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患難見真情
患難見真情
八月盛夏, 常年不見天日的刑部死牢,依舊陰暗潮濕。空氣中黴味與血腥惡臭交織。
魏氏一族女眷,都被看押在這。
她們過慣高床軟枕, 此刻穿着破爛囚衣擁擠在一處,忍不住作嘔。污穢氣味難聞,使得衆人越發燥郁難耐。
一時間, 惡語矛頭全對準了魏清寧。
“哎呀,世子爺怎麽也被關在我們女眷這邊了?”
“我呸!什麽世子爺,就是個掃把星!”
“一個女人家家的不安生在內宅, 整日出去抛頭露面不說,還連累整個家族給你陪葬!掃把星,殺人犯!”
以往熱切行禮喊世子的體面貴婦,這會唾罵聲一個比一個惡毒,臉色一個比一個猙獰。
若非魏清寧會武功, 這會恨不得沖上來撕碎她。
魏清寧坐靠在牢房門口, 神色淡漠地看了這些人一眼,便收回目光。
心口劍傷尚未痊愈, 這會身子還虛弱着。
更重要的,她擔心錦衣衛抄家時,會将那封蕭山勾結拓拔野的密信搜到。也不知祖父有沒有藏好, 偏偏她女兒身暴露, 不能去男子那間牢房了。
雖然很可能再也出不去,但至少在世間還能殘存一絲希望。
“跟你說話沒聽到啊, 魏清寧你假清高個什麽?”
“你怎麽還有臉待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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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不去死?!”
眼見魏清寧并不反駁, 女眷們開始有恃無恐, 變本加厲地抄起地上茅草扔過來。
“夠了!”
“都已經這樣了,吵架也不能被放出t去, 還不如安生坐會。”
魏清蘭實在看不下去,起身擋到前面。
“之前清寧興辦族學時,你們怎麽不說她?清寧考上進士、連連升官讓整個魏氏沾光時,你們怎麽不拒絕?瞧瞧現在這副嘴臉,與市井潑婦有何區別?”
她本不想像潑婦罵街,奈何嬌嬌母女被關在下人堆,魏母又冷眼相看,沒一個人肯幫襯魏清寧。
“我們可沒沾光,那好處不都被你們家楚為一人沾去了麽?”
嫡長姐魏清婉,陰陽怪調地嘲弄道:“好處沒我們的,臨死還拉我們墊背!”
“就是!”
有個嬸娘吵得最兇:“從前呢,她是提攜過楚為,但到頭來還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清蘭啊,快醒醒吧!”
“我看是你們快醒醒吧!”
魏清蘭指着魏母道:“當年是誰先對外宣稱清寧是男子的?欺君滅族,清寧她自己有得選嗎?”
衆人回過味來,紛紛目光狠毒地瞪向魏母。
“我也是沒辦法啊,這種事哪裏輪得到我做主?”
眼見一群人都朝她湧來,魏母渾身打個哆嗦,轉而将罪責推到定北侯身上。
聞言,婦人們略有遲疑,一時難辨真假。
“祖父都擇定兄長魏朔了,何必多此一舉?”
一直沒出聲的魏清寧,冷冷開口。
她失望地看向魏母,“我真沒想到,您的真實面目竟如此不堪。祖父一生戎馬,此前已被連累十幾年,您還要毀了他老人家的身後名嗎?”
“這一切不都是你逼的!”
魏母被當衆戳破謊言,惱羞成怒:“若你之前聽我勸,能有今日之事嗎?”
“大義滅親的是魏清漪啊!”魏清蘭越聽越氣,“您怎麽一直責怪清寧呢?一母雙生的孩子,都到這個時候了,您怎麽還如此偏心?”
“清漪,清漪她……”
魏母被怼得啞口無言,又怕被她們找麻煩,索性兩眼一閉,裝昏過去。
她想,只要魏清漪還在外面,總會想盡辦法救她出去。
恰是這時,有個獄卒來開門。
魏母心裏一喜。
卻聽那獄卒恭敬道:“見過世子。”
魏清寧:“你是?”
“小的在牢裏就是個跑腿的,不足世子挂齒。”
那獄卒單膝跪地,打開手上飯盒,露出色香味俱全的農家菜,“小的唯一同胞妹妹曾被困蒙古,多虧世子您堅持破案,才得以回家團圓。聽聞您入獄,她連夜做了些簡單吃食,還望您別嫌棄。”
“雪中送炭何其珍貴,我怎會嫌棄?”
