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if線(11)
if線(11)
不, 她不能這麽想。
清寧站在家門口,目送那巍峨高大身形踏着如水月色獨自走遠,一襲華貴狐裘與貧民窟的破敗街道格格不入,但男人似乎視若無睹。
他貴為一國之主, 生而高貴, 手握大權, 卻從未嫌棄過她的出身,對她恩重如山。
而晉王與她不過萍水相逢,出于好意的提醒罷了。
孰輕孰重, 自己心裏合該有杆秤。
“吱呀——”
老舊門扉被推動作響, 待見男人隐沒在黑暗盡頭,清寧才轉身關門進屋。
殊不知,當她在凝視黑暗的同時,黑暗中的人也在凝視着她。
拓跋沉昭立在巷子盡頭, 隐匿在不見光的轉角, 隐匿心中不見光的秘密猶如黑色霧氣一般翻滾而上。
“來人。”陰冷的嗓音劃破暗夜。
幾道人影如鬼魅般閃現而出,齊刷刷跪地, “屬下在。”
“你去盯着晉王,将其近日一舉一動都報上來。”
“你順着怡紅院線索,查到那高麗人下落, 設法引來蒙古。”
暗衛不解:“大汗, 将人引來蒙古恐會被高麗國責問, 何不在他國就地斬殺?”
“去辦就是。”拓跋沉昭一錘定音, 揮手命人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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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原地又站上片刻, 望着那扇老舊的門扉。因着除夕夜, 門框上有一盞紅燈籠,燈光溫黃。
有風吹來, 燈火搖曳,晃得人眼浮現出一道同手同腳、不知所措的可愛身形。
他薄唇勾了勾,轉身離去。
殺師之仇,自是要她親手得報。至于種種危險,應由他來拔除。
***
除夕後幾日,新春佳節統一休沐,百姓們不用做工,大臣們也不用處置政務。
清寧卻未得空閑。
拓跋沉昭以他雙親已逝、新年孤家寡人為由,叫清寧入宮陪他。
至于那麽侍衛為何獨獨點名讓她相陪,清寧原也想問過:“為何是……沒事了。”
坐在長案旁的人兒,一張冷白小臉,兀自先染作嬌俏的桃花面。
拓跋沉昭輕聲笑了笑,将用梅尖新雪煮好的茶,遞給她:“暖暖手,等會好練功。”
清寧捧過熱乎乎茶盞,“練功?”
“這幾日入宮,總不好叫你白白浪費功夫。”他用下巴朝西側書架處點了點,“等會去挑一套自己喜歡的功法,本汗這幾日得閑,陪你過過招式。”
“多謝大汗。”所以,這幾日到底是誰陪誰呢?
清透茶水浸着冷梅甜香,清寧喝過半盞,冰冷手腳就暖和了。事後走到西側書架前,徘徊在琳琅滿目的功法前,移不開步子。
哪本都想學,奈何時候有限。
“貪心了不是。”
許是見她久久未選定,男人拖着“沙沙”衣擺,緩緩走到身後。揚手越過她頭頂,取下一卷《落雪心經》遞來手辦,“先練這本如何?”
清寧接過書卷,翻開略略瞧上幾頁,窺見緣由——這本利于女子驅寒暖手腳。
“好。”她想不到拒絕的理由。
“至于其他的,”耳邊忽然傳來一道溫聲低語:“待來日大婚後,你随時都可修習。”
清寧耳畔一熱,呼吸不自覺亂了幾分。
她想同他拉開距離,才後知後覺,他剛剛拿出時一手搭在她左側書架處,一手遞送到她右手邊,呈現出虛虛的環抱姿勢。
雖未強行,卻也讓人無處可退。
意思到這點,她呼吸愈加亂混:“我們、我們去屋外試試招式吧。”
耳邊又響起揶揄低笑,戳破什麽的同時,男人适時拉開距離:“好。”
那幾日,寂靜的皇宮庭院裏,落雪飛花,兩道矯健的身影時而對峙過招,時而握住同一柄翠玉蕭劍共武,時而靜坐一處煮書潑茶……在不知不覺中,變換着相處模式。
唯一不變的,是少年白淨小臉上的朵朵飛霞。
***
清寧在節後收到了晉王的飛鴿傳書,說是已确定那對高麗主仆的下落。
當時大臣們剛剛恢複朝務,新的一年萬事諸起,拓跋沉昭一連幾夜都草草歇在書房,清寧遂沒再用此事煩勞他,獨自赴晉王之約。
“底下的人來報,此人乃是高麗的金韓王。在你師父遇害後,他們主仆先後回高麗躲避風頭。但不知為何,這金韓王近日又回到邊境線附近。躲在這處偏僻宅院,輕易不見客。”
高麗城的街尾,一輛寬敞而低調的馬車停在茶棚處。
王小花假裝下車喝茶,晉王和清寧則掩映在馬車內,遠遠打量着朱紅大門緊閉的宅院。
“王爺是已與春紅描述畫像比對過,這金韓王就是去怡紅院的那個高麗人?”清寧從懷中掏出畫像,再此确認。
“不錯。只是如今人尚在高麗國地界,我們大銘的士兵無權越江抓人。”晉王看着車外的茫茫江水,“需得将人引到江對岸。”
“但您适才也說了,他如今不見客。”清寧一針見血。
“有一類人,他來者不拒。”
“何人?”
