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 第長命百歲(二合一)
◇ 第27章 長命百歲(二合一)
“這種症狀不可能突然出現,至少會有一段發展的過程。”
“持續性低燒,支氣管感染,腸胃疾病,食欲減退,肺部出血引起咯血,再到呼吸衰竭……你應該知道,他這種病并發症很麻煩,往嚴重了說很可能會致命。”
醫生神情嚴肅,認真問,“你們家的大人呢?這段時間沒有一個人發現他身體不舒服,有異常表現嗎?”
謝執藍不是第一次被問到這個問題,但每一次他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自責自己為什麽發現不了祺祺身體不适,還是自責為什麽祺祺寧願自己忍着也不告訴他?
謝執藍知道,因為長期生病,謝祈枝很擅長忍耐。
忍耐那些他需要相伴終生的小毛小病,忍耐身體的不适和內心的敏感和孤獨。
他不喜歡給人添麻煩,也知道自己的病無法治愈,所以寧願自己忍着,也不會說出來讓謝執藍為他擔心。
給父母打電話告知他們情況後,謝執藍在手術同意書上簽了字。
他坐在手術室外面的長椅上,沉默地看着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板,想起來醫生嘴裏那一長串吓人的症狀,發燒,感染,咯血,呼吸衰竭……
祺祺不難受嗎?應該很難受吧?
那怎麽還能表現得若無其事,像個沒事人一樣上學聽課,活蹦亂跳,莫名其妙非要參加什麽兩千米,還反過來給他吹吹,問哥哥痛不痛?……哥哥怎麽會有他痛?
謝執藍弓着腰,雙手抵着額頭,右手緊攥着黃色的表帶,那是從謝祈枝腕上取下來的兒童手表。
抓着這塊表,他忽然想起什麽,拿出手機,點進綁定的app,查看謝祈枝這段時間的情況。
他雖然開了app的消息通知,但不是每時每刻都會看,祺祺作息規律,吃藥也很自覺,大部分時候都用不着他操心,他最多就是關心一下他上學心情如何,壓力大不大,有沒有被人欺負。
謝執藍目不轉睛,一頁一頁翻看那些被他疏忽的統計數據。
從上周周末開始,謝祈枝開始低燒,體溫固定在37.4-37.8℃之間,晚上也沒睡好,經常要咳醒好幾次,而他居然一次都沒有發現。
體溫異常從今天下午出現,長跑之後謝祈枝的心率一直在增快,體溫飙升到38.6℃,直到他昏迷,謝執藍終于發現他發高燒了。
下午應淮給他發過消息,說祺祺掉牙,牙龈出血的事。
12歲是換牙期,謝執藍沒有多想,此刻才猛然意識到不對,立即打電話過去。
應淮和他們一起去的醫院,不過沒待多久,他媽媽打電話過來,說定了離婚官司的日期,謝執藍就讓他先離開了。
祺祺應該也不希望應淮在這裏,他不喜歡被當作病人看待,一直不願意謝執藍告訴別人他得了什麽病,每次多說兩句他總要生氣。
淩晨一點,已經很晚了,應淮居然也沒睡,接的很快。
謝執藍直截了當問:“你确定他當時吐血是因為掉牙而不是咯血嗎?”
“不确定。”應淮說,“他一直在咳嗽,牙齒松動是校醫檢查的時候發現的,這兩個時間段都有吐血。”
謝執藍沒有說話,空氣一下安靜下來。
手術室上方的電子屏顯示着刺眼的紅光,他沒敢多看,電話那邊傳來大風掠過樹葉的呼嘯聲。
“你在外面?”
應淮嗯了一聲,只問,“他情況怎麽樣了?”