陰霾陣陣的牢房,罕見透進來一絲陽光,映照出柳葉眼裏的點點欣慰。
但她沒接過飯盒,“只是你這暗中來送吃食,不會被上官責罰?”
“都打點過了,世子放心。”那獄卒忽然想到什麽,“哦對,妹妹還囑托過。眼下您周遭明槍暗箭的太多,小的帶了銀針,供您試毒。”
邊說着,他邊開始用銀針逐個試菜,無一變黑。
“若還不信,小的也可以吃給您看。”獄卒神情真摯,長得也老實巴交的。
“不必,多謝。”
魏清寧看了眼身旁,魏清蘭了然接過。
“這位官爺,那您有法子帶我們出去不?”見獄卒好說話,那嬸娘打起主意:“就吃頓飽飯,洗個熱水澡,您再帶我們回來就成。”
獄卒為難:“世子爺,小的人微言輕……”
“我懂,你不會理會她,且去忙吧。”魏清寧由衷朝他拱手道謝。
“世子折煞小的了。”獄卒趕忙起身,恭恭敬敬回個大禮,這才關門走遠。
“不就是送口吃的,完事還不是繼續關在這。”那嬸娘剛剛鬧個沒臉,這會撇嘴鄙夷道。
結果話音剛落,她肚子就“咕咕”作響。
死牢都是剩飯馊食,自打進來,大夥都沒吃飽過。現在聞着香噴噴飯味,個個都開始咽口水。
“二姐,分給兩個孩子點,剩下你自己留着吃。”
“你不吃嗎?”瞧着她面容憔悴,魏清蘭不免憂心道。
“這會沒胃口,你将那雞湯留給我便是。”說完,魏清寧就疲憊地阖上眼。
“成吧。”
魏清漪将雞腿分給兩個孩子,“拿着吃,這些都是有良心的吃食。吃完後,千萬別學你們母親!”
聞言,四周的女眷不由紅了臉。說起恩惠,在場哪個人沾的光不比那獄卒多?
“清寧!清寧你還好嗎?”
這邊正說着話,呼喚聲由遠及近。
待獄卒打開牢門,吳弛焦灼走上前,打量着她,“他們沒難為你吧?”
“挺好的,有湯有肉。”
魏清寧故作輕松勾唇,扶着二姐慢慢起身,“你來此處,吳大人可知曉?”
吳弛好爹刑部尚書,掌管整個刑部,這刑部死牢亦是歸其管轄。
“有我吳大少出馬,老頭子自然被輕輕松松拿下咯。”
吳弛表面嘻嘻哈哈的,上前卻是暗中扶住她手腕捏了捏,“走,我帶你換間幹淨牢房,這處不适合休養。”
魏清寧眸色微暗。
回京後,兩人還是第一次見面,按理說吳弛不知她受傷的事。
但吳弛這人一向嘴欠心腸不壞,且暗示明白,她猜他或許是受晉王質疑。
故而,魏清寧并未拒絕。
臨走前,她回身不放心看眼二姐。獄卒很有眼力見,将魏清蘭一并放出。
見狀,其他女眷羨慕又後悔,早知道魏清寧朋友這麽多,剛剛就不和她對着幹了。
魏母躺在地上,也是一陣肉痛。
但轉而又釋然,沒關系,她還有清漪這個乖女兒。
***
皇宮,出雲殿
魏清漪在禦前大義滅親,當晚被祁貴妃出言作保“功過相抵”,帶回自己宮裏安置。
看着出雲殿富麗華美的擺設,她激動不矣。
一個貴妃尚且如此尊貴,待她日後登上鳳位,定比這處好上千倍。
再一想到魏清寧這會吃馊飯睡枯草,而她則是錦衣玉食,魏清漪更是興奮大半夜,做夢都在笑。
“坐吧。”
次日一早,祁貴妃斜斜躺在貴妃塌上,平易近人地召她前去閑聊家常。
“多謝娘娘。”
魏清漪自知寄人籬下,開始滿心奉承。萬一祁安王是未來新帝,眼下正是與婆母拉近關系的好機會。
但聊上片刻,就暗覺不對,祁貴妃在套話!
接下來,她仍笑盈盈逗趣,但對關鍵信息皆是一問三不知。
祁貴妃在宮內鬥了多年,哪裏瞧出這點小伎倆?
她漫不經心欣賞着手是細長的甸金瑪瑙護甲,勾唇嗤笑:“敬酒不吃吃罰酒,扔給陳昭去審吧。”
“是!”
