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沒有感情的機器人
第0019章 沒有感情的機器人
應淮不是第一次和謝祈枝同桌吃飯,但出現了和第一次一模一樣的狀況。
這小孩兒吃飯真的很磨蹭,阿姨另外給他拿小碟子裝剝好的蝦肉,他卻不怎麽領情,腮幫子偶爾動一動,心不在焉地左看右看,對着被風吹起來的窗紗能盯上十分鐘。
謝執藍習以為常,給自己倒了杯水,又給應淮續上,坐在旁邊陪着他,邊問應淮在想什麽。
“在想我家狗,”應淮看着謝祈枝微鼓的側頰,認真說,“它連吃帶舔盤最多三十秒。”
謝執藍笑起來:“算了,別催他,越催越慢。”
應淮又觀察了一陣人類小孩吃飯小動作大全,問道:“他不喜歡吃蝦吧?為什麽要給他做?”
謝祈枝聽到他在說自己,腦袋倏地轉過來,一臉無辜地眨了眨眼睛。
“這已經是他喜歡吃的東西了。”謝執藍解釋,“祺祺小時候只吃菜不吃肉,免疫力很差,經常得荨麻疹各種過敏。治病需要高蛋白補充,可是他又不肯吃,一口肉都喂不進去,硬逼他吃就哭,含在嘴裏不吞也不嚼,跟你犟着,耗幾個小時,看誰耗得過誰——”
謝祈枝擰了下眉,不太高興地放下筷子,含糊叫他:“哥哥。”
“好,有人不樂意說了——別停,繼續吃你的。”謝執藍轉過臉對應淮說,“你要是給小孩喂過飯你就知道什麽叫理智和耐心的考驗,我現在心态特別好,遇到什麽事都不着急了,專克急性子和控制狂,推薦你也體驗一下。”
應淮說:“沒興趣,你自己慢慢體驗吧。”說完起身離開,上樓往謝執藍房間走去,腳步聲隐沒在走廊的地毯上。
謝祈枝瞥了一眼他離開的背影,鼓起一邊腮幫子又不動了,眨巴幾下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麽。
謝執藍好笑地靠過去,問他:“你看什麽呢?”
謝祈枝咽下去,仰起腦袋,清晰地說:“我想看應淮哥哥家的小狗。”
謝執藍接過他的筷子,夾起碟子裏最後一塊蝦肉送到他嘴邊:“張嘴。”蝦肉被叼走,謝執藍放下筷子說,“他家的可不是小狗。”
是一只威風凜凜的成年德牧,有棕黃色的皮毛和毛茸茸的三角形大耳朵。
謝祈枝蓋着毯子橫躺在哥哥床上,舉高手機看相冊裏小狗的照片和視頻——手機是應淮的。
屏幕光把謝祈枝的臉照得發亮,動物掉毛會影響他的氣道呼吸,他長這麽大親眼見到狗的次數屈指可數。
視頻裏面是一個空間很大的客廳,做了下沉式設計,鏡頭對準一面明淨的落地窗,新雨過後,天格外藍,小狗在草地上奔跑撒歡。應淮從臺階走過去,落地窗裏模糊倒映出他穿家居服的樣子。
“小刀。”揚聲器裏傳出他疏懶的聲音。
小狗機警回頭,耳朵像柔軟的玩具一樣抖了抖,跑向房子的另一邊,離開了鏡頭。沒過多久,呼哧呼哧的喘氣聲傳出來,它興奮地撲過來,大爪子搭在應淮身上。
視頻很快結束了,畫面定格在應淮撫摸狗頭的左手上,手指骨節分明。
應淮很少拍照,99張圖片裏,80張是小狗的照片,斜眼看人露出下眼白的、睡得四仰八叉的、對着餐桌流口水的、洗澡時被揉得奇形怪狀的……
他對人壞對狗也不怎麽樣,小刀在視頻裏明明是只英俊又不失可愛的小狗,可他留下的幾乎全是人家的醜照。
過分。謝祈枝心想,幸好小狗不會玩手機,不然要把它氣死了,氣到半夜起來咬穿他的手機。
剩下19張,9張是課件裏布置的假期作業,6張是哥哥的照片,應該是他拿過來自己拍的,因為和剩下4張應淮的照片在同一天,拍下了應淮完整的轉頭動作,最後落在一個半是不耐、半是縱容的表情上。
謝祈枝盯着這張照片看了幾秒,突然坐起來,點開了相機,切換到自拍模式。
哥哥和應淮背對着他,坐在床邊的書桌前打游戲,局勢似乎有些膠着,謝祈枝聽到哥哥對應淮說:“應哥讓讓,最後一局了,來個代表我們友誼長存的平局好不好?”
