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if線(5)
if線(5)
“踏、踏、踏……”
清寧騎着棗紅馬行至玉蓮山腳下時, 已是灰蒙蒙的清晨,風雪稍停。
隐約望見雪白山道上有兩條車轍印。她蹙眉瞥了眼,加快抽動馬鞭。
半柱香後,與前面那輛偌大而古樸的馬車, 距離越來越短。
她從旁經過, 恰是馬車內的人聞聲推窗, 炭火暖意外洩的同時,露出一張熟悉的溫潤俊臉。
是那個大銘朝的晉王。
她與他四目相對,微有訝異他竟能先一步查到此處, 轉而想到什麽……也覺得尚在情理之中。
對方含笑的桃眸裏, 似乎也有一瞬的意外與恍然。
但清寧沒工夫細究,馬兒飛馳反超,一人一馬繼續逆風往前。
漫天白茫茫雪地裏,只留下一道竹葉青的清瘦背影。速度很快, 黑色帏帽與竹葉青衣擺都被寒風鼓吹而起, 肆虐揮舞着。
晉王默然目送這道身影,由近及遠, 一時忘記收回目光。
這少年騎馬的身姿,出奇地也生出一股熟悉感。
晉王無意識摩挲起右腕碧玺佛珠,眼前浮現出大紅羅裙的少女明媚熱舞的情形, 桃眸的淺笑隐隐失去光澤, 被一抹複雜取代。
皮囊是極像的, 但舉止性情間夾雜着諸多陌生。
到底是哪出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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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 是那乖張的侍衛。”王小花邊駕馬邊請示:“咱要追上去嗎?”
晉王回神, 前方那道竹葉青身影已化為一個小黑點。
他關上車窗, 隔絕外界一切凜冬寒意, “不必。”
王小花不解:“可若被他搶先尋到物證, 我們豈非要落于下風?”
晉王端起泡着翠綠竹葉青的白玉盞,飲上一口熱茶,才徐徐道:“洗清魏将軍嫌疑即可,無關乎是誰破案。”
王小花頓悟,自家王爺當初将那絹帕給出去,原就在預備借力打力,“王爺英明,是屬下舍本逐末了。”
此處乃大銘境內,倒不擔心拓跋沉昭率兵埋伏于附近,于是馬車按照原有速度穩步前行。
兩盞茶後,抵達半山腰一處簡陋的茅草屋。
***
茅草屋的窗戶紙上透着微弱火光,屋檐下挂着草繩、捕獸夾等工具,旁邊歪脖松樹上系着一匹眼熟的棗紅大馬。
“屋主人可在?”王小花利落跳下馬車,扣響茅草屋的門扉。
“在在在。”一道蒼老聲音迎出門來,粗布麻衣打扮的老獵戶笑眯眯招呼道:“雪地天寒,這位小友若不嫌棄,進屋喝碗熱水驅驅寒吧。”
“多謝。”
得到屋主人應允,王小花适才請晉王踩着矮凳走下馬車,走進暖意融融的茅草屋。
茅草屋不大,靠裏牆架着一張硬板床,床頭有張方桌,桌上擺着兩三副粗瓷碗筷,剩餘空間就是一只火盆。
火盆旁,有兩只矮凳。一個矮凳自然是老獵戶的,另一個上面則坐着那黑帽青衣的少年。
少年坐在那烤火,沒有起身讓座的意思。
王小花冷哼了聲,将随車攜帶的矮凳搬進去,擦拭幹淨,并墊上一層虎皮軟墊,恭請晉王就坐。
晉王坐到火盆旁後,打聽起那朵紅蓮的事宜,“老人家常年住于此處?”
“老朽每逢進山打獵,就會在此屋歇腳。”
老獵戶倒了兩碗熱水,分別遞給晉王和王小花二人,“兩位也來尋那斷崖上的紅蓮?那地方甚是危險,二位瞧着穿着富庶,切莫因着一株紅蓮斷掉性命,不值當的喲。”
晉王接過裝有熱水的粗瓷碗,沒急着入口,也沒急着開口,而是瞧向對面的少年。
雖隔着一面黑紗,瞧不見少年神情。但留意到他微微側頭的動作,應也在看這邊。
不錯,清寧借着黑色帏帽的優勢,全程在觀察晉王主仆。
這晉王是位睿智的,剛聽完老獵戶的一席話,就猜出她沒急着進山的緣由。
懸崖險峻,又縫天寒地凍。她留在此處,有意與他們同行,畢竟雙方目的一致。
既然要合作,清寧就拿出些許誠意:“老人家,您剛才提及此前有多批人馬曾來此地尋寶。大約都在何日,您可有印象?”
