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if線(12)
if線(12)
清寧醒來時, 人已躺在幹整軟卧的床上。
視線環顧四周,屋內簡單的陳設似是客棧樣式,萦繞着絲絲屢屢的藥香。
一邊回憶着昏迷前的來龍去脈,一邊掀開棉被準備起身下床。
“嘶……”心口的灼痛, 讓她猝不及防倒吸一口涼氣。
她慢下身形去瞧傷口的功夫, 外間晉王聞聲已至, “此處已是大銘境內,你塌心躺着就是。”
他下意識伸手要扶人躺回去,想到男女有別, 又收了回來, “醫女尚且留在隔壁,若有不适,随時可喚她過來。”
清寧慢慢躺回去,從晉王的話語裏額外琢磨出兩重弦外之音:他業已知曉她的女兒身;他尋了一名女子為她貼身換藥。
君子端方有分寸, 隐晦告知一切, 讓她塌下心的同時也免去不必要的尴尬,“王爺費心了, 我身子暫無不适。”
“如此甚好。”
晉王隔着半扇床幔,負手立于床頭,報之以歉意:“先前計劃多有疏漏, 累及你重傷, 此乃本王過失。後續抓捕之事, 定會加快進程, 早日給你們師徒一個交代。”
“金韓王手段狡猾下作, 此事不該歸咎于王爺頭上。只是昨夜已然打草驚蛇, 日後想再引他渡江,恐怕會難上加難。”清寧語氣沉重。
聽她說完, 晉王有一瞬停頓,而後溫聲安撫道:“小花回來禀報,他別院內護衛不過區區百人,不足為懼。”
恰是這時,醫女敲門端來新煎的藥湯,晉王先行回避。
清寧心口有傷不便挪動,醫女就坐在床邊,一勺勺喂給她喝,“您家夫君對娘子可真好,在床邊連着守了一日一夜。我行醫多年,還從未見過哪個夫君會如此上心。”
“一日一夜?”清寧咽下苦澀的藥湯,“今日是初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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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十。”醫女解釋道:“您從前日夜裏就發了高熱,直到今早方才散去汗意。”
是了,他們是正月初八去的高麗城。難怪她剛才提及昨夜時,晉王反應有些古怪。知禮如他,沒當面戳破。
“所以這一日一夜,都是他……幫我換的藥?”還說她是他娘子?
“衣物和藥是我換的,但換濕帕子的事,您夫君未假手于人。”醫女點了點托盤裏的小罐子,“心思是又細又周全,還命我得空去外面買了蜜餞回來。”
清寧機械地喝着湯藥,目光則落在白色小罐子上,一瞬狐疑。
他如何知曉她喜歡吃甜食?
不過很多小孩子在喝湯藥後,都會鬧着吃蜜餞解苦,倒也稀疏平常。只是她生在貧民窟,且攤上孫氏這樣的母親,從小到大都未享受過這等待遇。
軟糯的話梅肉含入口中,甜甜的滋味萦繞在舌尖,瞬間口齒生津。
清寧仍有出神,恍然望着床頂帏帳,腦海裏忽然浮現出一幅隐隐約約的朦胧畫面。
似乎是在她夢裏,又或是她高熱迷蒙間,有個人始終坐在床頭。
時不時會将她額頭上烤熱的帕子換作冷涼的,時不時會用溫熱大手覆過來試探體溫。
寬大廣袖不經意拂過她臉頰,上乘衣料柔軟,散發着安神怡人的玉檀香氣,淺淡好聞。
那香氣很熟悉,讓她于半睡半醒間也不曾驚心,因為曾在晉王的馬車上聞到過。
***
“王爺,您的命令已帶給魏将軍。他當場就名副将帶着兩百鐵騎,着常服前往了高麗城。”
隔壁房間,暗衛十九關好房門,躬身向晉王禀告。
晉王面朝窗戶而立,望着熙熙攘攘的街頭,良久“嗯”了聲。
其實早該如此,偏偏他私心作祟,執意讓清寧冒險一回,差點就失去了她。
他想過諸多可能,她是魏擎的私生子或旁親,是拓跋沉昭有意尋的相似少年以來日對付魏擎,又或他當真患有頑疾、動了不該有的心思……
偏是從未想過,喉結也是作假,她竟是名女子。
難怪拓跋沉昭身為一國可汗,卻頻頻為她冒險追來大銘。但自打蒙古向大銘歲歲朝貢,兩國百姓可自行通商交往。那麽,他為何如此憂心急切?
“她身世查得如何?”
晉王雖未言明,但暗衛十九心知有數:“屬下從軍營離開後,連夜去了趟蒙古皇城的縣衙。從戶籍顯示,清寧姑娘自幼就生于蒙古,祖祖輩輩也都是蒙古人。”
晉王回身,冷冷瞥他一眼:“拓跋沉昭早已屬意于她,你覺得,那戶籍可信程度有幾分?”
暗衛十九砰然跪地:“是屬下愚鈍了,還請王爺責罰。”
“兩日。”
“是。”暗衛十九不敢耽擱,匆匆飛身離去。
自幼跟随在晉王多年,最後時限一向定為三日,這般迫切的時候少之又少,可見是真急切。
房間靜下來沒一會,門外傳來醫女的敲門聲,告知清寧傷勢進展:“夫人醒了就算脫離生命危險。但還得歇上半月,精心調養,待傷口結痂方可下床。劍傷在心口,格外忌諱心緒大起大落。”
對于“夫人”的稱謂,晉王沒有解釋的打算,只追問道:“你的意思是,她近日心情受不得刺激?”
