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我喜歡的人是應淮”
第0025章 “我喜歡的人是應淮”
周三,校運會。
謝祈枝的項目比較晚,在下午三點。
為了避免感染,哥哥不讓他離人群太近。
脫離隊伍後,謝祈枝戴上遮陽的小黃帽,挎着自己的水杯,在觀衆席找了個遠人的空位待着,聽着廣播裏聒噪的音樂聲發呆。中途有同班同學招朋引伴走到他附近,熱情談論什麽話題,他們看他一眼,沒人先打招呼,他們坐在了另一邊。
今天的播音員不知道是哪位,用一種很誇張地腔調朗誦“運動健兒們……”,謝祈枝原本有些想笑,不遠處的同學也說“好搞笑”,他們都笑了起來。笑聲傳到謝祈枝耳朵裏,他就不想笑了。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其實很希望哥哥或者應淮能過來陪他一起,只是忍住了沒有說,因為下午他們都要上課,他也不想表現得過于黏人。
可當他們都不提這件事的時候,謝祈枝還是會有點難過。
而另一件讓他不開心的事情是,昨天應淮還教他如何堅持跑完全程,今天中午就和哥哥站在了同一立場,對他說,你可以随時放棄。
開跑前,黃老師也是這麽跟謝祈枝說的:“你家裏跟我說了,你身體不好,這場比賽我們盡力就好,成績怎麽樣不重要,不要勉強自己。”
當時謝祈枝什麽也沒想,點點頭說:“我知道。”
電子發令槍一響,參賽選手都沖了出去。第一圈謝祈枝就落在了最後面,他沒有着急,應淮也教過他不要着急,按照自己的節奏來。
下午三點,日光灼人,影子牢牢地扒拉在謝祈枝腳邊,額發被風撩起,汗水沿着鬓角滑落,沒入白色運動衫的領口。
跑着跑着,嗓子開始發幹,像是含進一口沙子,他很想停下來咳嗽。但是黃老師身邊聚集了一群揮着小彩旗的女孩子,搖晃着胳膊喊:“謝祈枝!加油!”
謝祈枝只能想些亂七八糟的事轉移注意力,比如黃老師全程站在旁邊看着,表現得好像很在意自己的樣子,但如果他真的在意,早在那張報名表上交過去的時候他就應該提出來不行,而不是現在假惺惺地陪着,勸他不要勉強自己。他是一個虛僞的大人。
兩千米整整五圈,謝祈枝記着5這個數字,卻忘了自己跑到第幾圈了。其他選手一個接一個地反超他,從他身旁掠過,又将他遠遠甩在後面。
應淮昨天說怕他被落下太多會想哭鼻子,謝祈枝當時覺得他在胡說八道,此刻是真的很想哭。
腿好重,身體沉得像石柱,他要喘不過氣了。
謝祈枝吞咽了一下,口腔裏彌漫不散的鐵鏽味更濃郁了,他害怕自己要吐血了。
幹脆暈過去算了。
可是現在腦袋一點也不暈。他記得哥哥讓他把水杯放到某個固定的位置,方便過去拿,記得應淮抓着他的手,寫的那行“亂花漸欲迷人眼”……
運動果然能刺激腎上腺素,謝祈枝清醒得像是回光返照,他只能機械地朝前邁腿。
終點傳來歡呼聲,有人陸續沖刺重點了。
黃老師身旁的女孩子喊:“啊啊啊快一點,就剩最後一圈!”
謝祈枝讨厭她們數得這麽清楚,不然他就可以混進沖刺的隊伍裏,少受一圈的罪。
他聽到第一名的用時是9分50秒,比應淮多了一半,應淮當年是怎麽跑的?插上翅膀飛了一圈嗎?
額頭的汗水滑過眼皮流進眼睛裏,視線變得朦朦胧胧,經過茂密的梧桐樹林,樹底下忽然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是應淮。
他站在樹影裏,看不清表情,也沒朝謝祈枝做任何一個加油鼓勁之類的會幹擾到他的動作,跟在他身後往終點線走去。
一直到最後一段才小跑了幾步,接住累到要跪到地上的謝祈枝,說:“別蹲,再站一會兒。”
謝祈枝腿軟得難受,費力地抓着應淮的衣袖,發燙的額頭抵着他不停咳嗽。
應淮有些奇怪謝執藍為什麽還沒來,掃視一圈圍過來的初中生,沒見到哪個人拿着謝祈枝的水杯,他低頭問:“你的水——”
聲音驀然止住。
謝祈枝掩着唇仍在咳嗽,圍觀的初中生們瞥見從他蒼白指尖露出來的深紅色,露出驚恐的表情:“黃老師——他吐血了!”