聞言,晉王也看向老獵戶。
“你們不是來找紅蓮的啊?”老獵戶驚訝了聲。
見三人都未答複,他轉而仰頭回憶道:“之前的隔得太久,老朽記不清了。倒是三日前來過一個小友,結果到現在都沒有折返。”
“三日前……”清寧略有所思,“那人容貌如何?”
“身形高大。他當時沒進屋,黑燈瞎火的就沒看清。”
“可與他有幾分相似?”
像是在回應清寧的誠意,晉王從月白金紋的廣袖中掏出一折紙張,展開是個男子頭像,遞給老獵戶辨別。
清寧借機瞅了瞅,那渾濁的吊三角眼,畫的惟妙惟肖,與在地道的黑衣蒙面刺客甚是相像。
看來,這晉王見過刺客全貌。她慶幸自己多等了會,又拿到一條新的重要線索。
“哎呀……我那會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真沒瞧太清。”老獵戶将畫像遞還給晉王,擺手遺憾道:“實在對不住幾位。”
“無妨。”晉王收起畫像,神色依舊:“他可說什麽?”
“說什麽……哦,對了。”老獵戶拍了拍腦門,“他問老朽這山上可還有歇腳之處,老朽提及山上還有處山神廟。他後來就跟老朽勻了些熱酒和幹餅。”
“如此,老人家可否也勻些與我們?”
王小花接到晉王眼神示意,随即上前遞出一兩碎銀。
老獵戶沒急着接,略顯為難:“幹餅可以勻你們一些。但這酒只剩一小壇了,老朽想自己留着驅寒用。”
“我們加價,您通融通融。”王小花又從荷包掏出一錠銀元寶。
“這……”老獵戶瞧着那麽大一錠銀子,最後沒抵住誘惑,“成吧。”
相比之下,清寧囊中羞澀,最後只用幾文錢勻了一塊幹餅,放進随身的包裹裏。
屋外
王小花探路回來,“王爺,從茅草屋再往山上道阻且跻,不方便再騎馬駕車。”
晉王負手立于車旁,四處環顧後,定睛看向老獵戶,“即使如此,就勞煩老人家為我等看顧車馬一二。”
清寧亦是掏出幾枚銅板,親自遞到他布滿老繭的手心,“我的馬,也勞煩您費心。”
“好說,你們且放心前行,一路注意安全。”老獵戶滿口應下,笑呵呵揮手道別。
卻在三人走遠後,露出一抹詭異冷笑:“又是幾個要錢不要命的蠢貨。”
***
三人踩着厚重的積雪,深一腳淺一腳地,艱難往山頂而去。
淩厲北風吹在臉上,如到削般疼。清寧尚有帏帽抵擋,另外兩人雖身披狐裘,但臉頰凍得通紅。
她多看了兩眼晉王,男人雖被風吹得皺緊眉心,但周身氣質溫潤依舊,并無不耐。似乎不是一個只知養尊處優的王爺。
但她更奇怪的是,遇到特別擦滑的山路,她與那個叫“小花”的護衛尚且要用劍作拐,這位王爺腳步反倒穩得很。此前從沒見他動武,這人着實深不可測。
辦正事要緊,晉王從容不迫往前走,餘光察覺到少年的打量,只當沒瞧見。
這般,三人一路沒作耽擱,趕在晌午前抵達山頂。
那株火紅色的雪蓮,就長在懸崖邊一處三丈來高的陡峭山峰上,迎風傲雪而生。
“擱在平時,屬下直接用鐵蒺藜攀上去就是。但這山峰四處都是冰雪,鐵蒺藜恐是扒不住。”王小花仔細端詳地形後,喪着臉道。
“我這處有炮仗。”
清寧适時出聲,一路未說話的她,從包裹裏實實在在掏出幾個比巴掌還大的炮仗,”将山壁炸出幾個凹槽,就可攀爬上去。”
至于誰爬嘛,她出了物資,自然是對方出力。
“嘿!你倒是個有幾分小聰明的。”
王小花見到炮仗仿若見到及時雨,也不在乎由誰出力。征得晉王同意,遂接過炮仗去一個一個炸凹槽。
清寧和晉王都往後退遠幾步,無形之中并肩而立。
山頂風更大,險些吹掉那黑色帏帽,清寧及時揚手按住。
晉王順着她動作瞧去,忽然對黑紗下面的容貌生出了好奇心。
少年于他,原是無關緊要。因着這份未雨綢缪的心性,因着那虛無缥缈的熟悉感,漸漸生出幾分興致。
不過也就是幾分而矣。
“小花,你先來一下。”眼見王小花要踩着一個個新炸出的凹槽登頂,晉王出聲喊住他,附耳交代幾句。
“當真?”
