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祺祺,你太着急了”
第0024章 “祺祺,你太着急了”
頂着回家又要被哥哥揍的壓力,謝祈枝跟着應淮站在跑道上,寄希望于他能傳授自己一點不費力就能超越所有人的秘笈。
漫畫書裏不就是這樣的嗎?每當主角遇到危機,就會有一個白胡子老爺爺從天而降——雖然應淮不長白胡子,也不是老爺爺,但他個高腿長,肩背挺闊,一看體力就很好,區區兩千米肯定不在話下。
“我現在要先跑兩圈嗎?”謝祈枝問他。
應淮看他一眼:“你平時又不運動,現在跑了明天爬得起來?”
“那你要我練什麽?”
“拉伸、姿勢、呼吸節奏。”應淮走到一旁坐下,兩臂撐在身體兩邊,仰着腦袋端詳他片刻,“先來套廣播體操?”
他這副語氣帶笑看樂子的模樣太像昨晚讓自己往紙上吹口氣的時候,謝祈枝吃一塹就長一智,沒有那麽容易被他戲弄了。
他質疑應淮:“廣播體操和跑步有什麽關系?”
應淮說:“拉伸一下身體,防止抽筋和扭傷。”
聽起來又有點道理,謝祈枝追問:“然後呢,我要怎麽樣才可以——”他停頓一下,超越所有人聽起來不現實,于是換了個委婉的說法,“追上他們?”
應淮直截了當說:“沒可能。”
他看到謝祈枝瞪大了眼睛,挑了下眉,上身微傾,認真問,“你不會還想拿個名次吧?”
謝祈枝不喜歡他話裏隐含的輕視意味,硬梆梆地回擊:“不行嗎?不然你能幫我幹什麽?”
“幫你在保障安全的前提下,盡量不是走完全程的。”應淮說,“免得有些小朋友被落下太多,沒跑完就想哭鼻子。”
聽着他的話,謝祈枝忽然覺得這人還算好聽的聲音變得刺耳了許多。
他在操場上席地而坐,兩手捧着臉頰,對應淮的失望毫無掩飾:“你好沒用。”
應淮沒有生氣,好笑地問:“誰沒用?”
謝祈枝看他一眼,改口說:“我。”
雲朵堆疊在天際,被落日映照成明亮的緋紅色。謝祈枝坐在雲下,一臉惆悵地問:“應淮,你以前跑過兩千米嗎?”
“跑過。”
“跑了多久?”
“不記得了。”應淮想了想,“六分多。”
謝祈枝對這個時間沒有概念:“很厲害嗎?”
“還行。”
“那我要跑多久?”
應淮垂眼看他,無情地說:“你重在參與。”
謝祈枝被他的直白傷到了,揉了揉臉,很不甘心地問:“我要怎麽樣才能變得和你一樣?”
應淮沒有回答。
夕陽染紅了教學樓,落日下的梧桐樹葉也是紅色的,碎金般的霞光穿透葉片間的罅隙,搖落到兩人身上。
謝祈枝悶了好一會兒才微微擡眼,與應淮半空中的視線撞了個正着。
一塊光斑正好晃過應淮的臉,将他烏黑的眼睫毛照成燦金色,眼睛也被霞光照亮,像一簇燃燒的火光。
他一直看着自己,看了很久。
最後,謝祈枝聽到他說:“祺祺,你太着急了。”
長大一點,謝祈枝才明白應淮當時沒有說錯。他綜合了自己的身體素質、體能和心肺功能給出的建議,客觀、準确,而且最大限度的保全了他在同學面前搖搖欲墜的自尊心。
那是很有用的,然而謝祈枝并不滿意。
誰不知道生長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一蹴而就地證明自己,得到人人渴望的成績……
怎麽可能?這一點也不現實。
可是12歲的謝祈枝不要現實,一步一個腳印是正常人能走的那條路,他的時間刻度天然比別人短一大截,他急于求成,急于長大,急于脫離哥哥的蔭蔽,最好一夜之間就變成一個和他們一樣,能夠獨當一面的大人。
歸根結底在于,他害怕自己沒有那麽多的時間慢慢來了。
這天,謝祈枝聽應淮講他以為的跑步戰術,如何提前熱身,如何最快地适應長跑節奏,如何盡可能地勻速跑完全程……
他聽得很沮喪,就像發現應淮真的不是那個白胡子老爺爺,世上也根本不存在什麽一日千裏的秘笈,又或者……謝祈枝心想,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主角。
回到高二(11)班,謝祈枝發現哥哥的位置上多了一張可以折疊的椅子。
“我找林見善拿的,之前辦露天活動的時候多出來的,一直堆在倉庫裏落灰。”哥哥說。
晚上謝祈枝就不用總搶應淮的椅子坐,勻點位置給他看書睡覺寫作業就夠了。
晚自習鈴響後,他先從書包裏拿出一沓卷子給哥哥檢查和簽字,是第一次月考的試卷,然後才開始寫老師布置的抄寫作業,寫得惴惴不安的,每寫完一行就要偷瞄一次哥哥臉上的表情。
謝祈枝還在分析哥哥皺眉的弧度代表怎樣的心情,停滞的右手忽然被人握住,應淮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落筆重一點,你的字寫得要飛起來了。”
他站在謝祈枝身後,身體帶着熱氣,俯身靠近時,能嗅到他衣襟有股清爽的海鹽香味。
謝祈枝愣了愣,短暫忘掉了哥哥手裏的試卷和分數,盯着應淮骨節分明的手指看。他人小骨架小,手指也比應淮的短了一截,很輕易被他握在手心裏,牽引着寫完那行斷掉的“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
應淮寫完就松開了,謝祈枝低頭,看到前後兩段字跡對比鮮明,一半稚嫩,一半清隽,有些不服氣地擰起眉頭,責怪應淮:“你把我的手都捏紅了。”
應淮按了下他的頭頂,說:“嬌氣。”
另一邊,哥哥也放下了卷子,一臉費解地開口:“七年級的題目很難嗎?你怎麽一門擅長的都沒有?”
謝祈枝不知道怎麽和哥哥解釋,自己明明沒有懈怠,但結果為什麽總是這麽不盡如人意。他沒說話,也不反駁,默不作聲地垂下密絨絨的眼睫毛,乖乖聽訓。
應淮也瞥了一眼,突然插進來:“不是及格了。”
哥哥反問他:“及格了就行?”
“嗯。”應淮點頭,端詳謝祈枝鹌鹑似的腦袋,笑起來說,“每科都能擦着邊及格怎麽不算一種天賦。”
哥哥讓他一邊去,少來看笑話。
應淮的目光回到謝祈枝臉上,看着他癟着嘴悶悶不樂的小表情,問道:“不喜歡上學嗎?”
謝祈枝不想回答,又不是他說不喜歡就能不上的。他拍了應淮一下,有些生氣地把他越界的、壓在自己作業本的手肘推回去,應淮終于不再煩他了。
有的時候,謝祈枝很讨厭應淮的捉弄和取笑,有時候又忍不住關注他,想親近他。
因為他渴望學生時代應淮所擁有的一切——不論是能夠融入人群裏的黑頭發和黑眼睛;無所謂任何人的眼光,在學校裏來去自如、随心所欲的權力;還是就算脫離父母的養育也能活得很好的獨立精神,他還有一只小狗……
這些他渴望而不得的一切,是與現實完全相反的,可以稱為奇跡的東西。
而擁有這些的應淮,就是謝祈枝眼裏,這個世界真正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