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白日心殇不得見
白日心殇不得見
得知魏清寧蘇醒, 晉王第一時間趕回書房。然而行至門口,卻是“近鄉情怯”。
先命府醫進去診脈,他悄聲跟在後面。
寂靜書房裏, 壓抑的空氣好似沉霧彌散開。
在燈光照射下,床上的人白淨側臉被籠罩在陰影中。半明半暗,叫人看不透情緒。
府醫更不敢多看, 診脈完畢,麻溜收拾藥箱出門。
屋內,只剩兩道淺淺的呼吸聲。
誰都沒有開口。
誰都不知道該開口說些什麽。
他有意隐瞞在先, 說再多解釋,也換不來她胸口劍傷的消失。
她其實倒也理解他的隐瞞,那是他幼年深宮夾縫生存的不得以。何況她也曾對他所有欺瞞,可謂扯平了。
但她害怕。
害怕他真的是武功深厚、喜怒無常的未來新帝。手中攥着她身世的把柄,捏住侯府七寸。
“咳咳……”
心殇, 牽動起心口劍傷, 魏清寧皺眉低咳起來。
“又難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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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不上兩人隔閡尚在,晉王忙不疊近前查看, 只見她手捂心口,擰眉吃痛着。
而他的心,也在被蠱蟲淅淅瀝瀝啃咬, 噬痛。
這說明她心裏還對他有情, 是好事。
偏偏她重傷虛弱在床,慘白小臉被折磨得, 冷汗直冒。
“再傳府醫來給你瞧瞧?”
晉王一邊用帕子輕柔拭去她額頭汗珠, 一邊溫聲詢問。
如果可以, 他寧願她所有傷痛,都轉移到自己身上。
“……不用了。”
魏清寧緩慢疲憊擡眼, 一觸碰他目光,就挪開了。
布滿紅血絲的桃眸裏,滿眼都是她,滿是深情憂切。
但此情此景下,卻似一道道帶刺的暗紅荊棘,讓人無力直視。
她的躲閃,晉王看得分明。
向來運籌帷幄的他,罕見地無措,張了張嘴,只覺所有道歉都是隔靴搔癢,難以彌補她承受的傷害。
心口亦是像被荊棘牢牢纏繞住,一刺一刺的疼。
“呃!”
共情蠱作祟,魏清寧的心也收縮地越發得緊,開始一鑽一鑽地疼。
疼得她,不得不攥緊被角。
“不想了,咱都不想了。”
晉王也意識到共情蠱在作祟,雖萬般不舍她獨自面對,也不得不起身離開。
明明叫共情蠱,卻像一對無形大手,生生将他二人撕裂開來。
“這幾日,你先将本王……忘了吧。”
魏清寧望着晉王離去的背影,悵然失神,他好像一點不介意她能時刻感知他心事。
真的不介意麽?
若他日後登基呢,猛虎身旁可容他人酣睡……
***
自打那日,晉王說到做到,再未靠近一步。
這書房明明是他起居之處,卻漸漸擺滿她的東西。
魏清寧不想鸠占鵲巢,有意離開,被府醫連番懇求:
“世子有傷在身,千萬不能挪動。”
“您就別為難我了。您若離開,那就把我腦袋也一并帶走吧。”
王小花也懇切相勸:“您是嫌棄屬下照顧不周?屬下自知愚笨,已經王爺應允,派人去侯府接嬌嬌姑娘了,等會就到。”
“我自然不是嫌棄你。”
如此這般用心,魏清寧一時也不好拒絕。
只是未料到,嬌嬌來晉王府時,魏母不請自來。t
“清寧,你終于醒了!”
魏母搶先嬌嬌一步,坐到床邊,打量着她神情,“大夫可曾說,要幾日才能恢複?”
話語間滿是焦灼,像極了慈母憂兒。
魏清寧瞧着她這反常舉動,只淡聲回應:“不清楚。”
“這可如何是好?”
魏母愈發焦灼。
昨日她終于下定決心向定北侯求救,才得知他一早出門去拜會老友。緊接着沒多久,就收到寒山寺消息,說魏清漪失蹤了。
這會,魏母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
偏偏魏清寧重病在床,想求她幫忙去找,人都下不了床。
“清寧啊,母親自知不該在這個時候添亂,但你妹妹清漪她已失蹤兩三日,我怎麽找都找不到她。”
魏母哀戚地央求道:“你說會不會晉王殿下将她關起來,為給你出氣?你若心裏有氣,就往我身上撒,放過你妹妹吧。”
說着,她就拉住魏清寧的手,使勁往自己身上敲打。
“您快放開。”
魏清寧本能往回抽手,畢竟自己生身母親,即便犯下天大的錯,也沒有孩子打母親的。
偏偏魏母不肯放開,而她身子尚且虛弱,根本掙脫不開。
拉扯間,更是幾次牽扯她心口劍傷,“嘶……”
“夫人,您還是先回去吧!”
嬌嬌身為婢女本不該插嘴,但實在見不得自家世子被這番折騰,“您若再不走,奴婢只能去禀告晉王殿下了。若萬一生怒,那遭殃的只能是……”
“啪!”
魏母氣急敗壞,一個耳光就掄在嬌嬌臉上,“一個賤婢,這裏也有你說話的份?”
少女細嫩臉蛋,當即紅腫一片,眼圈随即也泛紅。
“母親,您這就過分了。”
魏清寧嗓音沉冷:“嬌嬌是我房裏的人,還輪不到別人打罵。”
魏母挂不住臉,語調拔高:“你當真要為一個奴才秧子,責備自己母親?”
“嬌嬌不是奴才,她是我的親人。”
魏清寧拉過嬌嬌的手,“從小到大,我每次小日子不舒服時,都是她陪着我。您在哪?”
