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if線(4)
if線(4)
然而, 随着晉王進一步觀察,很快就發現了清瘦少年白皙脖頸上的喉結。
小小一顆凸起,雖然比尋常所見的男子喉結略小,但卻也的的确确不會出現在女兒家身上。
晉王收回思緒, 注意力重新集中在蒙面黑衣男子身上。
那人只餘一雙眼露出外面, 地道視線昏暗, 晉王仔細辨別片刻,那吊三角眼的渾濁瞳仁,他不會認錯!
“小花, 務必拿下他。”
“是!”
晉王一聲令下, 王小花立即加大進攻力度。與蒙面黑衣男子膠着纏鬥在一起,刀光劍影,不止不休。
清寧聰慧,從晉王的命令中敏銳地聽出蹊跷, 也開始招招下狠手, 劍劍直擊那人要害。
于是乎,三人你來我往, 氣氛越發劍拔弩張。
約莫數十個回合後,那蒙面黑衣男子雙拳難敵四手,氣勢漸漸落入下風。
這時, 清寧和王小花無聲對視一眼, 她繼而一個前空翻跳到那人背後, 堵住那人後路, 開始前後夾擊。
蒙面黑衣男子猛地看她一眼, 預感不妙。
一雙吊三角眼, 精芒乍現,就見他突然從懷裏掏出一把白色粉末, 猛地揚到半空。
頓時,地道裏白煙四起。本就昏暗的視線,更是伸手不見五指。
于混亂之中,蒙面黑衣男子伺機逃離。但因着清寧堵住了他後路,匆忙之中,只聽得“刺啦——”一聲,她一劍劃破那人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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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寧使勁揮了揮眼前的白煙,順着地上斷斷續續的點滴血跡,一路追到青原驿館的後門石獅子旁。
舉目四望,黑漆漆的後街已然空空如也。
不得已,她重新折返地道,想瞧瞧另外兩名男人到底是何身份,與師父之死有何幹系,以便能發現更多線索。
待她走下去時,那兩人已不在原處,而是站定在對面地道入口附近。
魁梧男人手持火折子,另一個身姿欣長者正在端詳一方絹帕,“這帕子應是用蜀錦制成,質地上乘。”
藕粉色的絹帕,一角繡着葳蕤紅花,還有用白色絲線繡的幾行字。
但視線被魁梧男人擋住了,她看得不真切,“可否給我瞧瞧。”
“你是何人?”晉王将帕子收到身側,再度端詳起她。
“你們又是何人?”清寧不答反問。
“這不是你該問的。”王小花沉聲道:“你只消如實回答,我家主子的問題即可。”
“笑話。”
清寧見不慣他這頤指氣使的态度,就是大銘再高的官,哪怕皇親貴胄,也管不到她一個蒙古人的頭上來。
于是她視線倏地一沉,擡手就朝晉王身側的帕子伸去。
“放肆!”王小花臉色一黑,猛地一拳朝她揮去。
但其實清寧就虛晃一招,上半身避開他拳頭的同時,長腿矯健一擡,就将晉王手上的帕子踢去。
晉王恰好用右手拿着帕子,沒有太多力氣,于是帕子輕易就被她踢飛了。
清寧微微勾唇,瞅準那半空中的帕子,飛身去夠。
王小花見狀,也旋即跳到半空去攔。
“刺啦——”
兩人各是捏住帕子一邊,誰也不肯松手。搶奪過程中,帕子被撕扯得一分為二。
“速速還回來!”王小花怒不可遏,落地後不作停歇,揮刀就朝對面重重砍去——
“砰!”
突然這時,一枚六棱形的飛镖猝不及防襲來,穩穩咬在重刀的刀刃上,暗力強勁,徑直将王小花連人帶刀逼退十數步。
“她是本汗的人,還望晉王殿下手下留情啊。”
邪魅的輕笑聲,陡然在陰森晦暗的地道響起。
緊接着一個身着玄色狐裘的高大身形,率領兩名随從緩步而來,穩穩站定在清寧身前。
但拓跋沉昭卻是面相晉王而立,一雙鷹眼看似含笑,實則染着寒芒。
“你如何知曉我家王爺身份?”王小花機警站回晉王身後,要知道,這是他跟随晉王第一次駕臨北疆。
晉王擡手示意他噤聲,不以為意地輕笑道:“來人莫非就是蒙古新任可汗。”
雖是疑問句,但用得肯定語氣。
“正是。”拓跋沉昭亦是不曾去過京城,但他并沒問晉王如何認出他。都是千年的狐貍,誰手底下沒養幾個暗探呢?
