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冰釋前嫌
冰釋前嫌
禦書房門口
經內侍監通傳, 晉王和祁安王并肩而入,齊聲跪地行禮:“兒臣見過父皇。”
宣武帝坐在明黃禦案後,面目威嚴地谛視他倆, 并未叫起。
他人到中年,子嗣稀缺,除去三個幼子, 能堪大任的就剩面前兩個兒子。
一個看似娴雅溫潤,實則城府頗深,在民間聲望極高。但少時自殘, 再無繼承大統可能,并無威脅。
一個是他多年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孩子,性子難免自傲,做事雖有些冒進,但事必躬親, 孝順非常。
但事實上, 再溫順的幼狼也有長大一日。
一個夥同定北侯府欺君瞞下,一個更是吃裏扒外勾結前朝內賊!
“咔嚓——”
宣武帝手中的禦筆, 驀地斷作兩截。
禦書房內的氣壓,驟然一沉。
幾個內侍監,頓時驚慌跪地:“陛下息怒。”
“父皇, 皇弟有錯您懲罰他便是, 千萬別氣壞龍體啊。”祁安王尚且蒙在鼓裏,依舊假扮着父慈子孝。他自幼受母妃教導, 母族式微, 一定要牢牢抓住宣武帝的心。
宣武帝這些年很是受用, 獨寵多年,凡事都給他們娘倆最好的。以前多麽溫馨, 現在就多麽諷刺。
祁安王這會又拿此說事,無異于火上澆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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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子,你還知道顧念朕龍體?”宣武帝将那密信和奏折,一齊劈頭蓋臉砸向祁安王:“朕瞧着現在駕崩給你騰地方,你才真舒坦!”
密信,正是晉王潛入拓拔野書房,搜到的那封。
他偏頭躲開砸過來的物件,冷眼旁觀一切。
身側,祁安王又驚又懼,不明所以撿起密信和奏折,當即絕望栽坐在地。
轉而怒不可遏指着晉王,“是你,一定是你!”
他跪爬到禦案前,驚惶哀求:“父皇,一定是晉王找人模仿兒臣筆跡,故意栽贓。”
“皇兄的字,當年是父皇親手所教,天底下誰能模仿得了?”晉王淡淡開口,不急不緩點破漏洞:“而且,父皇也沒說是本王呈遞的密信,皇兄這是急于禍水東引,還是心虛栽贓,又或皇宮內外安插了眼線?”
聞言,宣武帝越發龍顏大怒,一腳踹開祁安王,“事到如今,你還敢狡辯?”
“父皇,此事其中定有誤會,您聽兒臣解釋啊。”祁安王眼見要失去聖心,但不甘心即将到手的皇太子就這麽丢了,仍是苦苦哀求。
恰是這時,門外通傳:“祁貴妃娘娘駕到——”
獨寵多年,祁貴妃已獲準不必通禀,直入禦書房資格。身上雍容穿戴,更是比肩中宮皇後。
“今日天熱,臣妾親手熬了冰鎮雪梨蓮子湯。正好兩位殿下也在,一同嘗嘗。”
她若無其事笑道:“怎麽都跪着,又惹你們父皇生氣了吧?尤其安兒,跟你說過多少遍,遇事多請教你父皇,切莫偏聽偏信。”
“朕今日這處有要事,你t且先回宮待着。”
瞥見祁貴妃被燙紅手指,宣武帝繃緊臉色稍有和緩。他想,前朝謀逆,罪不禍延後宮。
“是。”祁貴妃見好就收,含笑退下。
晉王慵懶開口,攔下她,“這湯得熬煮一炷香吧,娘娘費心了。”
“無妨,就是一點心意……”
“啪!”
主位龍椅上,宣武帝猛地将托盤連帶白玉湯碗掀翻,“你這心意,來得可真當時啊。”
平時不覺得的,今日他疑心重。算起來,晉王和祁安王奉旨入宮也不過一炷香。
這意味着,天子一舉一動都受祁貴妃掌握!
“陛下息怒。”祁貴妃倉皇跪地,後知後覺晉王話裏有話,暗恨自己大意了。
眼下不知兒子犯下何事,她只能先保全自己,于是撒嬌裝傻道:“陛下聖明,臣妾這湯的确火候不夠。原該晚些送來,一聽聞安兒入宮,就起鍋急了些。”
宣武帝冷眼凝着她,過了會,“回你宮裏抄經去,待朕騰出空,自當跟你盤算。”
“臣妾謝過陛下。”
祁貴妃媚眼如絲望了望宣武帝,乖順起身退出去。待經過晉王身側時,眼底一抹狠戾閃過。
——好個晉王,三言兩語就在陛下心中紮下猜忌,這是想将我們娘倆一同鏟除?做夢!二十多年夫妻感情,必定助我兒順利榮登大寶!
