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番外(三)
番外(三)
寧清三年, 陽春三月。
朱泡泡小朋友,迎來他一周歲的生辰禮,以及隆重的抓周儀式。
當日,慈寧宮歌舞升平, 人山人海。上至太皇太後、國公大臣極其家眷, 下到三四歲的小姑姑小哥哥們, 都前來熱情圍觀。
朱泡泡被他的母後大人抱在懷裏,水汪汪大眼掃過一衆參宴者,尋找到一張張熟悉面孔, 然後歡快揮舞着小肉手打招呼。
這個姨姨送了他撥浪鼓。
這個姐姐的糖好甜。
這個蜀黍的胡子最好抓……
只有六顆小奶牙的他, 張着嘴巴“咯咯”笑着,穿着金紋囍字大紅夾襖,滿身一團喜氣。
被他笑靥感染,不論男女老幼, 亦是笑得合不攏嘴。
“一抓智慧, 二抓安康,三抓美滿未來!吉時已到, 請大殿下高擡貴手,開始抓周——”
在禮部尚書樂呵呵的唱詞聲中,抓周儀式正式開始。
魏清寧松開手, 任由朱泡泡小朋友坐在一塊超大正紅方形毯子上。
毯子上擺滿了琳琅滿目的器物, 有筆墨紙硯等溫雅之物, 也有小型的刀槍箭弩, 有古書醫典大銘律, 亦有一些玉器、瓷器、金銀銅器皿。
最有分量的, 當數那枚裝在方形明黃龍紋盒子裏的大銘玉玺。
象征着主宰天下的信物,被公然放到抓周禮上, 在歷朝歷代都堪稱獨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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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玺是晉王最後放過來的,此物一出,在場諸人都心照不宣——年僅一歲、僅有六顆小奶牙的朱泡泡,不出意外的話,日後就是大銘說一不二的君王!
于是不論這位全場最亮的崽,肉乎乎小手碰到什麽,皆是誇贊不斷:
“抓醫書好啊,未來大殿下定然無病無災、身體康健!”
“抓刀也好,大殿下未來定能像皇上一般武功卓絕,退敵有方。”
“哎喲,抓玉玺啦!大殿下定是上天派來,輔佐皇上為大銘百姓謀福的活菩薩!”
“唉,咋又改那杆銀秤了?”
“這說明大殿下日後定然處事公允,為人清廉有度。”
“對對對,就像皇後娘娘當年一般……”
最後在萬衆矚目下,朱泡泡小朋友毅然放棄了他皇帝老爹那塊能震懾天下人的玉玺,将沾有母後大人氣味的小銀秤緊緊抱在懷裏。然後歡喜爬到母後大人懷裏,小嘴粘着母後大人的香噴噴臉頰“吧唧吧唧”兩下,不久兩眼一閉,睡着了。
憨态可掬的小模樣,逗得衆人笑意不斷。
全場唯一受傷者,朱泡泡的皇帝老爹是也。
***
寧清六年,陽春三月
朱泡泡小朋友剛過完五歲生辰,近日親愛的母後大人開始忙前朝女子科舉之事,每日早出晚歸,只留下他和皇帝老爹兩人在建章宮大眼瞪小眼。
皇帝老爹其實也很辛勞,但為着支持母後大人推行新政,主動擔起照顧他的責任。
皇帝老爹說:“朕昨日夜觀天象,目測出泡泡乃仙人降世,天資聰慧,可以早些啓蒙。”
“仙人吶!”
朱泡泡小朋友起初特別高興。
但當後來每日五更天不亮,他就打着哈欠要陪皇帝老爹上朝聽政時,他後悔了。
每日下朝後,還要被皇帝老爹逼着紮馬步時,他委屈到想哭。
每晚不背完皇帝老爹規定的《三字經》唐詩宋詞等選段,不讓睡覺時,他想shi……
幸好朱泡泡的确天資聰慧,條理清晰。
經他這些年觀察,皇帝老爹看似天大地大,實則家中母後大人最大。
于是這日他假借身子不适為由,躲去早朝,然後帶着身邊心腹太監,邁着自己兩條小短腿,去國子監找母後大人陳訴悲情。
國子監內
一襲暗紅錦繡風炮的母後大人,端坐于上首長案處,面前擺着的幾摞紙張都密密麻麻寫滿文字。
下方衆多緋紅、深藍、墨綠衣袍的大臣們,一個接一個想母後大人禀告陳情,絡繹不絕。
母後大人侃侃而談,對答如流。但大半晌過去了,都沒來及喝口清茶潤潤喉。
朱泡泡站在門邊的屏風處,雖是個頭不如屏風高,但還是學着皇帝老爹模樣,負手筆直而立。
望着忙碌中的母後大人,他繃緊稚氣未脫的小臉,摩挲着右腕的碧玺佛珠,陷入凝神沉思。
“和母後相比,泡泡還是很清閑的。”皇帝老爹不知何時站到了他身後,亦是摩挲着右腕的碧玺佛珠,若有所思看向前方。
“母後每日都這般辛勞嗎?”
