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if線(9)
if線(9)
晉王與拓跋沉昭四目相對, 出于邦交禮儀,出聲吩咐:“停車。”
“籲——”
王小花勒住缰繩,馬車緩緩停下。
“王爺,為何要停下來?”魏清漪心虛焦灼, 有意催促晉王早些啓程離開。
她順着他目光看了眼車窗外, 才驚覺馬車好巧不巧地繞經布莊門口, 之前的那個玄色狐裘男人正似笑非笑地瞧着這邊。
“看見了熟人,本王需得下車一見。”晉王簡短答複。
“我、我身子不适,可否留在車上?”萬一被那人瞧見她長相, 必定會起疑。
魏清漪這會臉色慘白浸着汗珠子, 當真像是身子不适極了。
晉王颔首:“以你的身份,不露面也好。”
“我的身份……”
魏清漪心裏打鼓,莫非晉王已然知曉?不,他應該只是意指她乃鎮守邊疆的魏擎之女, 在蒙古再亮出身份, 後面容易被歹人有機可乘。
“是啊,都聽王爺的。”魏清漪勉強擠出一抹微笑, 目送晉王下車,又忙不疊躲在車窗旁悄悄觀望。
布莊門口
晉王站定在兩人身前,與拓跋沉昭互相簡單見禮。
“晉王殿下遠道而來, 實乃我蒙古之幸。本汗作為東道主理應盛情款待, 只是今夜還有要事急需回去, 實在不便與您相談。”拓跋沉昭一開口, 就有送客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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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王亦不想在別國逗留, 尤其還是在已暴露身份的情況下, “拓跋可汗貴為一國之主,能在百忙之中擠出時間與民同樂, 體察民情已實屬不易。本王亦有要事,就先行告辭了。”
說罷,他朝拓跋沉昭拱了拱手,又朝其身後的少年含笑點了點頭。
今日少年罕見地穿上一襲紫色狐裘,雖是侍衛出身,但貴氣精美的狐裘穿在他身上,倒也相得益彰。
清寧隔着黑色帏帽,也朝他行禮告辭:“王爺慢走。”
幾日不見,上次在山頂共患難的事,兩人都默契地沒有再提及。
卻也不知是誰,在心中審視自己是否真的遺忘時,又猝不及防記起雪崩時的親密尴尬。
然後都默契地別開了眼。
一旁,拓跋沉昭靜看兩人的同步舉動,微微眯眼……
“撒錢啦!”
“撒錢啦!”
“撒錢啦!”
忽然這時,天衣布莊對面燈火通明的酒樓上,老板和一衆夥計登上樓頂,自上而下任性地抛灑着大量的銅錢。
“叮叮當當”的銅錢掉地聲,很快吸引當街逛廟會的百姓。
天上掉餡餅已然是美事,如今天下竟掉了銅錢!兩旁的百姓當即眼前一亮,齊刷刷往中間的酒樓擁擠而來,如奔騰不息的潮水般。
晉王幾人一時不察,瞬間被卷入其中,被蜂擁而上的百姓推搡着往前走。
“王爺!”
王小花先前奉命守在馬車旁,這會不由大驚失色。偏偏馬車上還有魏清漪這位千金小姐,讓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清寧!”
拓跋沉昭兩人也被騷動的人群沖散,眼見清寧離他越來越遠,憂切之下一掌勁風揮了出去。
他本意是想揮開人群,豈料毫無武功的百姓受不得掌力,接連跌倒,人壓人,人踩人,場面反而越發混亂。
尖叫聲,哭嚷聲,連成一片。
原本只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徹底躁動失控了。
***
清寧是舍不得對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動武,只能随着人流往前走。其中還有幾枚銅錢落入懷中,她順手收集進荷包。
然而走了沒多遠,就察覺不遠處發生大規模的踩踏。
清寧這才心情沉重起來,“大家別擠,別再擠了!”
提高的聲量被淹沒在人群,一己之力太過單薄。
于是清寧轉變思路,順着漫天而下的銅錢,仰頭看向正在樓頂肆意大笑的酒樓老板。此事只能從根源拔起,她開始逆着人流,竭力往酒樓門口擠去。
晉王也是,且比她更快一步抵達酒樓門口。
但就在他準備擡腳跨過門檻時,旁邊傳來一陣虛弱的哀嚎聲:“別踩我,求求你們,別踩我的手……”
嗓音稚嫩,聽起來應是個歲數不大的女童。
晉王不由蹙眉,調轉方向擠進那處人群,果不其然瞧見有個半人高的小女孩被推搡在地。
衆人烏泱泱從她身上跨過,稍有不慎就會踩上一腳。她身上粉色的棉衣羅裙,已到處都是斑駁交錯的黑色腳印。
那小女孩眼見哭死越來越微弱,生死只在一線之間。但始終無人問津,所與人的注意力都在頭頂的銅錢上。
“荒唐!”