“細菌感染,重症肺炎,還在手術。”
應淮沉默了一會兒,風聲逐漸平歇,他的嗓音從手機裏傳出來:“抱歉,我不知道——”
他的語氣一貫平淡,很少流露出外顯的情緒,這次也一樣,謝執藍卻覺得這次他或許很自責。
說到底他和謝執藍一樣,都是17歲沒經歷過生死的少年。
上一秒還言笑晏晏,下一秒就不省人事進了搶救室,這種揪心又茫然的體驗對他而言太過陌生了。
“不是你的錯。”
謝執藍打斷他的話,但也沒什麽能說的了。他的自責相較應淮只多不少,勉強笑了笑說,“現在你知道我的感受了吧。”
應淮沒有答話。
謝執藍說:“就這樣吧,你別想太多,早點回去。”便挂了電話。
醫院急診科是個從來都清淨不了的地方,即使是深夜,不斷有人來來去去,醫生護士步履匆忙。
謝執藍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下午母親發來消息,說她下星期就回家;阿姨也發來幾條信息,她在準備祺祺住院的生活用品和他平時愛看的漫畫書……
他無事可幹,撿起來挨個回複了一遍。
頭頂的日光燈管因為接觸不良發出雜音,謝執藍擡頭看了一眼,忽然聽到一聲輕響,閉鎖的手術室打開了。
刺眼的紅光轉為綠色,謝執藍猛地站起來,膝蓋關節啪嗒響了一下。
護士拖着推車出來,滾輪在地板上發出令人不悅的吱溜聲。
麻醉藥效沒過,謝祈枝戴着氧氣面罩,仍在沉睡,瘦小的身軀掩在雪白的醫用被單下面,被護士推着,消失在走廊盡頭。
負責手術的醫生和謝執藍簡單說了幾句謝祈枝的情況,他肺部的出血點止住了,但還沒有脫離生命危險,要轉ICU再觀察一段時間。
ICU不能陪護,謝執藍只能隔着玻璃觀察他的狀況。
這是他記憶裏出現最多的景象,謝祈枝陷在病床上,小小的身體被呼吸機之類的各種醫療器械和插管弄得慘不忍睹,手背滿是針孔的痕跡。
那麽可憐,他連抱抱他都做不到。
第二天早上八點,謝祈枝緩緩蘇醒過來。
他腦袋昏沉,沒反應過來自己在哪兒,只聽到各種儀器運作的響聲。
眼熟的護士走進來,要給他做霧化。
謝祈枝躺在病床上,擡起手,看到自己一截藍白條紋的衣袖,有些乏味地眨了眨眼睛。
因為要監測病人身體的各項指标,ICU裏不能玩手機,也沒人陪他說話,每天只有護士進來,霧化、咳痰、吃藥、做各種檢查。
阿姨帶了漫畫書給他,謝祈枝半天就看完了,清醒的日子變得無聊而冗長。
每一天醒來,謝祈枝都要問一遍護士:“姐姐,我什麽時候能轉普通病房?哪天能出院啊?”
有時候無聊到極點,一天要問上好幾遍。
護士叉腰看他,警告似的說:“小朋友,你差一點就沒命了。”
謝祈枝經歷過很多個“差一點就沒命了”,最後總是能剩下0.5條命,0.3條命,0.1條命。
他仰起臉朝她笑:“我不是還活着嘛。”
護士看着謝祈枝,一臉無奈地說:“你才多大啊,愛惜一點自己的身體吧,那天你哥哥守你守到淩晨四點。”
謝祈枝愣了一下,想起哥哥,心髒驀然變得有些酸楚。
他肯定吓壞哥哥了。
病床邊亂晃的小腿收了回去,謝祈枝安安分分地躺了回去。
三天後,謝祈枝從ICU轉到兒科的普通病房。
王阿姨帶着大包小包來陪護,謝祈枝一臉期待地看着她,發現她從包裏掏出的不是他心心念念的手機平板筆記本電腦,而是七年級的教材書和各個科目的教輔資料後,痛苦地把臉埋進了枕頭裏。
沒有手機和平板,但是阿姨随身帶着謝祈枝的兒童手表,他第一時間打電話給哥哥,卻得知他背着自己一個人去秋游了的噩耗。
“你出去玩為什麽不帶我!”
“你說我為什麽不帶你?”幾日不見,哥哥熟悉的音色在電流聲裏有些失真,聽起來格外冷漠,“等我回來再跟你算賬。”
冷漠或許不是錯覺,電話被他挂掉了。
謝祈枝托着腦袋坐在病床上,窗外風和日麗,天空湛藍,而他眼前只有一沓高高的教材書和一塊無人可聯系的電話手表。好無聊啊——謝祈枝“砰”地一聲倒下去。
阿姨驚聲喊:“你不怕傷口崩開啊,動作輕點!”