朱泡泡回過身,歪着小腦袋,發出直擊過他靈魂的疑問。
“……那當然了。”
皇帝老爹略略轉睛後,鄭重點頭:“故而朕才對你嚴格要求,日後你越能早些上手幫忙處理朝政,你母後就能早些撒手歇息。”
“嗯!”
朱泡泡覺得此言有理,亦是鄭重點頭:“父皇,兒臣日後定當勤加讀書,以待來日早些幫襯母後。”
皇帝老爹定定瞧了他片刻,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淺笑:“有兒如此孝順,朕……和你母後都甚是欣慰啊。”
之後五年,朱泡泡小朋友努力克服掉睡懶覺的習慣,每日晨雞起舞,懸梁刺股,催促太傅,吊打伴讀。
不過十歲的年紀,就能将《四書五經》《君子六藝》《孫子兵法》等古典詩集倒背如流。
有時在朝廷的獨到見解,也讓文武百官嘆為觀止,驚為天人。
于是皇帝老爹順勢将當年開倉放糧的事宜,交由朱泡泡來打理。
朱泡泡不免遲疑:“您不是說要孩兒早些幫助母後理政麽?孩兒瞧着今年女醫選拔的事宜,可以去幫襯一二。”
“凡事都需要由淺入深,泡泡且先行鍛煉兩年。若朕這邊的簡單朝政,你都能游刃有餘。再去幫襯你母後那邊的複雜新政,才能事倍功半。”
皇帝老爹一雙桃眸裏噙滿明亮的笑意,看着溫暖又真誠。
朱泡泡倍加感動,一雙桃眸也是暖意融融:“父皇說得在理,孩兒受教了。”
又是一個五年,春去冬來。
朱泡泡……哦不,太子殿下朱銘朝已然能代父理政。
五更天未亮,如往常一樣,已經抽條成欣長身姿的太子殿下,一襲廣袖月白錦袍,邁着端方步調走到太和門前的廣場處,主持早朝事宜。
之所以由他主持早朝,是因為旁邊的龍椅已空閑數月。
一心想禪位的皇帝老爹,在沒跟他談攏後,索性做起甩手掌櫃,帶着母後大人出宮微服私訪,順着去北疆看望魏朔舅父和十幾萬将士。
“唉……”
朱銘朝正襟危坐在龍椅旁的太師椅上,深深嘆口氣後,開始輕車熟路地,吩咐文武百官奏禀要事。
但要說他前十五年走得哪條路最為熟練,莫過于他皇帝老爹的套路啊。
別人家都是媳婦盼着熬成婆,唯獨他們家是老爹盼着兒子趕緊熬成皇帝。
瞧瞧,這簡直是目無王法!
***
朱泡泡小朋友是在五歲時,迎來一對龍鳳胎弟妹的。
當時正值新春佳節,天幕煙花五彩缤紛,喜慶歡鬧。
母後大人被診出喜脈,更是喜上加喜,所有人都喜不自持,唯獨皇帝老爹一臉愁容。
“父皇,您不想讓母後再生個弟弟或妹妹嗎?”
那時候的朱泡泡,還不知道家裏即将多出來兩個混世魔王,搶走母後大人對他的疼愛。
“泡泡想要個弟弟妹妹?”
