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慢慢氣
第0020章 慢慢氣
周三是儀中初中部校運會的日子,起初謝祈枝并不知情。是陳旻一上午看了他好幾眼,第一節課6次,第二節課9次,第三節課……他被老師點名了。
“陳旻!你往哪看?題目寫你同桌臉上是吧?”
下課鈴響,謝祈枝狐疑地看向他。
陳旻黑着臉:“幹嘛?”
“你又做了什麽?”
陳旻被他話裏隐含的警惕意味氣到,登時炸了:“誰做什麽了?我什麽都沒幹,你個病秧子別污蔑人又去找你哥哥告狀!”
謝祈枝不怎麽願意搭理他,見他反應的确沒做什麽,“哦”了一聲就轉回頭去,悶悶不樂地補上周落下的課時和作業。
陳旻平白受辱,他還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更來氣了,恨不能立刻證明自己的清白。
他離開座位跑去後排,搡着體委将他推到謝祈枝跟前。
光線被體委的大高個擋得嚴嚴實實,謝祈枝算不明白題,心裏正煩着,擡眼發現是個兩條腿走路的就比自己高,臉上表情愈加惱火。
體委和他大眼瞪小眼。
謝祈枝不悅地問:“幹什麽?”
體委顧左右而言他:“你平時鍛煉嗎?跑步怎麽樣?”
謝祈枝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沒有回話。
體委抓了抓腦袋,又問:“周三要辦運動會你知道吧?你也是我們班的一份子,有沒有興趣參加?”
謝祈枝事不關己道:“沒有。”
“黃老師說了,每人至少報一項,項目報滿才讓請假,女生組的報滿了,請假名額被其他女生用掉了。男生組和公共組還剩幾個空缺,我和一些體力好的同學報了好幾項了——”
“你怎麽這麽啰嗦,能不能說明白點?”陳旻受不了體委的語言能力,飛快道,“他們趁你不在,給你報了男生兩千米跑。”
他觀察着謝祈枝的表情,這個病秧子的面色就沒有好過,整天一副弱不禁風連咳帶喘的樣子,每次長跑熱身都和女孩子一起躲在樹蔭底下,課間操也沒認真做過,動作都記不住,別人往左他往右,站在隊伍前面帶偏一大串,搞得他們班老是挨罵……是個名副其實的體能廢物。
此刻神情寡淡,居然沒有如他預料的那樣和體委對峙,撒潑耍賴說他跑不了,不願意跑,再把哥哥搬出來。
他無端躊躇了一下,又說:“參賽名單上個星期就報上去了,你有意見也沒用,改不了了。”
體委跟着點頭,他就是這個意思。
謝祈枝“哦”了一聲,平淡地說:“我知道了。”
陳旻和體委目光驚異。
謝祈枝問:“沒別的事了吧?”
體委下意識搖搖頭,和陳旻一起走了,沒一會兒,身後就響起一陣竊竊私語。
謝祈枝逐漸習慣這樣的處境,這和他答不答應沒什麽關系,當他和大家做一樣的事情時,他會被他們議論;做不一樣的事情時,還是會被他們議論。
他知道體委沒有要整他的意思,兩千米真的沒人報,而他恰好是那個請假缺席可以任人安排的倒黴蛋。體委的任務完成了,不管自己能不能跑,打不打算跑,都賴不到他頭上。
陳旻就更簡單了,他一向是那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攪屎棍,就愛惹是生非讓別人不舒服。
謝祈枝只在這個班裏待了幾個星期不到,根本沒多少集體榮譽感,兩千米嘛,跑第一名是跑,跑最後一名也是跑,管他呢。
然而中午吃飯時,謝祈枝順嘴提起這件事,哥哥的反應卻不像他以為的那樣輕松。
“中午我去和你班主任說一下,把你的名字劃掉。”他說。
謝祈枝愣了一下,和他解釋:“他們說已經把名單報給學校,改不了了。”
“沒那麽快,還能改。”哥哥給他夾了菜,一邊說,“你的情況跟他們又不一樣,運動會人員太密集,對你來說很危險,本來就不應該去,更別說參加比賽了。”
謝祈枝問:“我不去會怎麽樣?”