應淮沒有搭理他,可是沒過多久,音響裏就傳出一方勝利的音效聲。
謝祈枝在手機裏看到倒計時最後三秒,應淮剛放下手柄,就被哥哥抓住機會,絲血反殺。
應淮:“……”
哥哥笑着碰他的肩:“應哥人真好,又強又善良!”
應淮面無表情地說:“有的人每次都用同一招。”
哥哥接話:“有的人每次都會上當。”
應淮就不說話了。
窗戶沒有關嚴,一陣熱風從縫隙裏湧進來,白色窗紗蕩開,午後金燦燦的日光撲到桌上、地板上、床邊謝祈枝結痂的膝蓋上。
溫熱的氣流穿過脖頸,游走在室內的每一個角落。謝祈枝感覺自己悶出了汗,一腳踢開毯子,舉高手機,努力調整到能完整框下自己、哥哥和應淮的位置。
就在這瞬間,窗紗被風吹得很高,湧進來的太陽光把三個人的輪廓照出淡金色的光芒,哥哥擡手擋住刺眼的光線,應淮似乎察覺到什麽,有一個回頭看的趨勢,謝祈枝的心跳驟然加快——
“咔擦。”
應淮回家是夜裏八點,下午謝祈枝一直旁敲側擊地問能不能去他家裏玩狗,應淮點了下頭,小孩兒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被謝執藍一口否決。
謝祈枝沒有鬧脾氣,乖乖回自己房間睡覺去了。可是謝執藍堅信他弟弟一定生氣了,因為他關門的聲音真的很大。
小孩兒的手勁能有多大?
應淮問:“那不是風帶的嗎?”
謝執藍沉默片刻,讓他坐下就好,別用機器人的思維分析人的情感了。
進門時,客廳的燈亮着,管家傭人站成一排,都低着頭,戰戰兢兢不敢出聲。應淮就知道,下午自己不回來是對的,這裏一定爆發過激烈的争吵。
小刀從樓上沖下來,尾巴搖成了螺旋槳,圍着他的腿打轉。應淮蹲下來摸了摸它的腦袋,就聽到父親隐含怒氣的聲音:“你眼裏有沒有我這個爸,我在你心裏還不如一條狗有分量是不是?”
應淮沒有說話,站起身,平淡地看向沙發上的身影。
“不說話是什麽意思?你向着你媽是吧?她一回來你就巴巴地跑去接她,你是她的好兒子可她當過一天好媽嗎?你要她可她只要錢,她不要你!只有我要你,可你對我是什麽态度——”
“爸。”應淮驀然打斷,“你要的是兒子,不是我。”
客廳的吊頂璀璨雪亮,在地板上照出近乎耀目的光輝,一切都那麽光亮明淨,他黯淡的影子投在上面,在這個碩大的空間裏,像囚籠裏無處遁形的魔鬼。
應淮很不合時宜地想起來,小時候他喜歡在電話裏彈琴給媽媽聽,一首曲子很長,彈完以後,電話裏傳來她笑起來的嗓音,說好啦兒子,她馬上要去開會了;想起來某一次六一兒童節,他偷拿了父親酒櫃裏一瓶人頭馬路易十三,兌汽水灌醉了全班的男生,老師怒氣沖沖打電話給家長,爸爸卻聽得哈哈大笑。
那麽遙遠,像是上輩子的事。
他果然不是謝執藍口中沒有感情的機器人,因為此時此刻,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為此而痛苦。
洗完澡,應淮抱着狗在想要不要給母親打個電話,問他們離婚進程如何,才把父親氣得怒火中燒。
小刀在他懷裏拱來拱去,他低頭問:“他也兇你了嗎?”
狗不會說話,黑眼睛沉默地注視他,低頭舔了舔他的手。應淮懸在綠色電話圖标上的拇指不經意往旁一戳,點進了相冊裏。
那張金燦燦的、因為沒拿穩有些虛焦的照片映入眼簾。
應淮很輕易能回想起來謝祈枝把手機還給自己時,悄無聲息的,刻意避開他眼神的模樣。
眼皮半垂着,睫毛被照成碎金般的顏色,灰藍色的眼睛匿在睫毛的陰影裏,和照片裏模糊的自拍如出一轍。
虛焦确實很嚴重,他連手機都拿不穩,不太可能把門摔得那麽響。應淮心想,然後退出相冊,沒有删除這張憑空出現的照片。
【作者有話說】
想要海星(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