獵獵北風,皇帝老爹獨自倚欄而立,眺望遠處的萬家燈火,一襲月白常服廣袖被吹得鼓動搖曳。
那還是朱泡泡頭一次見到,向來在建章宮內眉眼含笑的皇帝老爹,神情肅然而凝重。
他頂着童真的笑顏:“喜歡弟弟,這樣以後他就能和孩兒一起,為母後分擔朝政了。”
皇帝老爹聽完,臉色稍霁,更是啼笑皆非:“真是傻……好孩子。”
當時的朱泡泡,還尚且聽不懂皇帝老爹模棱兩可的答複。
反正次日,整個太醫院的太醫,都相繼來建章宮候着。
在太醫們多番保證後,皇帝老爹又與母後大人關起門來徹底相談甚久,久到都快影響他用早膳,兩人才并肩走出寝殿。
母後大人似乎甚是感動,眼圈紅紅的,連嘴巴都哭腫了。
以至于那日早膳,皇帝老爹格外照顧母後大人,而被忽視的朱泡泡小朋友自然也對此事尤為印象深刻。
朱泡泡在之後五年,漸漸體悟了皇帝老爹那句模棱兩可答複,的第一重含意。
自打母後大人遇喜後,包括疼愛他的皇太祖母在內,所有人都告訴他不要吵到母後大人休息。
恰好他也要吩咐讀書,當時并未覺得有太多不妥。
可是後來同時出現兩個小奶團子,一左一右霸占母後大人,讓他都沒機會與母後大人貼貼了。
不過看在皇帝老爹也同時變得孤單的份上,朱泡泡決定暫時不跟小孩子一般見識,“父皇,您陪孩兒去讀書吧。”
然而随着兩個小奶團子長大,開始理直氣壯地各種搶奪母後大人的關注,摔碎東西,大打出手,甚至不惜去拔老臣的白胡子。
這回不僅是母後大人,就連皇帝老爹都經常趕過去收拾爛攤子,外帶嚴加管教。
皇帝老爹交代他處理朝政時,也越發名正言順:“朕得去瞧瞧你那不成器的弟弟,這些折子都是些簡單事宜,你且順手批閱了吧。”
當然,皇帝老爹和母後大人還是很愛他的,極力推舉他為皇太子。
然後,在朱銘朝十歲到十五歲的這五年人生裏,漸漸明白皇帝老爹當年那句模棱兩可答複,的第二重含意。
朝政這事,是不能和兄弟姐妹分擔的。
已經甩手到他身上,是再也推脫不掉了滴。
“唉……”
夜半三更,朱銘朝手執朱批禦筆,對着兩摞高高的奏折,又是一聲深深嘆氣。
他真是親生的嗎?
***
魏清寧再度懷孕是個意外,好在這些年她身子調理得當,加之整個大銘朝就只有一位皇子,實在難以堵住悠悠衆口。
是而,她決定忙裏偷閑,再給朱泡泡小朋友添個伴。
晉王在反複确認,孕婦第二胎生産時危險性會大大降低後,這才應允。
幸運的是,這第二胎很是知道疼人,魏清寧懷孕期間鮮少孕吐。就是後來同時生産龍鳳胎,也不過三兩個時辰,孩子就順利呱呱墜地。
誰知,這兩個混世魔王是隐瞞地太好,随着年紀增長,二人的豐功偉績簡直數不勝數。
當初滿一歲抓周時,次子朱明允選擇新版的大銘律,幼女朱明裳選了舅父魏朔所打造的小佩劍。
待兩人長大,一個立志成為大銘第一神探,一個勢要做大銘第一女将軍。
至于朝堂之事,“有皇兄個頭高的頂着,天塌下來也砸不到我倆啊。”
十歲的朱明允,隔三差五就往宮外跑,專挑有死人的兇殺案現場。
一雙清冷的柳葉眼微眯,老神在在地掃視着現場諸多蛛絲馬跡,有時比順天府尹高大人破案都快。
朱明裳倒是鮮少出宮,她牢記舅父魏朔臨出征前的叮囑:“等将這十本劍譜都學成,你方能闖蕩江湖。”
魏朔當時覺得,那十本劍譜的招式繁瑣複雜,以朱明裳小小年紀,想要學會怎麽着也得及笄之後了。
怎料,小明裳勤加苦練,三更起五更眠,加之遺傳了父皇母後的練武奇才,不過兩三年就能武得一手行雲流水的劍招。
就是吧,宮裏這些年的梅花再也沒開過。全被利劍給劈沒了……
梅花劍舞,滿地殘紅。
晉王眼瞧着自家夫人心愛的梅花都被禍禍了,沉默良久,“明裳啊,你自己去找母後詳談吧。父皇這邊還有些政務要與你皇兄交代,就先不陪你了。”
十一歲的朱明裳,可不是當年的五歲朱泡泡,眼見父皇都要臨陣脫逃,她趕緊收拾金銀細軟,三十六計走為上。
她一路向北,帶着兩門心腹女侍衛,出發前往北疆大營。
想要做女将軍,必然要去軍營歷練。
想要做女将軍,就得先把老将軍打敗不是?