“能怎麽樣?”哥哥說,“另外換人。”
“他們都有要參加的項目了。”謝祈枝說。
不管把兩千米推給誰去跑,黃老師為了所謂的自由參與肯定要在大家面前說起這件事,再加上陳旻背後煽風點火,所有人都會知道他說話不算話,搞特殊化。
自己在班裏已經夠異類了,謝祈枝不想再為了這種事把自己推到集體的對立面。
他不願意被同齡人看輕,不管他再怎麽讨厭上學,他還是需要成為集體裏的一員,安安全全地被班級容納其中。
可是哥哥說:“再參加一項又不沖突,或者你也可以棄權。”
謝祈枝低下頭,盯着碗裏日複一日固定的菜色,突然就沒了胃口。他放下筷子,問哥哥:“一定不可以嗎?我走着到終點線都不行嗎?”
“可不可以不由我決定。”謝執藍看着他,認真問,“你能保證你的身體不出任何狀況?”
謝祈枝保證不了,感染就是藏在他身體裏一顆随時都可能引爆的炸彈,他永遠在被這副軀體威脅着,做不了任何一個自己真正想做的決定。
他也不明白,為什麽所有事情在哥哥那裏都那麽輕松,他相信如果是哥哥面對自己的處境,他不想跑就可以随便推掉,頂多被人笑着調侃幾句說藍哥又怎麽樣了,換成他根本不會有人笑,那些人都只會冷眼旁觀他的難堪。
不對,如果是哥哥,他根本不會讓自己陷入到這樣的處境裏。
日複一日被病痛折磨,呼吸不暢,靠吞大量藥片續命,出門要戴口罩戴手套隔絕一切可能的病毒……真正在經歷這些的只有謝祈枝自己。
因為生病所以被親生父母抛棄,因為生病所以從小被隔離失去正常的童年和生活,因為這個病,他已經犧牲太多生命裏本應該擁有的東西了,不能跑、不能跳,不能摸小狗,不能去任何人多的場合……沒有父母、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
還有呢?謝祈枝心想,為了活下去,我還應該拿什麽來換?
他忍不住問:“那我就應該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乖乖聽你的話一直到我終于死了的那天嗎?”
“謝祈枝!”
哥哥很少連名帶姓地叫他的名字,謝祈枝看着他不再笑、沉下來的眼睛,心裏的委屈像融化的冰川,一股腦噴湧而出。
他的眼睛瞬間紅了,眼淚砸進飯碗裏,他擦也不擦,椅子發出尖銳的摩擦聲,站起身就往外跑。
一直游離在他們話題外的應淮被這動靜吵到,有些不耐煩地擡起眼皮,順手撈住一頭往外撞的小犀牛,箍着他的手臂不松手。
謝祈枝掙了掙,掙不開,氣到擡腿踹他:“你放開我!”
應淮沒躲,慢慢悠悠觀察他眼睛通紅、小臉濕漉漉的模樣,輕輕啧了一聲。
謝祈枝更生氣了,口不擇言地罵他:“壞蛋——趕緊松手!”
“我又成壞蛋了?”應淮垂着眼,有些好笑地問,“不叫應淮哥哥了?”
謝祈枝冷漠地看着他。
“很生氣?”應淮看着他的眼淚沿着臉頰淌到下巴,淚痕像條蜿蜒的銀色河流。
一個死犟、還不肯認錯的小朋友。
他說,“就不松,你慢慢氣。”
謝祈枝瞪着他,哽咽得說不出話。
他下意識扭頭找哥哥求助,可哥哥無動于衷。
目光回到應淮臉上,這個事不關己、只想看他笑話的壞蛋,他只會和哥哥站在同一邊……
謝祈枝的眼圈越來越紅,他吸了吸鼻子,抑制不住心裏的委屈,哭得更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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