晉王微微颔首:“幸會。”
“叨擾。”拓跋沉昭簡短解釋:“死者呼韓耶乃是我這下屬的師父,她報仇心切。若有驚擾晉王殿下之處,還望大人不記小人過。”
晉王了然,“人之常情,無妨。”
“如此,拓跋沉昭在此謝過。”拓跋沉昭單臂橫在胸前,微微低了低頭,“本汗無疑冒犯大銘邊疆,此次入境尋人實乃迫不得已,就此別過。”
說罷,他側身瞥了眼清寧,然後原路返回。
清寧這會也聽明白事情原委,意外晉王身份之餘,雖是不甘心無功而返,但深知大汗在大銘境內多有不便,甚至會有性命之危。
最終,她還是無奈地擡腳跟上了他。
“等等,你把帕子還回來。”王小花伸手橫在她身前。
清寧自是不會交,将帕子背到身後,“此乃我師父身死的關鍵證物,倒是你們應該将那半塊帕子給我。”
“你師父死于我大銘境內,本王代表朝廷向你承諾,定會查明真相。”晉王略是蹙眉,“拓跋可汗,你以為呢?”
拓跋沉昭聞聲頓足,轉身瞧了瞧肅然對峙的兩人,眼珠微轉,似是想到什麽,就見他挑眉輕笑出聲:
“晉王殿下有所不知,這下屬乃是本汗的救命恩人。此事又着實情有可原,本汗實在不好仗勢壓人。素問晉王殿下宅心仁厚,不如您通融一二?”
聞言,清寧訝異看去。
在旁人瞧不到的角度,他忽然朝她無聲口語:別怕。
清寧恍然,大汗是要護短到底了,本來冬日孤冷的心,不覺生出一絲暖意。
有人撐腰後,她愈發有恃無恐,“真相自然要查,真兇自然要抓。但我不惜得等別人幫忙,自己師父的仇我自己報。”
王小花咬牙:“你……”
“王爺,聽從您吩咐,末将在柴房有了些收獲。”
恰逢這時,魏擎走了下來。魁岸挺拔的身軀,踩在木制樓梯上,發出“咚咚”聲響。
沒想到地道裏還有外人,下意識護到晉王身旁,“諸位是何人?”
“蒙古可汗,拓跋沉昭。”拓跋沉昭往回走了幾步,略調整站姿,将清寧又嚴實擋到身後。
地道內視線昏暗,清寧剛才只略微一瞟,并未看清魏擎的長相。
只當大汗在有意護佑,雖是徹底隔斷了她與魏擎的視線,但并未起疑。大銘百姓千千萬,她也不樂得每個人都瞧瞧美醜。
身前,幾人已簡單互通了消息。
原來,晉王一早就對那長相不善的小吏起疑,待發現廚房竈臺下的地道後,他就推測出真正的小吏或早已被暗害。
于是他們兵分兩路,由魏擎留在上面四處搜查屍身。同時也避免他們二人在地道中遇險,以備随時接應。
魏擎常年征戰大殺四方,鼻子對血腥味尤其敏感。行至柴房門口,嗅出空氣中的異常,而後順藤摸瓜,在稻草垛後面發現一具屍體。
屍體未涼,外面的官制墨綠衣物已被拔下,但證明身份的腰牌還在,“想來是那賊人聽到我們敲門聲,匆忙間落下了。”
“如今你們有新的線索,不如就各退一步,允我們順着這絹帕的線索繼續查下去。”
拓跋陳昭聽完,不待晉王表态,先行出聲提議道。
晉王沉吟片刻,淺淺一笑:“既是拓跋可汗親自開口,小花你且将那帕子給他們罷。”
“……是。”王小花深吸一口氣,明顯不大情願。但奈何自家王爺親自下令,他還是繃着臉将帕子遞給了清寧。
順着他動作,魏擎這才注意到,拓跋沉昭身後還有一戴着黑色帏帽的人。
個頭不高,身形偏瘦,并不太大威脅……魏擎完全是以揣摩敵人的視角,對清寧全方面打量一遍。得出如此結論後,便沒再理會。
一個無關緊要的蒙古侍衛,即便是死者的徒弟,亦是沒資格入他大銘将軍的眼。
就這樣,待清寧接過帕子後,拓跋沉昭一刻不耽誤,立即帶他離開地道。
陰差陽錯分離多年的親生父女,再度陰差陽錯擦肩而過。
***
回程的馬車上,晉王端坐在軟塌上,娴雅地提筆作畫。
外面趕車的王小花,忍了又忍,但一想到那戴黑色帏帽之人嚣張的行徑,還是忍不住問出口:
“王爺,您何故要對一個邊陲小國作出退步?”他很是不解,“尤其那人着實無禮,對您屢次冒犯。按例,咱都應擒拿于他,交給衙門處置。”
過了片刻,晉王将翡翠羊毫筆放到古松筆山上,才回複道:“查案要緊,不必在無關緊要之人身上浪費功夫。”
“可那絹帕也是重要查案線索。”王小花心疼地嘆氣。
“絹帕質地乃是蜀錦,絹帕的花樣,本王業已描繪下來。”說話間,晉王将茶幾上剛做好的畫,遞到車廂門口。
“王爺英明!”
王小花大喜,忙不疊去接過那宣紙,白紙黑字上另有幾行字,“這是南唐後主李钰的詞,相見歡?”
