
“媽媽,我沒關系的。”謝祈枝忙說,“我不覺得辛苦,而且——”
“就算你不辛苦,哥哥不辛苦嗎?”女人打斷他,語氣柔和得像在哄一個不聽話的孩子,帶着她一如既往的、不容拒絕的強硬态度,“你身體不好,他做哥哥的肯定要多照顧你一點,你在他身邊,難道他不會分心嗎?哥哥高二了,每一分鐘都很緊張,可是這個月他老師打我電話的次數比過去一學期都多,是因為誰你知道嗎?”
“祺祺,哥哥那麽疼你,你要懂事一點。”
謝祈枝終于聽懂了,很多時候大人的開場白只是場面話,最後圖窮匕見的,才是真心話。
擔心自己的身體是場面話,不能影響哥哥才是她的真心話。
謝祈枝低着頭沒說話,媽媽伸手摸了摸他的臉。
他緩緩擡眼,灰藍色的眼睛安靜地對上她的視線,最後點了點頭說:“媽媽,我知道了。”
媽媽收回手,笑起來說:“祺祺真乖。”
謝祈枝并不覺得自己很乖,他明明是無能無力,所以只能服從。
一直到長大,他仍然不明白,為什麽爸爸媽媽從不在意小孩子的想法,他們固執地把哥哥和自己套進他們理想中的兄友弟恭的模具裏,服從是對,不服從是錯。
他和哥哥都走在了對的那條路上,兄友弟恭,像一對堪比模範的親兄弟,可是他們都不快樂。
而現實與虛拟的區別就在于,現實世界是變化的,人是變化的,關系也是變化的。
十三歲生日合照的那個瞬間,是他與應淮關系最好的時刻,不管他有多舍不得,多希望能在這個瞬間存好檔,等到五年後打開——十八歲的謝祈枝遇到二十三歲的應淮,他沐浴在五年後九月的日光下,笑咪咪地彎下腰說:“應淮哥哥,好久不見了。”
他和應淮像過去一樣要好……這是不可能的。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哥哥與應淮的關系急轉直下,明明誰都沒有錯,卻只能走向分道揚镳的結局;看着應家驚人的崩塌,應淮被迫從一個自由懶散愛睡覺的男高中生身份裏一夜長大,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謝祈枝的世界。
謝祈枝很想念應淮,可是應淮不想他。
他在應淮的世界裏變得越來越不重要,最後連一片影子都沒有剩下。
十七歲生日的前一周,謝祈枝在複習時接到哥哥的電話,他突然提起來,于是謝祈枝也給應淮發消息——
【突然想到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也是17歲,應淮哥哥,還有一個星期我就和那時候的你一樣大了,我們之間相差的五年六十個月一千八百多天……是不是也可以被追平?】
謝祈枝習慣了應淮的不回應。
有的時候,他會刻意把應淮這個人和戴墨鏡的小白狗頭像分離開,應淮離開了他的世界,可是小白狗還是五年前的小白狗,他可以把它當成一個樹洞,當作他思念的出口。
所以,應淮回不回應都沒關系。
可是一周後,應淮回複了——小白狗:【TD】
謝祈枝被他氣笑了,原來分不開啊,小白狗就是應淮,這個沒有感情的壞蛋!
收到消息的下一秒,他就把應淮拉黑了。
謝祈枝從沒有這麽清醒地意識到,人和人的關系是沒有辦法存檔的。
最開始,謝祈枝是應淮喜歡的弟弟,他會關心他,會主動逗他哄他,送他長命鎖,祝他長命百歲;後來,謝祈枝是應淮偶爾見一面的、謝執藍的弟弟,他們日漸生疏,說得最多的話是謝祈枝抱怨學習好累的時候,他簡單回複的一句早點睡;再後來,謝祈枝只是應淮列表裏無關緊要的一個,是應淮早已經忘記姓名,甚至覺得聒噪煩人的陌生人。
謝祈枝留戀以前的應淮,讨厭現在的應淮,但他們其實是同一個應淮。
住進應淮家裏的第一個晚上,謝祈枝失眠了。
已是深夜,萬籁俱寂,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睡不着覺,推門走出去給自己倒了杯水。
應淮的卧室在謝祈枝房間的對面,從下午開始就一直緊閉着。
謝祈枝一口氣喝光了水,拿着空玻璃杯站在應淮卧室門口,想起他在關門前對自己說,下午自己安排,安靜點別吵到他,然後就沒有出來了。
謝祈枝乖乖聽他的話,點外賣都備注好別敲門,此刻卻忽然起了一陣無名火,見不得自己失眠他卻睡得安安穩穩,很想假裝走錯房間,然後手滑摔個杯子弄醒他。
左手握住門把手,輕輕擰了一下,沒擰開。
謝祈枝一愣,又試了一下依舊沒打開才反應過來,應淮把房間門反鎖了。
他眨了眨眼睛,第一反應居然不是生氣,而是意外——什麽人在自己家裏睡覺還反鎖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