她話音剛落,腹部一陣銳痛。
謝祈枝弓起腰,後知後覺想起來,自己忘記肚子上還有一個新鮮的刀口了。
好痛。他委屈巴巴地哼唧了幾聲,翻了個身,埋進被子裏,難受得仿佛被全世界抛棄了。
周四下午,謝執藍去謝祈枝班裏給他請長假,順便清理了他的書桌,把課本文具都帶回家裏去。
明明才上七年級,他的書本分量卻一點也不輕。謝執藍裝滿了一整個書包,提在手裏沉甸甸的。
桌面上還擺着一張運動會的獎狀,上面寫着“長跑項目2000米”的“鼓勵獎”。
謝執藍垂眼看了一會兒,拿起來,不顧班主任的臉色,面無表情把那張獎狀撕碎了。
他往桌洞深處摸索,本以為都收拾好了,忽然從最裏面拿出一個小小的相框,是他和謝祈枝的合照,去年生日的時候拍的。
作為一個被遺棄的孩子,謝祈枝出生日不詳,收養手續前前後後辦了很久,謝執藍的父母也沒有拿領養日那天給祺祺當作生日。
所以最開始那幾年,他一直沒有過過生日。
是後來謝執藍想給他補上,便抓着謝祈枝幼嫩的手,讓他自己在屏幕裏戳了一下。
一串飛速變換的數字定在哪一天,那天就是謝祈枝的生日。
說起來,祺祺今年的生日也快到了,就在這周的周日。
是因為運氣不好嗎?
怎麽每年生日,都只能在醫院裏度過?
住院的日子空虛、乏味、無聊死了。
謝祈枝磨了阿姨很久,做完了五張卷子,她才同意回一趟家,把哥哥的平板帶過來給他……上網課。
但謝祈枝是個機智的小朋友,熟練掌握分屏的使用手法,随手打開一個三角函數的誘導公式當背景樂迷惑阿姨,就直奔哥哥的社交軟件而去——他的微信QQ在手機平板上是同步登錄的。
謝祈枝倒要看看,他和應淮抛下自己參加的秋游活動,到底有多好玩!
高二(11)班的班級群裏,周五晚上開始就相當熱鬧。
有人往群裏轉發秋游地附近不可錯過的景點小吃,有人和老師确認集合時間和大巴車的車牌號,還有人約定一起穿漢服拍照……
最後那點被班主任否了,要求全體學生統一穿儀中秋季校服。
又有人問,家裏離目的地很近,能不能不去學校坐大巴車,味道太大了會暈車,他下樓騎單車,拐幾個彎就到了。
班主任說,暈車嚴重的話和他做好說明,可以自行前往,但是不許遲到。
應淮也冒了出來:起不了床的學生能不能也自行前往?
班主任回答:你這周遲到罰抄的古文還沒交吧?給我往一個試試?
于是,周六早上六點,謝祈枝在他們互相偷拍、上傳到群裏的照片中,看到好多個沒睡醒的應淮——排隊清點人數的時候,應淮站在隊伍末尾,單肩挂了兩個包,阖着眼皮打哈欠;坐上大巴車,大家一起打拍子唱歌的時候,那兩個包轉移到哥哥懷裏,應淮戴着耳機靠窗睡着了;其他人聚集在歡樂谷,興高采烈排隊玩項目的時候,應淮坐在長椅上心不在焉地喝可樂。
到底是有多困啊?
謝祈枝真恨不得和他換一下,應淮來病房躺着,想睡多久睡多久;自己替他去歡樂谷玩碰碰車和旋轉木馬,絕對玩得開開心心,玩得物超所值。
謝祈枝沒忍住嫉妒心,私聊戴墨鏡的小白狗,十分痛惜地問他:【你為什麽不玩碰碰車!】
一節三角函數都學完了,謝祈枝才收到小白狗的回複。
他很簡潔地回答:【限高,玩不了】
謝祈枝頓生羨慕:【你個子好高啊,我怎麽樣才能和你一樣高】
小白狗:【多吃飯,多睡覺,少挑食】
謝祈枝回想照片裏應淮困到睜不開眼睛的模樣,心想:覺你确實沒少睡。
收到謝祈枝消息的時候,應淮早就離開歡樂谷了。
吃過午飯,簡單休息了一會兒,班裏組織去爬山,他們在半山腰發現一座掩在綠林中的古寺。
有人提議:管他有用沒用,來都來了,不如拜一圈再走,得到大部分人的熱烈響應。
應淮對這些興致不高,繞過寶殿和禪堂,端詳着羅漢的金身,可有可無地轉了一圈,忽然在一棵高大的海棠樹下看到謝執藍的身影。
班裏不少人都擠在他身邊,有些在往願簽上寫字要往樹上挂,有些則純粹是找個好看的背景用來拍照的。
有個男生湊到謝執藍身側,偷瞄他的願簽,壞笑着問:“祺祺是誰?藍哥喜歡的女孩子?”
謝執藍擡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句話也沒說,往他膝蓋彎踹了一腳把人趕走了。
海棠的花季已經過去,滿樹紅色的願簽掩在綠意濃濃的枝葉間,風一吹就沙沙作響。
應淮遠遠地看了一會兒,在謝執藍要挂的時候走過去,看了眼他的,回身也拿了一張。
謝執藍有些意外,開玩笑問:“打算寫什麽?祝你家事業蒸蒸日上,可以永遠做個無憂無慮的富家少爺?”