晉王凝視着她的臉,半晌未說話。
但有些事,聰明人之間不言自明,“您打算讓我扮作風塵女子?”
經過春紅的描述,清寧不難得知,這金韓王是不折不扣的好色之徒。而在床笫間,男人戒備心最弱。
“這是最不打草驚蛇的法子。”晉王颔首,“本王會命小花扮作仆人随你前往,護你周全。”
他看似就事論事道,實則夾帶着一點私心。
為清寧準備的那套女裝,是夢中女子最常穿戴的一套,他潛意識裏總是想驗證些什麽。
這幾日王小花命底下的暗探百般調查,都沒查到關于魏擎在外有私生子一事。可這般相像的兩人,怎麽都說不過去。
喜氣洋洋的新年不好給魏家人找不自在,晉王預備着,過幾日再同魏擎說道說道此事。
“……好。”
男扮女裝的提議,清寧微有猶豫就答應下來。本身她是女子的事,在蒙古已然不是秘密。此情此景,她迫切希望将真兇繩之以法。
随後,王小花就駕車前往當地一處青樓後院。
之前已使些銀錢買通了此處的老鸨子。也就是在她口中得知,金韓王每日黃昏都會點上三四個姑娘去他府上吹拉彈唱。清寧那柄翠玉蕭劍,恰好能派上用場。
清寧被人領去裏間穿戴添妝,晉王就坐在外間品茶靜候。
他臉上風輕雲淡依舊,但手邊的那碗茶水,他遲遲未碰。左手摩挲着右腕那串碧玺佛珠,随着時間拉長,動作越來越快。
終于,珠串門簾傳來細微響動。
晉王下意識側頭過去,手中動作驀地一頓。
清瘦少年手握翠玉蕭劍,着一身繡有五湖四海銀紋的百褶馬面裙,款款走出來。因着羅裙乃是月白低色,令其像極了手持柳枝的觀音仙子,莅臨人間。一颦一動,顧盼生輝。
那一刻,好似夢中佳人走進現實。
不論是長相還是氣質,都形同一人。
只可惜那纖頸一點凸起,終是叫人無法忽視。晉王收回眸光,淡聲啓唇:“那喉結,用披肩遮一遮罷。”
他低頭抿了口茶水,味苦無回甘。據老鸨子剛剛賣弄說,這茶是從江對岸的呼和城新買來的。許是泡茶之人的手上功夫沒練到家,終究是毫厘差以千裏。
***
日落黃昏,清寧身着女裝,與青樓另外三個姑娘一起坐上馬車,前往金韓王的別院。
王小花裝扮成青樓兩個護院之一,随行在側。
暗衛十九則架着馬車,與晉王遠遠跟在後頭,停到別院後門的街尾處,以待接應。
按照金韓王以往的癖好,需得等上一個時辰,他才會屏退左右侍衛,與青樓姑娘們春風一度。而這,也就是清寧動手的時候。
怎料半個時辰後,別院內就傳來嘈雜的打鬥聲。期間還夾雜着女子的哀嚎聲,和金韓王的唾罵聲。
晉王微微蹙眉:“十九,你進去瞧瞧。”
“是。”
暗衛十九施展輕功飛進去,約莫半盞茶,就背着中劍昏迷的白衣少年匆匆而歸,“那金韓王往酒水裏下迷藥,清寧侍衛中招了。小花在墊後,讓屬下先護送王爺離開。”
“駕車。”
晉王讓出馬車上的軟塌,待暗衛十九将人放平,随即吩咐先行撤退。
昏迷的少年平躺在軟塌上,雙眼緊閉,小臉毫無血色,心口處的月白衣料已被染作大片鮮紅,涓涓血珠還在不斷往沁着。
事态緊急,人手不夠,晉王撇開親王尊貴身份,從軟塌下的暗格內拿出金瘡藥,準備親自幫忙止血。
然而當月白衣襟被揭開,望着那層層疊疊的裹胸……晉王瞳仁驟縮,不知過去多久,才輕輕晃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