從王小花驚愕的表情,清寧知道,晉王也從那老獵戶的矛盾言辭中,瞧出了這紅色雪蓮之事的蹊跷。
原本那老獵戶的舉止得當,可就在提及三日前的事時,他露了馬腳。自以為模棱兩可的回答最穩妥,殊不知三日前半夜,那刺客正與她們殊死顫抖。
當然也可能是其他人上山,可大半夜上山如何會不留車馬在茅草屋處?大半夜買賣幹餅和酒,如何會不點燈看清銀錢?
她再給老獵戶銅板時,多留意一眼他手掌。老繭主要分布在虎口處,是常年握刀劍所致。但打獵遠攻獸類适合用弓箭,其餘幾根手指常握箭弓,應也有老繭才對。
但凡事無絕對,且先瞧瞧這紅色雪蓮真僞,再另做打算。
旁邊,王小花已利落爬到山峰上,沒急着采雪蓮。而是用鐵蒺藜将它套住後,放長繩索,一路遠離那山峰四處。
他猛地一拽,随着雪蓮被拔起,“砰”得一聲巨響傳來,山峰四周塌陷,露出一圈深坑。
三人走近探頭去瞧,深坑底下布滿尖銳的鐵釘,密密麻麻。
喝!
王小花更是瞧得頭皮發麻。若非被自家王爺提點,他多半已被刺成篩子,“王爺英明,這雪蓮果真有蹊跷。”
“是用紅綢布做的假花。”清寧看過去深坑後,去拉拽回鐵蒺藜,檢查起那朵雪蓮,“還有剛剛那壇酒,你們是否要再檢查檢查?”
“路上,王爺已吩咐我檢查過,無迷藥。”王小花接過話茬:“估計是那老賊怕仵作驗屍時,發現端倪,只能将咱們僞裝成誤入獵坑而死的假象。”
“那餅,你可曾食用?”晉王看向清寧。
“不曾。”她也看向他,“線索斷了,你們接下來有何打算?”
“先下山審問那賊人一二,再作定奪。”
這話語雖是不多,然而在歷經一場生死合作後,又或者見識到彼此勢均力敵的缜密思維,原本各自為政的兩人,不知不覺間開始将對方的行動,納入自己後續的考量中。
***
三人按原路返回,這次由王小花在前面探路,确保老獵戶沒有其他同夥後,将其抓起來嚴加審問。
他本是一個落單山匪,假借這紅色雪蓮的奇景,吸引一些想發橫財的人來此地,然後趁火打劫。
至于那三日前山上之人,不過是見他們在找人,他故意順着話茬杜撰的,根本不存在那麽一個男子。
“老賊,沒想到你這麽大歲數了,竟是一點不知學好。看我不将你送到衙門,大刑伺候!”
王小花一想到被這麽個老貨騙了,不禁怒意橫生。又将繩索綁緊幾分,疼得老山匪嗷嗷直叫。
折騰一整日,眼見灰蒙蒙的天幕越發昏暗。
三人随即帶着老山匪,準備趕在山黑之前下山。
怎料才走出茅草屋,就聽見一陣“轟隆隆”的聲響,由遠及近。
那老山匪卻瞪大眼睛,只因被堵着嘴,一個勁地“嗚嗚”掙紮。
王小花察覺有異,卻是不解,“這是什麽聲音,莫非有野獸?”
晉王側耳傾聽,也不得答案。
幸好清寧常年生活在北疆,很快察覺到不妙:“是雪崩,快!”
然而,晉王和王小花一時沒反應過來,“我們該當如何避嫌?”
“往高處跑。”清寧後知後覺,這兩人對雪崩沒經驗,“跟我走。”
說時遲那是很快,她迅速帶三人一路往山上跑。邊跑邊端詳雪崩路線邊緣,盡可能逃出雪崩的範圍。
然而雪崩滑坡太快,他們成功避開重災區,但還是不幸被邊緣雪團波及,掩埋在積雪下。
世界驟然安靜。
“咔嚓——”不知過去多久,雪面上出現一道裂縫。
率先破雪而出的,是晉王。
其下方,清寧緊随其後站起身,調整好黑色帏帽,就步調慌亂地走出十幾步遠。
晉王也背過身,素來娴雅從容的俊臉上,罕見地浮現一絲不自在。
就在剛剛積雪要砸下來時,出于對清寧帶大家脫困的感激,晉王主動掀開狐裘将她護在身下。
于是兩人堆疊地卧倒在一處,兩具身子緊貼于一處,親密無間。
他意外于她的身子,與尋常男子要嬌軟許多。
她崩潰于她的手,好巧不巧地碰到他兩腿間一團火熱。
偏偏被積雪壓着,那只手半晌都動彈不得,像是被架在火上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