“不寫。”
“那寫什麽?”
應淮從謝執藍手裏抽走他用過的筆,思考幾秒,确實沒什麽可寫的。
他垂下頭,直接照抄了現成的模板。
謝執藍:“……喂。”
“藍哥應淮,你倆都在呢!寫什麽了?也考好大學?”武小龍不知道從哪個角落竄出來,攬着他們倆的肩膀,低頭一看,念了出來,“祝祺祺身體健康,長命百歲……我靠這都能撞,你倆真愛啊。”
謝執藍一臉不悅,把他的胳膊甩了下去。
謝祈枝的網課從三角函數刷到了化學是什麽,他心不在焉地聽着,平板響了一聲,應淮給他發來一張圖片,是挂滿願簽的海棠樹。
謝祈枝:【好漂亮】
小白狗:【你有什麽願望?】
謝祈枝:【我有好多好多願望】
小白狗:【選一個】
謝祈枝:【為什麽要選?你要幫我挂一張嗎?】
小白狗:【可以】
謝祈枝:【那就,希望全世界的CF患者都有痊愈的一天】
許思淼撿了一把銀杏葉從地上站起來,擡眼看見應淮伸直手臂,把什麽東西挂上海棠樹的高處,謝執藍站在旁邊看着,抱臂和他說話。
她的表情頓時古怪起來,扯住從那邊走過來的武小龍,問他:“他倆不知道海棠樹是求姻緣的嗎?求事業的是我頭上這棵!”
“應該……知道吧。”武小龍撓撓頭,“他們求的也不是事業,挂哪邊無所謂吧?”
等了一會兒沒收到回複,謝祈枝有點後悔直接把病告訴他了。都怪他的頭像太純良無辜,讓自己一點心防都沒有。
他不安地問:【你怎麽不說話?這個願望有什麽問題嗎?】
小白狗的頭像跳出來,他又發來一張圖片,這次是挂在海棠樹枝上的願簽。
他拿着紅色簽紙的一角,拍進去小半個拇指蓋,謝祈枝視線上移,看到黑色筆跡由上而下——我希望全世界的CF患者都有痊愈的一天——祺祺字跡比他抄古文時更工整一些,還是一如既往的清隽好看。
謝祈枝捧着平板高高興興地欣賞了一會兒。
小白狗:【你哥哥說你格局很大】
謝祈枝:【嘿嘿】
謝祈枝:【[小狗翹尾巴.jpg]】
謝執藍傍晚回來,去病房看望謝祈枝,他睡着了有一會兒了。
平板立在桌上,屏幕沒關,留在暫停的網課界面。
謝執藍把平板收走放到一旁,坐在床沿邊。謝祈枝睡覺不安分,被子總是掀起一個角,壓在他的小腿底下,左手還輸着液就伸出病床外面,一截細瘦蒼白的手腕露出來,顯得那身病號服格外寬松。
衣服上面的幾顆扣子也被他翻來滾去弄開了,謝執藍伸手給他扣好,忽然在他微微起伏的胸膛見到幾道術後留下的新舊疤痕,更新的被白色紗布包紮起來,靠近時可以聞到殘留着的敷料和藥水的氣味。
他忽然反應過來,為什麽應淮來家裏那天,掀他衛衣時他的反應會那麽大。
他不是害羞,而是抗拒讓應淮看見自己身上的刀口。
謝祈枝睡醒時,看到一個身影坐在床邊,翻看着他胡亂寫完的那五張試卷。
“哥哥。”謝祈枝叫了他一聲,慢慢坐起來。
“醒了?”謝執藍将卷子放回床頭,看着謝祈枝說,“我們聊聊。”
謝祈枝很緊張,生怕他發現自己沒用心寫卷子了,小心翼翼地問:“聊什麽啊?”
“聊聊你……哪天開始不舒服的,為什麽不跟我說。”謝執藍說。
謝祈枝一愣,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地聽着他問自己——
“祺祺,你覺得我是信不過的人嗎?還是你不敢告訴我?不敢來麻煩我?”
謝祈枝搖搖頭。
“那你告訴我,你在忍什麽?你覺得我很高興看到你身體難受但是硬要忍着嗎?你覺得我知道了以後會誇你聽話懂事嗎?”