晉王也回看向她,薄唇淺淺一笑。
“父皇,母妃适才教訓極是,兒臣知錯了。”祁貴妃離去,祁安王反應過來她話中深意,“這事說起來都是陳昭的馊主意,他說假意與拓拔野親近,方能趁其不備一擊斃命。”
他哐哐磕頭:“兒臣的确不該偏聽偏信,還望父皇重重責罰。但兒臣當真用此法子抓住拓拔野,對您和大銘一片忠心,日月可鑒!”
宣武帝若有所思聽着,不置可否,但也沒再踹開他。
祁安王不由竊喜。
偏偏有人一針見血:“不知皇兄以何取信于拓拔野,另其能對滅國皇族不設防??”
“自然是些小恩小惠,”祁安王怒瞪晉王,“皇弟欺君之罪尚未交代清楚,這是想拉本王當墊背嗎?”
“小恩小惠,”晉王兀自點點頭,“春獵父皇遇刺,在皇兄眼裏原是小事。”
春獵聖駕遇刺,前朝人浮出水面,當時正是祁安王負責防衛一職。
“你!”
祁安王大驚失色,沒想到晉王連此都知曉。他扭頭去看宣武帝,其臉色變得比最初還陰沉!
“那是陳昭先斬後奏,本王則全程守在父皇身邊。”他撇清自己,趕忙匆匆轉移話題:“倒是你,身懷精湛武功卻隐瞞多年,父皇遇刺你更躲得遠遠的,不知是何意?”
他想到陳昭此前懷疑過晉王餘有武功,眼下情況危急,索性死馬當作活馬醫。
果不如其然,宣武帝看向晉王,目光變得晦暗。
“胡說八道。”
一向深居簡出的太後,恰巧且及時地推門而入,“我翊兒當年被逼放棄武功放棄一切,分明是你親眼所見親手所致。時至今日你舊事重提,離間他們父子,這是想讓皇帝無人倚重,不得不受制于你?”
“自古就沒聽過拿一國皇帝作誘餌的,知而不報更是罪加一等!”太後沉臉指着宣武帝:“你就縱着吧,害了自己不說,早晚得毀了我大銘多年基業!”
“母後息怒,兒臣自有分寸。”
太後罵醒宣武帝,無論是誰主動勾結拓拔野,祁安王隐瞞刺君一事都不可饒恕。
他再看祁安王的目光蓄滿怒火,也充斥着失望與心痛,“你自幼就被朕帶在身邊,怎得就如此不上進?來人,将祁安王帶回府邸嚴加看管,無令永世不得出。”
“父皇息怒,兒臣知錯了,兒臣日後一定改……”祁安王被侍衛托拽而出,哀求聲響徹大半個皇宮。
之前在晉王府有多傲慢得意,這會就有多狼狽不堪。
往日被他打罵過的奴才,路過時不由狠狠吐口唾沫。
而被祁貴妃打壓的宮妃,更是拍手叫好,拜佛還願,整夜歡慶。
***
刑部死牢
魏清寧趁着有精氣神,坐在桌前寫寫畫畫,琢磨着如何破局。
她想,若父親冤屈得解,侯府戰功将多上一倍。以戰功換宣武帝網開一面,或可死罪變流放。雖然往日榮光不再,但留得青山總歸還有希望。
只是,如何能一舉搬到蕭山?
且不牽連晉王……
“不是讓你好生休養?又不聽話,合該家法伺候。”
手中的筆忽然被人強行搶走,熟悉溫潤的嗓音緊随而盡。
“……王爺。”
魏清寧不由起身,先是驚憂他也被關入獄,待瞧見王小花并魏清蘭遠遠站在牢房外面,轉而如釋重負:“恭喜王爺。”
“你還在裏面,本王何來之喜?”