“正是。”
晉王淡淡點頭:“有勞。”
如此,即便真查出來什麽真相,計劃也得推遲上幾日。得虧此事尚未叫魏擎知曉,不然以那人的性子,恐是這會就興師動衆趕到了。
***
接下來的兩日,清寧繼續留在客棧養傷。
她也曾想過,自己失蹤數日,是否應該請人回去報聲平安。只是母親孫氏從來不關心這些,即便她失蹤數月,只要銀子到位就行。
至于拓跋沉昭,他應該會擔心她的。可身為蒙古可汗,他日理萬機,若因為她的事反複興師動衆,她會越發覺得虧欠于他。
還有晉王這邊,也不忍一遍遍煩擾……反正她出門時已留下只言片語,故而就歇了報信心思。潛意識裏覺得,自己的事不值得給別人添麻煩。
然而事實上,她養傷這幾日被照顧得妥帖至極。
替換的亵衣都用的錦緞,低調繡樣看似不起眼,實則柔軟手感就知是上乘貨品。聽醫女說,給她用的金瘡藥也是有市無價。
最意外的要數吃食。蒙古人喜歡炙烤羊肉,油膩不适合養傷,故而醫女這幾日準備的都是大銘菜肴,清淡為主,但每頓膳食都會有一兩道甜口。
醫女說是晉王交代的,可他如何知曉她愛吃甜食呢?
不過,清寧遲遲找不到詢問的機會。
雖是衣食住行都精心安排,晉王本人因着男女大防,鮮少再進屋來同她講話。本以為是有事先行離去了,但他偶爾會隔着窗戶,讓她知曉抓捕金韓王的進展。
“已派人馬重新前往高麗城。”
“在金韓王府邸,搜到了蒙古給大銘的歲貢,可作為物證。”
“那日後金韓王有心藏匿,目前還未尋到人……”
溫潤嗓音一次次隔着窗戶傳進來,好似一縷縷輕盈春風吹進她耳畔,雖然案件還是懸而未決,但心裏卻是鮮少再慌亂。
“……其實,您原不必如此費心的。”
那日,清寧靠在床頭,恢複血色的朱唇張張合合,終是道出心裏話。
師父之死既是确定乃高麗國所為,就與大銘無甚幹系了。晉王能幫忙抓捕已是莫大情分,本沒必要再這般悉心照看她。
“你我也算是生死過命的交情,本王焉能坐視不理?”窗外,男人聲音一如既往溫和閑散:“你安心養傷便是。待春日歸京,只希望你身子業已大好。”
“為何?”清寧不解,他歸京與她何幹?
片刻後,“朋友一場,邀你南下游玩。”
南下麽,清寧眼眸閃爍一亮,她确實向往。
只是那時,殺師之仇已報,再無出蒙古的理由。大抵,與大汗婚禮結束。此後經年,日日夜夜都要在皇宮裏了。
這般一想,柳眸裏的光緩緩熄滅。
潛意識裏,她并不想偏安一隅,成為另一人的附屬。可若不接受婚禮,蒙古就再也待不得,她獨自一人背井離鄉該何去何從……
***
拓跋沉昭的人馬,是第四日清晨踏着霧氣而至。不同于以往的低調出行,這次他率親兵而來,聲勢浩大。
晉王走出房間時,以一己之力,将所有人攔在樓梯轉角,“清寧這會還在睡。拓跋可汗,可否借一步說話?”
“呵,晉王殿下也在。”
得知清寧尚未睡醒,拓跋沉昭暫時壓下揍人的沖動,揮手命侍衛到樓下等候。
但他臉色仍是陰森森的:“這幾日,有勞您照料本汗的未婚妻了。後面,清寧自有本汗來看顧。”
未婚妻……
晉王咀嚼着這幾個字眼,細品出濃濃的火藥味。對方宣示主權的意圖很明顯,想讓人知難而退。
可他越是這般,越叫人起疑啊。若非心中有鬼,又何須嚴防死守?
“以她目前身體恢複情況來看,不建議挪到別處。”晉王垂眸輕笑了聲,一絲寒芒從眼底悄然劃過。
“本汗帶足人手過來,這點無須擔心。若晉王殿下當真挂牽,”只聽拓跋沉昭嗤笑一聲:“不過您且說說,本汗未婚妻這傷勢從何而來?”
“傷勢皆因本王而起,故而本王負責到底。”
雖是過錯方,但晉王言語之間依舊不輸氣勢。
兩道高挑身姿面對面而立,肅然凝着對方,犀利眼神你來我往,誰都不肯退讓半分。
怎料,“你們別吵了,此事皆因我一人而起,怨不得旁人。”
旁邊的房門忽然從內打開,清寧皺眉捂着刺痛的心口走出來,扶着門框勉強站立。
兩人見狀,滿身雷霆氣勢瞬變。
晉王恢複溫潤語調:“你別擔心,本王是在向拓跋可汗解釋來龍去脈。”
拓跋沉昭臉色也是由陰轉晴,上前一步攙扶住她,“你先回房好生歇着,本汗只同晉王殿下談些瑣事罷了。”
清寧無言抿唇。
她是傷在心口,又不是傷在腦子,這兩人擱這騙小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