謝祈枝又搖了搖頭,近乎無措地看着哥哥琥珀色的眼睛,他明明沒想讓他傷心,卻總是害他傷心。
“祺祺。”謝執藍看着他,很認真地說,“我是你哥哥,不是陌生人,你要告訴我你在想什麽。”
“我……我不知道。”謝祈枝把手放在哥哥的手背上,他還戴着吸氧的鼻導管,嗓音稚嫩,可以聽出病中的鼻音,“你們總讓我身體不舒服的時候就要告訴你,可是,我每一天都是這麽過的,就是好一點和差一點的區別。”
他委屈地看着謝執藍,“哥哥,我不知道舒服是什麽感覺。”
謝執藍怔愣住,反手握住謝祈枝冰涼的手心,直到這一瞬間,才算理解了他的感受。
他活了十二年,就與病痛糾纏了十二年,那些看似可怖的症狀他早就習慣了,視作尋常,所以根本意識不到,也沒有體驗過正常人平和健康的呼吸和生活,哪怕是一天。
周日晚上,謝執藍和應淮逃了晚自習,一起去醫院給謝祈枝過生日。
他剛做完手術,不能吃蛋糕,買來光看不能吃未免太殘忍,謝執藍就在平板裏給他弄了一個電子的,還有擺成數字13的閃爍的蠟燭。
謝執藍撺掇應淮一起來唱生日歌,等謝祈枝一口氣把電子蠟燭拍滅,問他:“許願了嗎?”
謝祈枝點點頭,謝執藍拿出準備好的生日禮物送給他。
應淮也準備了,是個很漂亮的小盒子。謝祈枝打開,看到一塊純金的長命鎖吊墜。
剛拿起來,綴在金鎖下面的三顆小鈴铛就叮鈴鈴響,繩子用的是紅繩,但鎖的分量本身就不輕,放在手裏沉甸甸的。
謝祈枝摸了摸金鎖,又看了看應淮,低着腦袋小聲嘀咕:“鎖好看,可是顏色好土,能拿回店裏換個顏色嗎?”
應淮:“……”
“我讓你別買吧?他又不識貨。”謝執藍撞了下應淮的胳膊,開玩笑說,“這個年紀的小孩子哪個喜歡金子啊,你送他塊不鏽鋼的就夠糊弄他了,他可能還覺得挺酷的。”
應淮看着謝祈枝懵懵懂懂的臉,沒忍住也笑了一下,說:“無所謂,櫃姐挑的。”
謝執藍了然道:“這款最貴吧。”
“應該吧。”
“謝謝你在祺祺本來就不低的身價上繼續添磚加瓦,再過幾年他該比我家房子還值錢了。”
謝祈枝叮鈴鈴地擺弄了一會兒金鎖就收回盒子裏,他仰頭看着應淮,扭扭捏捏地問:“明年你可以送我上次你們玩的那款游戲的卡帶嗎?我也想和你們一起玩。”
“不送。”應淮随手拿過床頭的卷子看了看,低頭說,“我那天看到你的文具盒,光筆就能玩出十種不同的花樣,再玩我怕你考不上高中。”
謝祈枝很不高興地說:“我考得上。”
應淮忍住笑意,挺認真地注視着他:“2+3=6都寫得出來,你想考哪所高中?”
謝祈枝下意識想回答你和哥哥這所啊,又驀然反應過來,就算他考得上儀中,他和哥哥也早就畢業了。
橫亘在中間的年齡差無法忽視,他們也不可能會站在原地等他長大。
分別是一件不可避免的事情。
謝祈枝被這陣突如其來的悲傷擊中,不想跟應淮争辯2+3等于幾的問題了。
他垂下腦袋,額頭靠在手臂上,遮掩住毫無防備的淚光,悶聲咳嗽了一會兒,小聲說:“我知道等于幾,我寫的時候止痛藥藥效過了,肚子很痛。”
應淮一愣,将卷子放回去,無措地看着謝祈枝顫動的肩頭。
謝執藍摸了一把謝祈枝毛絨絨的腦袋,回過頭問應淮:“你惹他幹什麽?現在良心不安嗎?”
沒人發現謝祈枝哭了,也可能兩個人都發現了,只是裝作沒發現。
謝祈枝倉促擦掉湧出來的眼淚,高高興興地看着哥哥和應淮一左一右坐在自己身側,按照往年的慣例,與他們拍了一張合照。
他和哥哥彎起眼睛伸手比耶,應淮嫌三個人姿勢一模一樣,實在太傻了,故意把“V”移到謝祈枝的腦袋後面,像藏了只不安分的小兔子。
這是謝祈枝擁有的,唯一一張三個人的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