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 第脆弱小人類
◇ 第30章 脆弱小人類
臨近深夜,應淮剛停好車,手機兀自震動起來。
是某個他還沒想起來改備注的弟控來電,頭一句話就是問謝祈枝情況如何,适不适應離家的生活。
應淮按了電梯,說:“适不适應你自己去問他。”
“時間不早了,我怕打擾他休息。”謝執藍說,語氣裏帶着一絲悵然,“而且祺祺現在也大了,有自己的圈子,老被我問東問西的我怕他嫌我煩。”
應淮冷漠回答:“我會嫌你煩。”
“你無所謂。”謝執藍同樣不客氣地說。
一直以來,應淮都不能理解為什麽在別人眼裏,他與謝執藍之間是一種形影不離的親密關系。
他明明沒有刻意和謝執藍維持過形影不離的狀态,中學剛入學的時候本來沒有分在同一個班,是那一屆的校長自作聰明,覺得謝執藍那個班的班主任是德高望重的老教師,為了讨好爺爺才把他換過去的;高中也不會坐在一起,因為中考之前,媽媽的計劃是把他接過去讀美高美本,只是父親不同意,生怕她會帶着兒子遠走高飛,兩個人撕扯了很久,最後父親搬出了爺爺的遺言,媽媽輸給了感情牌,應淮還是去了儀中。
在班裏見到他時,謝執藍詫異地揚了揚眉,走過來問:“你不是要出國的嗎?”
應淮說:“不去了。”
謝執藍問:“為什麽?”
應淮還未回答,就有人玩笑似的接腔:“還有什麽為什麽,你在哪裏應淮就在哪裏呗。”
真實原因解釋起來太麻煩,應淮懶得說,便嗯了一聲,認同這是種種原因導向下的巧合,不參雜他的主觀意願,但依舊促成了這個結果。
謝執藍忽然笑起來,勾住他的脖子問:“應哥這麽愛我呀?”
一瞬間,周圍人的目光變得充滿意味,應淮只覺得這個人的臉皮厚得一日千裏。
那個時候,在應淮眼裏,他和謝執藍更像是意外裝進同一個模具裏的兩種不同的水果,經年日久地長成了能夠适應與理解對方的形狀。
時間長了以至于應淮忘記了這一點,直到他被來自親情和友情的雙重利刃紮穿後,這個人再一次自作主張要和他共同面對,應淮才發現連同自己在內的所有人都誤解了他與謝執藍之間的關系。
是謝執藍單方面地理解和看透了他,他從沒有看穿過謝執藍在想什麽。
他們本來就不是同一種水果。
謝執藍的壞沒壞到讓應淮有多記恨他,好也沒好到能夠冰釋前嫌、複原如初,于是就像尋常的高中同學一樣,分別兩地後,他們自然而然就斷了聯系。
只是因為謝祈枝的到來才重新聯絡上,如今驟然聽到他用過去的口吻和自己說話,竟然也會很不适應。
應淮沒作聲,打開門走了進去。
室內燈光溫潤明亮,從客廳一路點亮到陽臺,不知道謝祈枝在做什麽,像會怕黑一樣把能用得上的燈都打開了。
應淮走出玄關,站在客廳,晚風從敞開的窗戶灌進來,帶着深夜時分幽幽的涼意。
謝祈枝踮着腳在陽臺晾衣服,風把他的短袖掀起來一點,露出極細的一截腰身。
應淮問:“怎麽這麽晚洗衣服?”
謝祈枝被他的聲音吓一跳,回頭看應淮一眼,挂好最後一件短袖襯衫才回答:“下午洗的,等的時候睡着了,一直放到現在。”
應淮走開了,反倒是電話裏的謝執藍聽到了,忽然出聲問:“你讓祺祺自己洗衣服?”
“洗衣機洗,他曬。”應淮沒好氣地問,“不然我給他洗好不好?”
他打開冰箱,下意識擡手伸向最熟悉的區域,觸感卻不是凝着水霧的瓶身,而是一個藥盒。
應淮拿出來掃了一眼,是謝祈枝的三聯益生菌。他放了回去,心裏有種奇怪的感覺,仿佛自己的私人領地被入侵了。
電話裏,謝執藍說:“我在想要不要請個阿姨給祺祺做飯,你不是經常有空,他不會做也聞不了油煙味,讓他一個人在外面吃我不——”
“不要。”應淮打斷,“我不喜歡別人在我家裏走來走去。”
正巧謝祈枝經過客廳,聽到後很明顯地愣了一下,停下腳步。
應淮看他一眼,解釋說:“我不是說你。”
謝祈枝打量他的手機,應了聲哦。
應淮問他:“你今天怎麽吃的?”