立即有粗壯嬷嬷上前,魏清漪大驚失色,慌忙跪地央求:“娘娘恕罪,我說,我什麽都說。”
但不巧,祁貴妃剛好失去耐心。
陳宅,私牢
九九八十一套刑具,每件利器刀刃上都不滿殷紅鐵鏽,有些鮮血還未幹。
魏清漪被綁在木十字上,渾身汗毛直立,“陳陳大人,那晚可是我通風報信,才免于您被晉王暗害的。”
“所以呢?”
陳昭正擦拭着繡春刀,冷冷斜看過來。
陰鸷幽黑的鷹眼,更讓魏清漪瑟瑟發抖,“所以,所以能不能求您放我一條生路?”
“啧啧。”
陳昭瞧着她驚懼模樣,撇了撇嘴:“分明一母同胞,你怎得連魏清寧一根腳指頭都不如?”
“這會若換作她,”他回味道:“估計又要管着我,說我私設刑堂不符合大銘律例,得趕緊充公。”
“你喜歡她。”
魏清漪用的肯定句。
在情愛方面,她遠比魏清寧敏銳,也像抓住救命稻草:“你放了我,我有辦法說服她嫁給你。”
“你當初也是這麽騙她嫁給晉王的吧?”
陳昭上前一把呃住她喉嚨,鷹眼微眯。
魏清漪瞳仁驟縮,“你……都知道……”
“現在都知道了。”
陳昭厭惡甩開她,嘴上罵罵咧咧:“真是個傻子!”
他轉而揮了揮手,往外走,“去取棵老山參吊着她,每日一套刑具,不全過一遍不準咽氣。”
身後,魏清漪急了,歇斯底裏哀嚎:“陳大人,你別走啊!你們說過事成之後,會保我平安的!”
陳昭兩耳不聞,頭也不回往牢門口走去。
魏清漪徹底傻眼:“你們在騙我,你們居然一直在騙我!”
繼而瘋狂大笑起來:“哈哈哈……”
“沒想到,堂堂陳指揮使也喜歡破爛貨。”
“魏清寧她有什麽好的,讓你們一個個都甘當舔狗?”
“我和她長得幾乎一模一樣,還是處子之身,不比她強百倍?”
“喲,還是個處呢。”
陳昭終于停下腳步,他側身看向四個下屬,邪魅一笑:“那可得充分利用啊。”
“屬下多謝指揮使!”
四個下屬眼前一亮,而後摩拳擦掌一齊走過去,滿臉淫/笑。
“你們t別過來!別過來——”
牢房裏,接連響起魏清漪的尖叫聲,很快就喊破了喉嚨。
***
刑部死牢
吳弛安排了間稀罕的朝陽房間,雖比不得外面,但勝在幹淨歸整,被褥座椅茶具俱全,連金瘡藥都有。
“多謝。”
魏清寧拱手致謝,魏清蘭也跟着行禮。
“都是一桌吃過年夜飯的人,說謝就見外了。”
吳弛搬椅子給她坐下,“就是眼下,我還沒能耐救你們出去。不過,晉王殿下說他會設法周旋。”
魏清寧心頭鼓脹,“他那邊如何?”
“祁安王緊咬不放,指控他知而不報、應按連坐論處,晉王殿下這會也被圈禁府中。”
魏清寧搭在膝上的手攥緊,嘆息道:“是侯府連累了他。”
“嘿,還真被王爺猜中。”吳弛笑道:“王爺還讓我轉告你,好生休養,其他勿想。”
魏清寧楞了片刻,轉而對上二姐投過來的黠笑,臉頰倏地一紅。
她倉促轉移話題:“那祖父和楚為他們如何?”
魏清蘭也憂切看向吳弛。
“還沒顧上,我等會就去照看一下。”
“我眼下有件很擔心的事,祖父應是明了。”魏清寧隐晦提及蕭山密信一事,“煩勞你順帶問一句,若他已解決,就不必再特意回來告知。”
“好。”
吳弛鄭重點點頭,眼見時候不早,起身告辭。
臨走前,他習慣性伸手,想拍她肩膀。但轉念思及眼前實為嬌滴滴的女子,又改為撓撓後腦勺,尬笑離開。
而後等上大半個時辰,不見其歸,魏清寧漸漸安心。
怎料,沒等到吳弛,卻等來了陳昭。
“呦呵,這小日子過得挺滋潤。”他大次咧咧打量起新牢房,“誰幫你換的?讓我猜猜,晉王,吳弛?”