晉王從頭到腳打量着她,心疼地捏了捏她凹陷臉頰,“在王府才養胖些,不過幾日,競消減這麽多。”
在王府白日兩人也不曾相見,某人夜裏偷偷到書房爬床的事,可謂不打自招。
“……還好,多虧有王爺幫襯。”外面還有人在瞧,魏清寧有些不自在,後退開幾步。
“罷了。”晉王無奈一笑,擺手示意她坐下說,“暫且再等上幾日,回王府後就讓府醫為你細致調養。”
魏清寧走到床邊,坐下的動作頓了一瞬,柳眸閃爍出光亮:“敢問王爺,以何破局。”
“這幾日有沒有想本王?”
“嗯?”
這問題可謂風馬牛不相及。
晉王悠然坐在桌旁,單手支頭,昂頭看向房頂,嘴角隐有弧度。
魏清寧凝了他會,這位爺似在拿喬要謝禮。
挽救欺君滅族的謝禮,就問她有沒有想他?
一時間,魏清寧心口癢癢的,像有只毛茸茸的小奶貓在打滾,“……共情蠱還在,王爺應有感應的。”
實在說不出口,她垂眸看着腳尖,采取了迂回之策。
“你呀,避重就輕。”
“王爺,您當真不在意?”其實她提及共情蠱,主要想看他對此事的反應。
“換作別人,定留他不得。”
堂堂親王的心思豈容他人侵犯?但晉王緊接着拉過她的手,握在掌心,“不過,寧兒除外。”
“你是我的妻,有了這共情蠱,本王日後再傷感時,就不會覺得孤單了。”
有妻的地方就有陪伴,有陪伴的地方都是家。
他嘴角噙滿笑,凝着她,眸光柔和而專注道。
恰是這時,一抹細碎暖陽從上方小窗照進來,将他月白長袍籠罩成淺金色,映入她眼簾。
那一瞬,魏清寧覺得,她好像真碰到菩薩下凡來普度衆生了。
否則她何其有幸,能在生殺予奪的諸多上位者中,獨獨遇到胸襟寬廣的他。
“能遇到王爺,是我的幸運。”
“能與寧兒結為夫妻,也是本王的福氣。”
這之後,晉王娓娓道來,今日在禦書房的事。
聽完,魏清寧久久心緒難平,北疆之行竟比想象中還要波谲雲詭。
“難怪那日在捉拿拓拔野時,祁安王要就地處決,原是要殺人滅口。”她後知後覺,也匪夷所思:“可他為何要勾結外敵?”
按理說,宣武帝一直偏愛祁安王,也屬意他日後繼承大統。但這話不免傷晉王的心,她只點到為止。
晉王也心照不宣:“愛之深,責之切。皇兄最是剛愎自用,偏偏皇上常挑他錯處。生母出身低,朝中對立太子一事已阻攔多年。”
“莫非他是想謀反?”魏清寧只覺後脊發涼。
她思及之前審訊時,那被柳傾妩打得皮開肉綻的副将曾言,此營生能謀取暴利。私下屯錢,招兵買馬,待時機成熟,一舉奪取皇城。
晉王平靜颔首。
魏清寧驚愕不止,更是訝異晉王的平靜,“王爺是何時知曉?”
“自己想。”晉王含笑凝着她。
魏清寧以拳抵唇,略作沉思:“可是春獵?”
猶記得春獵歸京後,晉王曾阻止她前往北疆,所以在那之前他已然知曉。以及,楚為曾因反詩一事下獄,當時她曾推測,祁安王有把柄落在晉王手裏而變相要挾。
但她和楚為始終查無所獲,“所以,王爺當初是以祁安王勾結拓拔野的證據,換得楚為自由。”
難怪他當時要以她除去官身、生育子嗣作為交換,這一舉扳倒祁安王母子、為先皇後報仇的證據,代價比想象中還要沉重。
魏清寧的心也變得沉甸甸,垂眸失神:“您合該讓我知曉的。”
“然後呢,因愧疚而留在本王身邊。”
晉王也坐到床上,輕擡起她消瘦偏尖的下巴,“習武一事也沒來得及告訴你,害你傷得那麽重,兩廂抵消行不行?回頭将嬌嬌打發到外間,書房那半張床還留給本王行t不行?”
說這話時,某個夜半爬床的小賊,表現出一臉可憐巴巴模樣,像個沒吃到糖的孩子。
真是好人壞人都讓他做了,一時叫人無法拒絕。
“……能出去的話再說吧。”她臉一紅,拂開他手。
“這可得讓本王好生想想。”晉王一瞬不瞬笑看那緋紅朵朵精致小臉,“夫人既沒拒絕,那就是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