“點外賣啊。”謝祈枝觀察他的臉色,說,“我都收拾幹淨扔下去了,沒有留剩飯剩菜在家裏。”
“明天呢?”
“明天要準備軍訓了,我雖然不參加但是也要在,就吃食堂吧。”謝祈枝想起什麽,清亮的嗓音忽然揚了起來,“輔導員說我不軍訓學分會差一點,所以推薦我們去做點別的。”
應淮不知道他在興奮什麽,順着他的話問:“你們?”
“我和一個剛認識的同學,”謝祈枝灰藍色的眼睛彎出了弧,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樣,“我們要進合唱團了!”
他笑起來明亮得像只在春天開的花,柔軟嬌氣但又充滿生機。
應淮擡眼看着他,唇角稍彎,問道:“明天幾點到?”
“八點之前。”
應淮說:“我送你。”
“好啊。”謝祈枝看他沒別的事了,乖巧道,“那我回房間了,應哥早點休息。”
房門閉合的聲響很輕,應淮對謝執藍說:“聽到了嗎?你弟弟的狀況。”
“怎麽感覺他這麽高興,”謝執藍惆悵地說,“一點也不想家嗎?”
“看起來不想。”應淮說他風涼話,“第一天就有好朋友了,再過段時間就該瞞着你談戀愛了。”
謝執藍:“……”
應淮回到房間,謝執藍還在糾結大學食堂有沒有營養,安不安全的問題。
應淮不耐煩地說:“食堂最多只是難吃,又不會給他下毒。”
“祺祺會過敏,”謝執藍強調說,“萬一粉啊面啊裏面摻了點花生碎花生醬,他沒認出來吃下去怎麽辦?”
應淮頓了一下,慢騰騰道:“不好意思,忘記你弟弟是個可以被一粒花生米輕易殺死的脆弱小人類了。”
過敏的問題最終無解,應淮挂了電話,打算去洗澡,餘光一瞥,眼前的落地窗好像有哪裏不一樣了。
他打開小沙發附近的落地燈,走近一些,目光緩緩下移,看到明淨透亮的玻璃上印了幾枚圓圓的指頭印。
像是被誰扒在這裏往下眺望過。
應淮往下望,夜色黑沉,只有幾盞相隔不遠的路燈散發着微弱的光暈。
這個小區的綠化面積很大,他依稀記得樓下栽着幾棵香樟、柚子、玉蘭、芒果和榕樹,一到盛夏,綠意蔥茏,香氣彌漫。
但也沒有需要專程跑進他的房間來觀賞的好景致。
應淮對別人的痕跡很敏感,發現一點馬腳以後,整個卧室都變得不對勁了。
床頭櫃的書往右偏了一點點,床也沒有離開時那麽平整了。他微俯下身,在深色的被子上拈起一根白色的短發。
原來他的發色不是純粹的白,發根更接近銀灰色,到發尾才變成純白的。
謝祈枝晾衣服的時候說下午睡着了,就是在這裏睡着的?
應淮有點搞不懂這個小孩兒了,兩個房間用的不是一樣的床?難道會比他的更軟嗎?
應淮推開房間門,謝祈枝已經睡着了,只餘一盞床頭燈還亮着。
他走進去,打算關掉床頭燈,不确定謝祈枝是不是真的怕黑,又留下了,垂眼看了他一會兒。
空調溫度開得偏低,謝祈枝壓着被角把自己裹起來,就露出一個毛絨絨的腦袋,微黃的燈光灑在他的側臉上,低垂的眼睫毛被照得金燦燦的,在眼下投下一片薄薄的陰影,肉感可愛的嘴唇微微抿着。
謝執藍以前說過,謝祈枝很小的時候發生過幾次睡眠中呼吸暫停,雖然最終沒有出意外,但搞得他幾度神經緊張,害怕謝祈枝會在睡夢中窒息死去。
他學着過去謝執藍的樣子,曲起指節試了試他的呼吸,濕潤的、帶着熱意的氣息以一種穩定的頻率掃過他的手指。
謝祈枝的眼睫毛忽然顫動了一下,腦袋往被窩裏縮,微涼的臉頰蹭過應淮的手指,然後枕在自己腦袋下面。
他的軟發被冷氣吹得涼浸浸的,像一匹錦緞滑過應淮的手心與指縫,手感倒是很不錯。
趁着人沒醒,應淮盡情搓揉了幾下,看到謝祈枝皺眉了才托住他的腦袋收回手,轉身出去,輕手輕腳地合住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