“啊——”謝祈枝張大嘴巴。
醫護人員用鑷子取出止血的棉花球,說:“好了,血止住了。”
桌上的塑料小盒子裏裝着一顆白色牙齒,她拿給謝祈枝說:“這應該是你最後一顆乳牙,換完牙就要長大了。”
“記着,兩個小時內不能吃東西,喝水最好喝溫水,少吃酸的、刺激性的食物。”
謝祈枝把牙齒裝進口袋裏,點點頭說:“我記住了。”
應淮取回了謝祈枝落下的水杯和帽子,謝祈枝看到他就問:“我哥哥呢?”
應淮走進來說:“被女生拐跑了。”
謝祈枝一臉不高興,應淮低頭看他,左手掐住他的臉頰讓他張開嘴,往裏看了一眼:“還好掉的不是門牙,不然說話都漏風。”
謝祈枝推開他的手,在醫護姐姐的笑聲裏抗議:“我的門牙早就換掉了。”
應淮揉他的腦袋,和醫護人員打了個招呼便帶他離開了。
應淮問他:“除了掉牙,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謝祈枝說:“我好渴,姐姐讓我喝溫水。”
“我們去加點熱水。”應淮又問,“還有呢?”
謝祈枝雙腿沉得像灌了鉛,他搖晃應淮的手和他撒嬌:“腿酸,應淮哥哥抱我。”
應淮就把水杯挂到謝祈枝脖子上,帽子疊起來,随手塞進口袋裏,蹲下身,托着他的腿将人抱起來。
他走路很穩,謝祈枝把腦袋靠在他肩頭,困意上湧,逐漸有些昏昏欲睡。
可是水杯的存在感太強,硌在胸前很不舒服,他取下來挂到應淮脖子上去,應淮沒有說話也沒有瞪人,那就是同意了。
今天是運動會特供版的百依百順應淮,謝祈枝心安理得地趴到他肩頭。
他的發梢細絨絨的,掃過頸側時很癢,應淮想把他推遠一點,又忍住了,只是拍了拍他的後背。
小孩的運動衫仍然有些濕,出汗量不小,一靠近就能從他頭發上聞到一股鹹鹹的薯片味道。
應淮叫他:“別睡,先喝點水。”
謝祈枝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半阖着眼皮,拖着嗓音困倦道:“好,那你走快一點。”
裝上熱水,謝祈枝仰着腦袋,咕咚咚喝掉半壺,像只小水牛。
應淮帶他回教室睡一會兒,順便等謝執藍回來找他。
合眼前,謝祈枝看到應淮倚着門框在給誰發消息,睡醒後卻不見他人影。
他揉了揉眼睛,從前桌的課表裏看到下午最後一節是音樂課,難怪教室裏一個人都沒有。
運動會的廣播聲停了,換回放學時間舒緩的鋼琴曲。
謝祈枝起身,想出去找找應淮的去向,目光掃過明淨的窗玻璃。哥哥忽然從前一棟教學樓的轉角出現,很久沒見的喬安安在後面追上去,緊抓住了他的手臂。
像在吵架,可是激動的只有喬安安一個人,哥哥回頭,無奈中帶着些許冷漠。
謝祈枝沒看懂這是什麽情況,風從後門灌進教室,依稀傳來他們說話的聲音。
哥哥問她:“你想我怎麽樣?”
喬安安的聲音比他的小,謝祈枝只捕捉到“變心”這個詞。
哥哥又問:“我不喜歡你了,就一定是變心了?”
緊接着他們的對話裏出現了林見善的名字,喬安安堅信哥哥的下一個目标一定是她,哥哥否認了,可是她不相信,于是在這兒說車轱辘話,沒完沒了的。
謝祈枝聽煩了,又不想在這時候出現在他們面前,扒着門框左顧右盼,忽然看到應淮從對面的林蔭道走過來。
他戴着耳機,手裏拎着袋什麽東西,穿過主幹道要回教室。
謝祈枝朝他招了招手,應淮低頭看手機,沒注意到他。
那邊還在吵,謝執藍扯開了喬安安緊抓不放的手,改口說:“行啊,你說我變心了那我就是變心了。”
喬安安問他:“是誰?”
謝執藍沒有回答,他離開陰影裏的巷道,走到應淮面前。
應淮看到他,停下來,摘了耳機正要說什麽,謝執藍按住他的後腦勺忽然靠近。
謝祈枝怔愣着眨了好幾下眼睛。
喬安安同樣一臉震驚:“謝執藍,你發什麽神經?”
哥哥回答她:“你看到了,我喜歡的人是應淮。”
喬安安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沖過去扇了哥哥一巴掌,扭頭就走了。
風停了,一片無聲中,只有應淮是在場所有人裏最平靜的那個。
他臉上沒什麽表情,擡手蹭了下臉,有些費解地擡起眼,看向謝執藍所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