于是乎,宮裏接連安靜了。但江南和北疆,則相繼陷入雞飛狗跳之境地。
晉王和魏清寧接連收到各地官員奏折,瞧着苦苦哀求的陳詞,夫妻倆不得以出宮找孩子。
也在時隔十數年後,意外地再度外出闖蕩。
***
北疆那邊有魏朔照應,得知朱明裳已經安然抵達北疆大營後,魏清寧就沒再急着去尋。
反倒是朱明允一路南下,隐姓埋名,行蹤飄忽不定,叫人比較擔憂。尤其他為了找案子查,專挑有山匪盜賊出沒的地境,潛在隐患極高。
“還好他将那白玉短笛帶去防身了,否則萬一被俘,都不知他小小年紀如何脫身。”
魏清寧已脫下皇後規制的金絲錦衣鳳袍,換上一襲輕便的鴉青色男子長衫,與晉王并肩禦馬而行。
“這臭小子機靈着呢,修完朕那本內功心法才去的,尋常人不栽到他手裏已是萬幸。”
晉王語氣依舊從容有度,但手上抽動馬鞭的速度,亦是不自覺加快。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就擔心他中了迷藥軟筋散這等腌臜之物,到時候內功也好,傍身軟劍也罷,都做不得數的。”
魏清寧也“啪啪”兩下又加快禦馬之速,率先沖進一片茂密的翠綠森林,馬蹄帶起揚塵陣陣。
晉王帶着王小花一種侍衛,緊随其後,快馬加鞭,驚得樹梢莺啼聲聲。
一行人馬,循着沿路大小官員的眼線密報,來到福州府尹的官邸,亮明身份。
“微臣見過皇上,見過皇後娘娘。皇上和娘娘禦駕光臨,微臣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福州府尹受寵若驚,匆忙吩咐管家,去召集全族前來拜見。
魏清寧擺手打斷他:“不必拘泥于繁瑣禮數,你且說說近日福州那起連環玉器走失案。”
福州府尹頓時被吓出滿頭冷汗。沒想到這案子,竟然驚動了遠在京城的皇上和皇後娘娘?
他驚慌局促跪地,“是是是。”
據他說,大概三個月前,接到福州最大的古玩鋪子老板報案,說是自家鋪子一夜之間所有玉器被洗劫一空。當時只當是普通盜竊案,便派出捕快去正常調查。
怎料後來每隔半月,就會有人前來報案。從古玩鋪子老板,到當地名門望族,再到鄉紳商賈……無一例外,家中玉器全部丢失。
意識到這很可能是有預謀的團夥作案,福州府尹立即加大偵查力度,但時至今日扔沒能将竊賊捉拿歸案。
聽到最後,瞧着這個碌碌無為的昏官,晉王臉色愈發暗沉:“城內可都仔細搜查過,盜走那麽多玉器,總要有掩藏之地。”
“回皇上的話,微臣業已仔細查過,城內并不得見玉器蹤跡。”
“那就是運送出城了。”魏清寧想到中途路過的碼頭,“這碼頭來往的商船,可有半月為期者?”
“回娘娘的話,有一艘往來東瀛與大銘之間的商船,正是每隔半月往返一次。”福州府尹用袖子擦了擦汗,“微臣業已派人混進去查探過,也是不見玉器蹤影。”
“只有那一艘符合?”晉王端雅坐于主位,摩挲碧玺佛珠思忖道:“那商船多長多高,共有幾層?”