“陳指揮使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魏清寧站起身,擋在二姐前面。
“我說我是來帶你走的,你信嗎”陳昭不客氣地坐到魏清寧的椅子上,斜支起頭,笑看着她。
魏清寧面無表情,“條件是什麽。”
“你覺得呢?”
陳昭一雙鷹眼興奮噙着她,不答反問。
“咳咳……”
今日身體透支過多,魏清寧捂住心口,忽然低咳起來。
試探不出來,她索性不再應對:“逃獄罪加一等,任何條件我都不會應,陳指揮使請回吧。”
“啧啧,這倔脾氣。”
陳昭起身,打量兩眼她發白唇色,随手掏出個小綠瓷瓶扔桌上,“上好鶴頂紅,吃了就能解決所有痛苦。”
“這人真的比閻王還可怕!”
待他走後,魏清蘭唏噓道,接着拿起那瓷瓶就要扔得遠遠的。
“打開瞧瞧。”魏清寧攔住她。
“這是,金瘡藥……”
魏清蘭聞了聞,詫異道。她繼而琢磨起剛剛情形,“他不會是,喜歡你吧?”
魏清寧不假思索:“不可能。”
“你平日裏一心撲在政務上,難免對情愛遲鈍。”
魏清蘭扶她躺下,順勢坐到床邊,“但我是過來人,瞧着他剛剛那神情,像。”而後指了指金瘡藥,“嘴上讨人嫌,心裏惦記得緊。”
“當真?”
此前晉王也提過,但她以為多半是朝堂派系對立的緣故。
現下細數陳昭過往,這人總喜歡同她放狠話,但很少兌現。若如二姐所言,這是喜歡,那豈止一日兩日?
魏清寧心裏咯噔一聲。
如果他對她也有情,再加上這暴虐性子,倒是跟夢中新帝更像!
莫非,她一直懷疑錯人了?
魏清寧餘光瞥了眼月白暗金紋枕頭,這是她前幾日在晉王書房枕的那只。
一想到自己過往對他數次猜忌,心口不由殇痛起來。
***
晉王府,書房
暗衛剛剛接到命令離開,晉王忽然吃痛一聲。
他手捂揪緊的心口,只覺酸澀又甜蜜,這說明清寧在想他。
“寧兒,本王很快就能救你出來。”
這時,王小花匆匆來報:“王爺,祁安王闖進來了。”
“他若不來才奇怪。”晉王毫不意外,又揉了揉發脹的心口,“去将那止痛丸拿來。”
“府醫說,那藥後遺症太強。”王小花憂心道。
“偶爾一次無妨,去吧。”
晉王吃過藥丸,而後起身走出去。書房留有清寧的氣息,他不想被祁安王玷污。
“哈哈哈……”
祁安王滿面春風而來,“皇弟啊,沒想到你才是藏得最深那個。平日裏瞧着不近女色,沒想到口味這麽獨特。”
晉王坐到矮松下的躺椅處,饒有閑情地乘涼,只拿他當空氣。
眼見自己被忽視,祁安王變得臉色不善:“不過可惜了,那張臉蛋,那滿腹學問,很快就要消失于世。”
他站到晉王跟前,彎腰壓低聲音:“怎麽着,後悔了吧。當初為着她,連本王與拓拔野那麽重要的書信都還了回來,到最後真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啊。”
晉王懶懶撩起眼皮,“誰告訴你,已經到最後?”
“父皇已草拟加封皇太子的聖旨,”祁安王直起身,居高臨下傲然道:“這回,你徹底沉了。”
這麽多年,後宮皇子死的死,傻的傻,留下的皆是母族弱小需依附他之輩。
唯獨晉王這個中宮嫡子礙眼,不過如今終于也被他扳倒。
“那就先恭喜你了。”
晉王仍是不以為意。
這态度,着實讓祁安王惱火,“朱翊,你在找死!”說着,他擡腳就往晉王身上踹去。
王小花眼疾手快,拔劍就淩厲揮過來。
祁安王急急後退,越發暴跳如雷:“不過強弩之末,還敢嚣張?來人,給我先宰了他!”
“聖旨到——”
突然這時,內室監前來宣旨:“奉陛下口谕,選晉王即刻觐見。”他又看向祁安王,“皇上也要召見您,正好一道了。”
“你确定父皇是說召見我倆?”
父皇召見他是要冊封皇太子,召見晉王算什麽?
祁安王猛地看向一旁氣定神閑的晉王,忽然預感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