雖不是大銘百姓,但人心都是肉做的,晉王瞧不得一個鮮活的小生命無妄而逝。
他不作耽擱,急忙上前撥開人群,試圖俯身将她抱起。
怎知,人群迎來更大一波沖擊。
晉王恰是重心不穩,一個趔趄也栽摔在地。他下意識将小姑娘護在身下,背脊時不時就是一腳重壓。
他一邊悶聲忍着,一邊權衡露出武功的利與弊。
如今人群擁擠而混亂,他若想水平劈開一條路,只會造成更大的恐慌與踩踏危機。可若是抱着小女孩向上飛去,一時脫險不成問題,但日後就會有把柄被拓跋沉昭長久握在手中……
“都給我讓開!”
一道熟悉的清冷嗓音,意外在上空響起。
晉王擡頭,是那個叫“清寧”的侍衛。
只見他手握一柄翠玉蕭劍,揮舞在半空。透着凜冽寒光的利刃,剎那間沖開四周見錢眼開的百姓。
晉王瞅準時機,左手抱着小女孩一同站起身,與清寧緊靠到一處。
“王爺不會武?”清寧将利刃及時收回劍鞘,餘光瞥了眼身側。
猶記得在雪山之上,晉王四平八穩的腳步,讓她和王小花都難以企及。
晉王搖頭,斂笑垂眸間,不經意看了眼右手腕的那道傷疤。
清寧順着他目光,亦是瞥見白淨手腕上一道猙獰的淡棕色疤痕,在碧玺佛珠下面若隐若現。加之他用左手抱着小女孩……
“對您不住。”清寧主動上前一步,擋在他身前,“如此,我來為王爺開道。”
身為大銘王爺,卻願守護蒙古的一介平民,甚至不惜以微弱身軀,值得她站出來相護。看來傳言不假,這位晉王當真是位仁善賢王。
清寧伸出手臂,将長長的翠玉蕭劍橫在身前,一遍阻攔着迎面而來的百姓,一遍沖着酒樓門口方向艱難擠過去。
晉王抱着小女孩跟在她身後,凝望着紫色的清瘦背影,于喧鬧污濁的人群中筆挺鶴立,在這個背井離鄉的除夕年夜,寸步不離地護在他身前。
一雙桃花眼尾不禁彎了彎:“有勞清寧了。”
“王爺言重了。”清寧微微側頭回應,轉而又看向前方。
酒樓門口大紅燈籠高挂,明亮的紅光映照在她黑色帏帽上,讓黑紗多出些許透明。
雖是一瞬,還是讓晉王驚鴻一瞥,身前少年臉型輪廓清俏。
***
進入酒樓後,清寧以大汗貼身侍衛的名義,及時制止住酒樓老板的撒錢行徑。
“是是是,小的弄巧成拙了,實在罪該萬死。”酒樓老板一瞧來人貴氣逼人的打扮,再細細打量她纖瘦身形,靈感閃過:“您莫非是……”
“離這最近的醫館在何處?”
突然,身旁傳來晉王緊張的低呼。
只見那個遭受踩踏的小女孩,這會已然昏死在他懷中。清寧呼吸一緊:“我知道,您随我來。”
說罷,她率先繞到酒樓後門,後街雖然偏僻狹窄,但勝在這會無人。于是兩人一前一後,匆匆趕往最近的醫館。
“幸虧送來及時,那群人真不是東西!”
白發蒼蒼的老大夫得知前因後果,給小女孩當場施針,“孩子還這麽小,他們怎麽能為了幾個銅錢就下次毒手喲!”
“好在有驚無險。”清寧站在軟塌旁邊,看着仍在昏睡的小女孩,“當務之急,得盡快找到她家人,想來定是擔心極了。”
“适才已交代那酒樓的跑堂夥計去尋,他們亦知我們在此處,安心等着便是。”
晉王坐到老大夫對面,伸出手放到白色手枕上。
得知他為護小女孩也曾被踩了好幾腳,老大夫主動提出為他診脈。
清寧也走過去,待老大夫收回手,“可有大礙?”
“未傷及五髒,喝些雞湯魚湯之物稍作滋補即可。”
“有勞。”晉王笑道。
之後,兩人在藥館守上一盞茶的功夫,等來酒樓夥計和小女孩家人。
其父母對晉王二人千恩萬謝,跟酒樓夥計則吵得不可開交。冤有頭債有主,合該跟酒樓老板算賬。奈何罪魁禍首已被官差帶走,酒樓夥計就成了冤大頭。
清寧不喜這聒噪的場面,與晉王對視一眼,兩人不約而同退出了醫館。
“既是官差出面,想必酒樓那處已疏散,我護送王爺回去,想來您的人這會定然在全力尋人。”
晉王含笑颔首:“也好。”
兩人并肩走在人群稀少的大街上,兩邊積雪在如水月光照映下,瑩亮而清冷。說話會吃冷風,行人都默然快步歸家,他倆也鮮有交流。
清寧本就是冷淡的性情,晉王不問,她自然不會主動找話題。
至于晉王,一路上卻是若有所思,餘光往側身悄然瞥了兩次,待到第三次時終是輕啓薄唇:“這夜風強勁非常,清寧侍衛常年生活在背地,佩帶帏帽這等服侍甚是有先見之明。”
“王爺初到北疆,應是比我更需要帏帽禦寒。若不嫌棄,這頂帏帽就贈與您了。”
帏帽本就是臨時戴的,清寧無所謂有無。見晉王白淨的臉已被凍得通紅,她遂揚手去解帏帽的系繩。
晉王随她停下步子,含笑桃眸裏隐隐露出一抹期待。
然而清寧正要仰頭摘下帏帽時,手上動作突然一頓。她定定看着面前的院子,“這裏,貌似是怡紅院的後門。”
“怡紅院,”晉王咀嚼着這三個字,“那塊絹帕涉及的青樓。”
“正是。”清寧看向他,“王爺可要進去一觀?”