“只有那一艘,約莫十丈來長,三丈來高,共有兩層。”
“三丈來高,只有兩層。”魏清寧面露狐疑,她看向晉王,“莫非,皇上是覺得這船……”
“有夾層。”
晉王口吻篤定。
确定這艘名叫“小野”的商船有端倪後,晉王随即命福州府尹前去秘密調取,商船的往來船客名單。
很快,一個叫“魏明允”的少年走入夫妻兩人的視野。
眼見二皇子擅自将父姓改成母姓,晉王氣得咬牙笑罵:“這個臭小子,合該就将他永久丢在這。”
魏清寧忍俊不禁:“您算是說着了,他巴不得如此呢。”
***
“小野”商船最近一次停泊靠岸是在昨夜,最近一次玉器丢失案也是在昨夜。
“小野”商船停靠在碼頭為期三日,從逆向思維來分析,為了避免被官方查抄出贓物,這贓物肯定是最後一晚才會偷摸搬到船上。
趁着這兩日功夫,福州府尹調集附近各州府的官差,假扮成碼頭工人,前往碼頭暗中探查,以及部署兵力。
晉王和魏清寧等人則先買票上船。
為避免打草驚蛇,他們分作三四波陸續登船,有人扮作商人,有人扮作鄉紳,還有人當做古玩鋪子老板的随從。其中,就包括剛剛丢失玉器的那戶人家,關鍵時刻用來指認贓物。
晉王和魏清寧扮作富商夫婦,帶着兩名護衛,表示要出海淘些稀罕物件,用來慶和家中老太君七十大壽。
這一說辭,在當地來講再尋常不過,并無人懷疑。
登船後,衆人重點搜尋朱明允的下落,但從晨曦到日落,他們連帶十數名護衛都未瞧見人影。
船艙裏
晉王蹙緊眉頭,壓低聲音推測:“要麽沒上船,要麽已經打草驚蛇,人被抓起來了。”
“若只是抓起來,也是好的。我就怕……”
魏清寧擡頭緩了緩,逼退眼角的酸澀。
“不會的,別擔心。”
晉王将她攬在懷裏,輕拍後背安撫:“這些都是貪財之人,與其殺人滅口,他們更傾向于将人賣到東瀛賺銀錢。若是朕未猜錯,那臭小子前兩日上船後,大抵是被關進夾層了。”
魏清寧輕嘆:“但願吧。”
船艙外清冷的海水,瑟瑟敲打着船身,扣人心弦。
半刻鐘後,臨近晚膳時分,有船工開始挨個船艙分發晚膳。
晚膳比白日的早膳和午膳更為豐富,不僅葷素搭配,還按人頭分發了噴香鮮美的魚湯。
“按人頭分發的?”魏清寧眼神警覺起來。
待船工走遠後,王小花随即聽命,從随行的箱籠中拎出來一只信鴿,喂它一口魚湯,加以查驗。
果不其然,約莫半盞茶的功夫,信鴿昏迷歪倒在箱籠裏。
與此同時,原本亂糟糟的整艘船,也漸漸歸于沉寂。
只有一道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挨個打開船艙門檢查。
待檢查到他們這間船艙時,三人亦是側躺在圓桌上,三盅魚湯已全部見底。
趁那人離開時,魏清寧悄悄瞥了眼,正是先前送飯的船工。
“吱呀——”
船艙門重新關上,他們三人無聲坐起,隔壁左右四間船艙的侍衛們,也相繼坐起身,悄悄聚攏過來。
随後他們兵分兩路,王小花帶人摸到岸上給福州府尹報信,晉王和魏清寧帶人開始搜找夾層機關和朱明允。
想找夾層機關并不難,跟随往船上倒騰玉器木箱的船工,很快來到夾層入口。
就着昏黃船燈,他們快速走下臺階,一人徒手砍昏兩個搬木箱的船工,轉身環顧船艙底部的夾層。
偌大空間裏,一半整理擺放着十數個大木箱,而另一半則是巨大鐵籠,裏面竟關押着數十個少男少女。
當然,也包括二皇子朱明允。
偏他是唯一一個在昏睡的,可見仗着有些功夫,反倒遭了黑手。
“誰在那?!”
突然這時,頭頂的夾板上,傳來一聲暴喝。
腳步聲随之變得嘈雜淩亂,刀劍碰撞聲此起彼伏。
緊接着,一個白紗蒙面的翠色羅裙女子,帶着三個同樣蒙面的女子走下臺階,魚貫而入。
“柳幫主!”
“柳幫主來了!”