她冷眼瞧着神色強勢又心虛的母親,沒精力多費口舌:“小花,送客。”
“是!”
王小花在門口守着,也早就看不下去了。終于得到吩咐,恨不得直接上手将魏母扔出去。
“是您自己走,還是屬下送您出去?”
他長得五大三粗,皮膚黝黑,光站在那就夠吓人的。
魏母頭皮一麻,匆忙悻悻而去。
書房終于清淨了。
魏清寧繼續靠在床頭,靜靜瞧着窗外,一出神就是大半晌。
耳邊不經意回響起晉王的話:
“報效家國可以作為信仰,但不該成為你的責任。”
“人應先為自己而活,不該為別人一味犧牲自己。”
不該為家人,一味犧牲自己……
“世子,該喝藥了。”
嬌嬌端着一碗濃褐色湯藥走近,女兒家倒底比王小花心細,還準備一小碟子蜜餞。
“……你放這吧,我等會喝。”魏清寧恹恹瞥了眼,“讓小花領你去府醫那,找些消腫化瘀的藥膏。”
“哎。”嬌嬌有眼力見地不再煩擾,兀自退到屋外。
待兩人腳步聲漸遠,魏清寧強撐身子,将一半湯藥倒進窗邊花盆。
她昨日隐隐發覺,湯藥裏似有安眠藥材。每次喝完不久,眼皮就開始發沉。
夜裏,總感覺身側有人,可就是睜不開眼。
醒來再瞧,被褥一應齊整,都是冷涼的。
好像真做了一場夢而矣。
***
是夜,魏清寧一如既往阖上眼。
過了會,嬌嬌以為她睡熟,便熄燈退出去。
魏清寧又慢慢睜開眼,白日睡得多,今晚沒怎麽喝藥就毫無困意。
輾轉反側良久,約莫二更天時,才襲來困意。
就在她以為之前真是夢境時,書房的門忽然“嘎吱——”作響。
而後就再沒動靜,來人将動作放得很輕。
他周身攢着一股濕氣,應是沐浴完不久。
身邊的床榻微陷,他沒立即躺下。
而後溫熱掌心覆在她額頭上,像在探溫度。
聯系府醫提及她發熱那晚的事,魏清寧的心,悄然悸動。
“唉。”
随着一聲低低輕嘆,男人終是和衣躺下,避開心口劍傷,娴熟環住她腰身。
掌心的熱意順着薄薄亵衣,徐徐傳來。就像以往同房後,他幫她按揉後腰的酸脹。
過往記憶,不受控翻湧而上。驚險共同對敵,鬥智鬥勇共同用膳,有時也會同床異夢……
心口微縮,魏清寧唯恐激發共情蠱,引察他察覺,緩緩側身朝裏,但求眼不見心不煩。
覆在腰間大手随之掉落,但又很快貼過來。
還有他寬厚熾熱胸膛,也緊貼住她背脊。
他順勢吻了吻她蹙起眉心,而後手臂圈她更緊。
不同于前幾日在馬車內,每每靠近她總是情動,此刻他溫存動作間滿是憐惜。
魏清寧的心口,縮得越發地緊。
也不知他有沒有察覺,反正這一夜都靜悄悄的。
她久久無眠,枕畔男人的呼吸漸漸均勻。
他濕熱鼻息時不時拂過她敏感耳畔,輕輕的,癢癢的,似羽毛撩心。
側躺久了有些累,魏清寧輕輕轉回身,目光落在他變憔悴的俊臉上。
還未看真切,睡夢中的他,習慣性往身後移了移,給她包紮的傷口騰出足夠空間。
魏清寧怔了一瞬。
所以前兩晚,他也是這般……
靜谧空氣中,燭火忽而“噼啪”爆出火花。
晉王多年養成五更起床上朝的習慣,但這晚四更剛到,王小花便來輕扣缂絲屏風三下。
又過了一炷香,晉王擡手按了按發緊的太陽穴,強行睜眼。
稍稍側臉,就能瞧見他的妻,正睡得香甜,白嫩小臉也比前兩日紅潤少許。
他一掃早起疲态,伸手過去用指關節蹭了蹭,又蹭了蹭。
而後才戀戀不舍起床,娴熟掖好被角,整理好枕頭和床單上的褶皺,仿佛從來沒人來過。
魏清寧睡醒後,身側被褥上殘留的體溫,也早就散去。
可謂是,“死無對證。”
不過當晚,她就喚嬌嬌躺上床來陪自己。
等晉王半夜摸進來時,瞧着那半邊被占去的床,抿了抿唇,獨自轉身離去。
就這麽又過去三日,在府醫精心調養和嬌嬌悉心照料下,深入刺骨的劍傷終于結成厚痂。
“世子可以試着下床走動走動,但切莫累着,手臂更不能吃力。”府醫宣布道。
“太好了!”嬌嬌滿心歡喜。
魏清寧也微微一笑:“有勞諸位了,我會注意的。”
事情到此,似乎一切都在向好發展。
實則,不過是暴風雨來臨前的最後寧靜。
當日晚間,晉王府就被闖進來的錦衣衛,團團圍住。
“經魏清漪揭發,定北侯府世子魏清寧實乃女兒之身,欺君多年,罪無可恕。奉皇上口谕,魏氏九族即日關至刑部死牢,秋收斬立決!”
饒是如此,朝廷參她和晉王的奏折依舊滿天飛,言辭激烈,句句錐心:
“一介婦人也敢攪弄朝綱?此乃我大銘之恥!”
“定北侯真是越活越糊塗,就是死了,都沒臉去見先帝爺啊!”
“晉王身為皇子,竟然包庇欺君,真是丟盡皇室顏面!合該按同罪論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