“不錯。”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回北疆的馬車,速度極快,這會已然跨過兩國的邊境線。
馬車內,清寧将兩片絹帕拼湊在一處,淡聲呢喃兩遍詞句,慢慢記起曾在書上瞧過——
這是李煜的相見歡。
她柳眸微眯,聚精會神地思忖起來:可這與那兇手會有什麽勾連……
“當真要親自調查此案?”
身旁忽然傳來一道問話,打斷了她思緒,清寧擡眼。
男人慵懶地斜靠在榻上,修長手指輕支額頭,凝着她,“本汗瞧着今日那幾人,都不是好相與的。倘若你日後再遇上,唯恐吃虧。”
“多謝大汗美意。”清寧朝他欠身行禮,“但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屬下實在無法坐視不理。”
“至于那晉王等人,”她頓了頓,不自覺蹙眉道:“皆是些不相幹之人。查案要緊,我日後盡量避開就是。”
拓跋沉昭定定打量幾眼她耐煩的神情,忽而展顏一笑:“清寧心胸豁達,本汗信你自不會與小人一般見識。但出于謹慎,你且将和卓兄弟帶上。若再遇晉王等人,且讓他們兩兄弟去與之糾纏。”
清寧微怔,确定他不再阻攔自己查案,清冷柳眸染出一抹柔和喜色,“多謝大汗。”
是日,北疆上空大雪依舊,茫茫白色足矣遮蔽人眼。
***
晉王與魏擎那日回軍營之前,已将青原驿館小吏的屍身交由當地縣衙,由仵作驗屍、衙役走訪四周百姓,以查找新線索。
等待期間,在除夕前四日,恰好趕上魏清漪的生辰。
魏擎愛女心切,恨不得将世間最好的一切都捧手送給魏清漪,故而每年生辰都會大操大辦,比自己生辰宴還熱鬧。
加之晉王今年莅臨,魏清漪更是鉚足心思準備。
篝火晚會上,她一襲大紅羅裙,傾情獻舞。掐腰的馬面裙,凸顯出她玲珑的身段。點翠粉黛淡妝濃抹,點綴着她本就姣好的臉蛋。搭配上婀娜翩跹的舞姿,看呆一衆将士。
“好!”一衆粗犷漢子,連連拍手叫絕。
魏擎亦然,聽着如雷鳴的掌聲,老父親與有榮焉。
就連平日家教甚嚴的魏夫人,這會亦是笑得合不攏嘴。一雙清冷的柳葉眼裏,融融慈愛暖色。
然而魏清漪滿眼滿心,皆只有一人。腰肢舞動時,目光總是不自覺地,落在主位那似谪仙的身影上。
晉王神色如常地含着淺笑,垂眸為自己斟滿一杯燒刀子熱酒,順勢斂去眼底的一抹異色。
不知為何,他瞧着魏清漪的舞姿,竟意外想起那日在地道戴着黑色帏帽的少年。
那少年雖然桀骜不馴,但舞劍的身姿驚鴻一瞥,似與他夢中佳人更為相像……
“王爺,查到消息了。”
這時,暗衛十九在黑夜中如鬼魅一般現身。他附耳低聲呈禀:“那方絹帕上所繡的紅花,據當地獵戶說,似是長在玉蓮山上的一株紅蓮。”
晉王淡淡擡眸,“紅蓮?”
暗衛十九點頭,“按例說,大多數雪蓮都是純白色。故而這株紅蓮,讓那獵戶印象深刻。”
晉王摩挲着手中青銅酒杯,一飲而盡,“且去打點行裝,咱們連夜出發。”
同一天內,清寧也迎來她的十五歲生辰。
只是生在蒙古的貧民窟之人,溫飽尚且是難事,如何敢奢望慶賀生辰之禮呢?
然而今年不同于往日,她因着在獵場有幸搭救大汗,走入拓跋沉昭的眼。
那日在皇宮書房前分別時,他親自下令:“今年生辰亦,本汗為你設宴。”
于是,活了十五年的清寧,擁有人生中第一場盛大的生辰宴。
宴席美酒佳肴已是其次,在寒冬臘月,擺滿各式新鮮花卉,芳香撲鼻,美不勝收。
且設在皇宮,邀請了各路王公大臣。規模之宏觀,就連一些貴族小姐都望塵莫及,豔羨不已。
“救命之恩,大汗湧泉相報,着實令人敬佩。”
“大汗對這侍衛可真好。若是當初救他的人是我,就好了。”
“下次等我過生辰,也定要比照這般排場……”
清寧心裏自是感動不矣,然而沒料到的是,拓跋沉昭竟在宴席上忽然宣布了訂婚一事。
她和他的訂婚。
清寧全然不知,手足無措。事後她思慮良久,終是下定決心,留下一封書信。
然後,她帶上那方拼湊起來的粉色絹帕,連夜騎馬離開了蒙古皇城。
深夜的小路上,大雪一望無際。寒風凜冽如刀,剝削着她白嫩的肌膚,也攪動她心房。
半是倉皇,半是神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