雖然目前孫氏這會腸胃不适,但已有大夫前去照應。更何況,相比于孫氏的生育之恩,師父呼韓耶的養育再造之恩,才是巍峨如山。
“你對此處熟悉嗎?”晉王不答反問。
“……自然沒有,我從未進過。”清寧反應過來,斬釘截鐵解釋道。
晉王低低笑了聲:“如此,那就進去瞧瞧。”
魏清漪身旁有王小花等人護衛,晉王倒也不是特別擔心。恰好停在這,恰好就是怡紅院,何嘗不算冥冥之中的一份指引?
他思及此,率先繞到怡紅院的正門,擡腳走進去。
清寧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這人進青樓……貌似很熟嘛。
“兩位客官,快裏邊請!”穿紅戴翠的老鸨子,一瞧兩人身上的上等狐裘,當即兩眼放光迎上來。
清寧下意識躲在晉王身後。
晉王無聲勾了勾唇,随即淡聲問訊:“你們這處,可有一個叫春紅的姑娘?”
“春紅啊,她可是咱們這的新晉花魁,兩位客官當真是好眼光。”老鸨子滿臉堆笑,“不過她太搶手了,這會房裏已有人。”
“你是這處管事的?”
“正是。”
“那就你了,備間清淨的上房。”
“我我……?”老鸨子一介半老徐娘,居然會被兩位俊俏矜貴的少年郎看中,她簡直不敢相信。
一想到今晚要梅開二度,春宵一刻,塗抹着厚重脂粉的老臉罕見露出一抹嬌羞,聲音也嬌柔幾分:“兩位客官放心,奴家定會讓人備最好的酒水。”
說着,還不忘朝晉王抛了個眉眼。
清寧原本就站在他身後,見狀,不由自主後退三步。
沒想到這晉王瞧着卓爾不凡,實則也是個重欲的好色之徒。而且口味,還齁重。
晉王察覺到她不進反退,回身不解瞧去,後知後覺:“事情并非如此,你別誤會。”
他随即看向老鸨子,“點你伺候,不過是要向你打聽些事,你且速速帶路。”
正回憶十八般武藝、三十六套壓箱底招數的老鸨子:“……早不說,真是白浪費老娘感情!跟我來吧。”
她氣呼呼一甩帕子,扭頭就往樓梯走去。
清寧走在後面,這才緩緩松口氣,原是虛驚一場。
晉王則正好相反,他解釋清楚了剛才的誤會,卻想不通自己為何要同一個男人解釋?
這般一想,他的心反而更沉重了……
***
“你可識得此物?”
二樓西側雅間,清寧将拼接後的帕子放到圓桌上,供老鸨子辨認。
“這……”老鸨子略略轉睛,得意揚眉:“當然認得。”
“那你可知,春紅将此帕子贈與了何人?”清寧追問。
“告訴你們可以,但咱們青樓也有青樓的規矩。”老鸨子朝兩人伸出手,手心朝上。
清寧被噎了下,她一向囊中羞澀,只好将目光投向晉王。
“……我的銀錢都在小花身上。”
“好啊,看你倆穿得人模狗樣,合着是來白嫖的!”
老鸨子剛剛一口氣就沒散呢,這會一見兩人拿不出錢來,立即火冒三丈:“來人啊,給姑奶奶我将這兩人打出去,打斷他們的腿。”
“是。”她話音未落,十幾個壯碩護院就拿着粗長的木棍子,齊刷刷沖進房中。
“此事另有緣由……”
晉王想要作解釋,奈何護院們得了命令,不分青紅皂白就對他們亂棍交加。
清寧見狀,忙不疊将晉王護在身後,拔出劍抵禦。
而就在打鬥期間,原本未來得及系緊的帏帽,一不留神就被護衛用木棍挑開了去。
她轉身閃躲之間,清冷秀麗的容貌,全然落在晉王眼中,瞳仁瞬間幽黑。
相似的紫色狐裘,相似的身形,相似的長相……若非他與少年已多次接觸,這會保不準就會将其認作是魏清漪。
世間,竟有此等相似的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