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if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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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蒙古後, 清寧靜下心來,不難想明白拓跋沉昭是在以退為進。
看似将最終決定權交與她,減輕戒備,實則兩人接下來的時日仍會以未婚夫妻的身份相處。
這種親密暧昧的事日積月累, 在旁人眼中都會默認他們已然敲定終身大事。屆時她再想喊停, 将是騎虎難下。
故而, 清寧私心盤算,還是想尋個恰當緣由,避開除夕夜的廟會同游。
“大汗親自邀請, 這些年整個皇城你都是頭一份, 自然是要去的。”
“你瞧瞧,大汗都衣物首飾都給你備得足足的。”
“料子都是各地頭等的貢品,男裝女裝都有,這番心意怎好拒絕……”
母親孫氏從旁人口中知曉此事後, 求之不得, 竭力勸說她前去。
自打那日宮宴上宣布訂婚後,貧民窟這處簡陋的三間小屋, 接連多日門庭若市。原本高高大上的貴族們,争相來巴結,将流水的金銀玉器往她家裏送。
孫氏俨然已将自己當成大汗的丈母娘, 對所謂的孝敬來者不拒。
清寧不想收, 但架不住孫氏一哭二鬧三上吊。大吵一架後, 她頹然無力地關上家門, 獨自逆風而行。
臨近年關, 家家戶戶都裝點得喜氣洋洋, 左鄰右舍時不時傳來母慈子孝的笑鬧聲。生活在貧民窟,哪裏有什麽大富大貴, 但勝在知足常樂,家人齊心協力。
恰逢走到十字路口,也是風口,冷風呼呼倒灌,清寧默默用鴉青大氅将自己裹得更緊。
因着沒看路,差點與迎面跑來的幾個男人撞上。他們卻也不惱,繞開她,繼續興高采烈地讨論着:
“聽說怡紅樓的新花魁,今日要在廟會上高歌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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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走快走,再晚點就沒地下角腳了。”
“春紅姑娘的歌喉,錯過一時,遺憾終生吶……”
清寧與幾人擦肩而過,從呼嘯北風中,隐約聽見被吹碎的“春紅”二字。
絹帕上那句粉低白字的詩句,不由自主湧入她腦海——林花謝了春紅。
所以那刺繡的真正含義,或是那帕子的主人,名叫春紅!
思及此,清寧低沉多日的神情難得煥然一亮,擡腳就要往皇城最大的布莊而去。
單憑無名的帕子,那花魁不一定會老實承認。若有相關證據,才好一擊即中。
“這是要匆匆去哪?”
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問話。
“大汗。”清寧駐足行禮。
她簡述着自己的推測,也想以此婉拒同游的事,“查案的事等不得,不若屬下改日再同您……”
“本汗陪你一同前往。”
拓跋沉昭擺手示意她免禮,從侍衛手中拿過一件紫貂狐裘,替換掉她身上那件單薄陳舊的棉大氅。
他往後略退一步,從頭到腳仔細端詳幾眼,展顏:“嗯,尺寸尚可。”
暖和柔軟的狐裘披在身上,清寧低頭瞧着剛巧蓋住腳踝的衣擺,微垂的眼皮遮去眸中複雜。
他對她的好一向細致,可禁不住細品。背後實則有一張細密的暗網,将她的一言一行都框在其中。
他能預先猜到她會出爾反爾,又于百忙之中耐着性子前來送價值不菲的狐裘。
他也總能讓母親孫氏在“不經意間”知曉,一些她婉拒的恩澤賞賜,并百般勸說她收下。
“喜歡嗎?”