“我們有救了……”
原本戒備盯着晉王和魏清寧等人的少男少女,在瞧見後面四名蒙面女子後,不由眼前一亮,紛紛興奮起來。
魏清寧瞧清來人那雙熟悉的狐疑眼後,眼神也是閃爍一瞬。
曾經一雙妩媚勾魂的狐貍眼,在歷經十幾年滄桑歲月的洗禮後,已然生出兩道淺淺的眼尾紋。
“爾等何人?”柳傾妩卻是手握長劍,警惕而視。
晉王訝異:“你……”
“我們也是來尋孩子的。”
魏清寧打斷他,指了指躺在角落昏睡的朱明允,“家中幼子頑劣,找了多日終于得見。”
柳傾妩又仔細瞧了兩眼他們,發現朱明允的一雙柳葉眼與魏清寧的甚是相似,不疑有他:“既是找到了,就早點回。這裏不是你們該來的。”
說罷,就指揮三名屬下砸破鐵籠子上的鎖,組織那幾十個孩子有序撤離。
晉王走上前,親自抱起昏睡中的自家臭小子。
魏清寧跟随在側,臨上臺階前,回身朝柳傾妩淺淺一笑:“多謝柳幫主。”
只是那雙映照她的清冷柳眸裏,飽含着太多的深深複雜情緒。
柳傾妩瞧着那雙眼睛,覺得莫名熟悉,可就是想不起來在何處見過。
許是她上次沉睡前,曾有過一面之緣。既然對方沒認出自己,既然她沉睡前也沒在記事本中重點刻畫,想來緣分并不深。
但柳傾妩那會還是站定在原地,目送晉王和魏清寧離去的背影,久久失神。
不知為何,心口湧起一股淺淺淡淡的酸澀,好像丢了什麽重要之物。
她揚手捂住心口,翠綠衣料裏面,是一片白羽紅喙的雄鷹刺青。
醒來後,有刺青師傅告訴她,這片刺青像是為着掩蓋什麽。
但她并未寫在記事本上,大抵并不美好,許是為了忘記某個負心漢吧……
“你們為何沒有相認?”
那晚脫離險情後,晉王不經意問及過此事。
“傾妩她每過三年就會陷入一次沉睡,記憶全部缺失,需要靠記事本維持前塵往事。”
魏清寧站在碼頭邊白沙灘上,望着一望無際的漫漫海水,“我想,她沉睡前是有意抹去與我相關的一切。”
晉王了然,“原是有這等惡疾。”
“皇上,您能否看在她本性良善的份上,別再追究她過往之事?”
“朕向來懲罰分明,不會因她染有惡疾而例外。”
海邊起風了,晉王将月白披風罩到魏清寧身上,神情則正色凜然:“但念在她這些年一直自發救濟百姓,原本該有的功績不予賞賜,可用以功過相抵。”
“多謝皇上。”
魏清寧朝他微微勾唇,再看向那海面上一團皎白殘月時,眼前泛起一片茫茫霧氣。
自此一別,日後她在江南劫富濟貧,她在京城推行新政。剛剛那一眼,或許就是曾經年少的兩個知己,此生最後一面,再無佳期。
可惜各為其主,終究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東南沿海一行,找回二皇子朱明允的同時,帝後同時查獲“東瀛人冒充大銘百姓,偷盜走私玉器和少年男女”一案,而後順利返京。
返京途中,一行人邊走邊逛,都被江南好風光所吸引。
青磚雨巷,紅牆古柳,小橋流水人家。如詩如畫的美景,交相掩映着茶香四溢的小院,于絲絲縷縷之間,透着一股矜貴與閑雅的安适。
試問閑情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于是回京不久後,晉王威逼利誘,軟磨硬泡,終于說服他的好大兒接下這巍巍山河、浩浩皇位。
【大銘史冊記載】
寧清十八年秋,剛過不惑之年的寧清帝,正式禪位于皇太子朱銘朝。
于次年開春,為新帝過完十六歲生辰禮後,帝後攜手前往江南定居。
新帝勵精圖治,一向秉承“公允”治國。雖是年紀輕輕,但自小在朝堂耳濡目染,君臣駕馭之術只當如數家珍。
賢王朱明允,一人掌管刑部、大理寺、檢察院三法司,進一步編纂大銘律,推陳出新,與時俱進。
公主朱明裳,成為大銘朝沙場女将第一人,開啓女子從軍尚武的先河,為無數不善學識的女子又開辟出一條新路。
加之有寧清帝後之前奠定的盛世江山,此後數十年,大銘朝家家不閉戶,路不拾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