頭頂被溫熱大掌揉了揉,傳來男人溫柔的問話。清寧擡眼瞧去,含笑的鷹眼裏包含期待。
“多謝大汗。只是這狐裘貴重,屬下平日當差免不得去灰塵多的地境、或是用劍打鬥,萬一……”
“無妨,命繡娘多做幾身就好。”
他雙手握住她肩膀,目光專注地凝着她的眼,“我的清寧,值得這世上最好的一切。即便是這天下,只要你喜歡,本汗也會打下來送與你。”
“您……”
鷹眼兩只瞳仁全是小小的她,清寧被看得怔了一瞬,“您為何要對我這般好?若說救命之恩,那麽多侍衛皆是為大汗出生入死過,屬下的這點功績根本不足挂齒。”
“這世間最說不清的,便是情愛二字。”他狀似無奈地嘆口氣,眼巴巴瞧着她,“一見鐘情,就叫我願意生死相許。”
“……時候不早了,屬下該去當值了。”清寧臉頰一熱,顧不得規矩,轉身往前大步而去。
拓跋沉昭站在後面,瞧了會那落荒而逃的姑娘,瞧着穿上了他準備衣衫的姑娘,陰鸷鷹眼裏露出難掩的得意。
這一世,終于是他先撬開了姑娘的放心。這一瞬,只覺凜冽銳利的北風,都因此變得柔和。
拓跋沉昭款步跟上去,“清寧,等等我。”
***
皇城賣蜀錦的布莊共有兩家,頭一家不曾與青樓老鸨有生意往來,清寧和拓跋沉昭也輾轉來到第二家,天衣布莊。
這一路上,天色漸漸暗下來,沿街兩側的商鋪點起大紅燈籠,出來逛廟會、看花燈的百姓越來越多。
臨進布莊鋪子門口時,拓跋沉昭指着遠處的猜燈謎人群,“等會忙完了,咱也去瞧瞧?”
清寧順着他手指看去,一排排大紅燈籠下面擠滿男女老少,叫好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好。”
清寧微微點頭,身旁就傳來一聲肆意輕快的笑聲,而後兩人并肩走入鋪子。
殊不知,就是這一眼,恰是被偷偷溜出來逛廟會的魏清漪撞見。
她亦是穿着一身紫色狐裘,手裏拿着根冰糖葫蘆,正歡喜地感受着蒙古皇城喜慶的過年氛圍。待遠遠望到那張一模一樣的臉龐時,冰糖葫蘆驚愕掉在地上。
“不,世間不可能有這麽相似的長相。”
魏清漪下意識否決,但好奇心驅使下,她還是想一探究竟。為避免打草驚蛇,她屏退兩名侍衛,獨自一人悄無聲息地走到布莊鋪子門口。
這會街上人群熙攘,轉悠鋪子的人也多。
她走進去後,四下尋覓兩圈,目光才落在內室的紫色身影上。那人背對門口而立,應是在與布莊老板交談什麽。
旁邊坐着一名玄色狐裘男人,正漫不經心攪着一杯青花瓷茶盞。
待擡頭瞧見她的一瞬,男人一雙鷹眼倏地陰暗森寒,看得她冷不丁一個激靈。
不待進一步思考,身後突然有人捂住她嘴,人就被拖進漆黑死寂的小巷裏。
“……嗚嗚……放開我!”
魏清漪拼命地想掙脫鉗制,待玄衣狐裘男人的應允下,她的嘴吧才得以解脫:“我可不是一個人來的。等侍衛發現我不見了,你們定當一個也甭想逃!”
拓跋沉昭起初并未理會她,冷臉朝虛空打了個響指。
一個暗探立即如鬼魅般從黑暗中現身,跪地行禮:“主子。”
“今晚就她一個人來的?”
“晉王和魏擎也來了,帶着數十個穿常服的侍衛,似為調查呼韓耶的死因。”
“去設法攔住清寧,別讓她走出布莊。”拓跋沉昭臉色凝重幾分。
“是。”那暗探又如鬼魅般隐沒在黑暗中。
魏清漪瞧得心裏發緊,“你需要做什麽?你若膽敢害我,父親和王爺都不會放過你的!我大銘十萬鐵騎定會踏平你們蒙古!”
“還真當自己是個千金小姐。”
拓跋沉昭嗤了聲,居高臨下睨着她跋扈的神情,不以為意:“若非這張臉,你這會早已是孤魂野鬼。”
“你這話什麽意思?”魏清漪也不傻,轉睛一想:“清寧又是誰?”
“想知道?”拓跋沉昭邪魅一笑:“帶她去貧民窟。”
不同于熱鬧非凡的城中,貧民窟要顯得蕭條凄涼許多。
三人悄然站在屋頂上,腳下是一間偏仄昏暗的小屋。
透過揭開的青瓦縫隙,魏清漪瞧見火炕上幾個正在打葉子牌的中年婦人。
正中主位那個剛胡牌的女人,正笑得合不攏嘴。她穿得破舊,體态臃腫,一張老臉笑起來全是褶皺。
相教保養得當的母親魏夫人,這張臉起碼要老上十歲。可因着太過相似的眉眼,魏清漪還是震驚地睜大瞳孔。
見狀,拓跋沉昭随即命侍衛捂住她嘴,待到無人經過的陰冷後街,“瞧清楚了?”
“她、她怎麽會……”魏清漪開始語無倫次。
“你母親,和魏夫人本是孿生姐妹。”說起這個驚天秘密,拓跋沉昭冷得面無表情,“十六年前,她替換魏夫人不成,最後将襁褓中的你和魏清寧對調,逃至此處,隐姓埋名……”
“不可能,你在說謊!”魏清漪厲聲打斷他,氣得渾身顫抖。
“是不是說謊,你進去一問便知。”
拓跋沉昭滿不在意地示意侍衛松開手,等了會,見她站在原地遲疑不敢動,又讓侍衛往前推了一把。
“別、別碰我!”
魏清漪宛若驚弓之鳥,盯着那腌臜破舊的小院,想都不想地轉身就往反方向跑走。
“去,告訴她。”拓跋沉昭并不急着追上去,站在原地吩咐:“若能讓晉王再也不踏足蒙古,她就依然能穩坐她的将軍千金。”
“是。”黑暗的虛空裏,一道暗影如閃電般劃過,快得仿若無痕。
***
天衣布莊
拓跋沉昭款步走進去,低聲問道:“她人呢,還在內室?”
“是是是,”布莊老板業已知曉來人身份,恭恭敬敬前來相迎,壓低聲音禀告:“貴人正在裏面看近幾個月的賬簿。”
“賞。”
拓跋沉昭擺手命人退下,而後換作一臉人畜無害的笑意,挑簾走進內室,“查得如何了?”
“這賬簿還有幾頁就能瞧完了,之後就能前往怡紅院當面聞訊。”
清寧起身行禮,依着規矩,她也并未詢問他剛剛去向。
拓跋沉昭自然也不會主動提及,只道:“适才底下的人來報,說你母親似乎身子不大舒服,你可要先回去瞧瞧?”
清寧臉色微凝,“她哪裏不舒服?”
“胃部不适,許是過年吃食繁雜的緣故,本汗已命宮裏當值的大夫先行過去了。”拓跋沉昭面不改色道。
“多謝大汗。”清寧無法,只得暫停計劃,匆匆走出天衣布莊的門。
拓跋沉昭大步攔住她,含笑道:“略等等,外面風大,乘馬車回去也快些。”
清寧站在門口,已然遠遠望見一輛高大的馬車,在人流擁堵的莫前大街上,朝着這邊緩緩駛來,于是耐着性子等上片刻。
拓跋沉昭這會正背對着馬車,從侍衛手中拿過一定黑色帏帽,輕手細致地為她戴上。
一時不察,這馬車裏坐着的竟是晉王和魏清漪。
魏清漪得到拓跋沉昭的傳話,本着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的原則,決計先将魏擎和晉王哄騙回軍營。
先命侍衛以“她身子不适”為由,悄悄引開魏擎;然後她本人又以此為由,央求晉王帶她回軍營找軍醫。
晉王有要事在身,本不想離開,提議讓暗衛十九護送她回去。魏清聲稱在外害怕,只相信他一人。
偏偏魏擎這會人也不知去了哪,晉王兩廂權衡,決計先将人送回軍營,自己再折返回來。
不成想,在天衣布莊門口瞧了兩道熟悉的身影。
而順着清寧的目光,拓跋沉昭也驀地察覺到什麽,轉身回看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