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共情蠱暴露
共情蠱暴露
晌午後, 歸雲齋
半哄半瞞地送走晉王,魏清寧将蕭山手書密信,呈遞到定北侯面前。
“你拿到了?”
年過半百的定北侯爺, 看着那封不起眼的信封,一向炯然有力的眼神怔然片刻,隐隐露出些許羸弱。
他伸手去夠, 一寸寸湊近。提劍握刀幾十年的手,在這一刻,不受控制地顫抖。
這何止是一封信?
這是一份救贖, 是對忠義之輩死得其所的救贖!
這是一份執念,是白發人送黑發人後,依然為含冤而死的兒子苦尋多年真相的堅持!
這更是一口氣,憋在所有魏氏族人心裏十七年的窩囊氣!
定北侯捏起那張薄薄的紙,卻覺沉甸甸的, 最後緊緊捂在胸口, 老眼濕潤:“好孩子,難為你了。”
魏清寧在一旁聽着, 也不禁動容。
這句話,是祖父說給她的,更是說給父親的。
少年将軍, 若是活到今日正是年富力強之時, 沙場點兵何其快活?
但他,卻已長眠冰冷地下十七載, 屍骨無存, 久久不能歸家。
“祖父, 依您看,接下來我們該如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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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清寧深吸一口氣, 強行恢複冷靜,遞給定北侯一塊幹整帕子。
“敵強我弱,此事不可冒進,得等一個契機。”
定北侯用帕子擦幹濕潤眼角,“蕭山如今手握十萬重兵,是他的優勢,也是他的劣勢。”
“您是說,皇上已經開始猜忌他?”魏清寧轉睛思忖:“說起來,年前皇上提拔兄長,已是有跡可循。”
“不錯,此事魏朔正是破局關鍵。”定北侯贊許點了點頭。
“待兄長平定東南沿海匪患歸來,必然要加封,正是削弱蕭山軍權的好時候。屆時,我們之間的實力差距,t或可縮小。”
魏清寧經祖父點撥,思路大開,感覺這棋局瞬間柳暗花明,“祖父可知,兄長何時歸來?”
“前些日子收到他一封信,大捷之喜。還需些時日掃尾,但想來也快了。”
定北侯簡單轉述後,思及另一茬:“晉王那邊是何角色?你将清漪送到佛寺靜修,莫非晉王已知曉此事。”
“孫兒目前也不知,晉王是否已知曉,但想着未雨綢缪總歸有利些。”
魏清寧避重就輕答道,不自覺別開目光,自覺愧對于祖父的托付。
要道出她和晉王的事麽?祖父激動的心緒才稍有平靜,怕是一時半會難以再受刺激。
反正魏朔還有段日子才回,她暫且再想想應對之策吧。
多日不見,魏清漪又陪定北侯對弈幾局,将老爺子哄得樂呵呵的,才回到寄春居。
進屋後,很快注意到釘在窗邊的飛镖傳信。
六棱形飛镖,是陳昭。
她取下紙條,徐徐展開——今晚陳記賭坊,晉王親自取我性命。
親自……
魏清寧緊緊盯着這兩個字眼,瞳仁驟縮:晉王尚有武功?
不得不說,陳昭的用詞極其精辟與聰明。
單說晉王要滅他,他即便有恩于她,魏清寧也不一定會蹚這渾水。
但若是說晉王一直都在欺瞞她,事情的性質就變了。
更何況,她還在暗中調查夢裏的新帝。
***
當晚,陳記賭坊
陳昭身着紅黑相間的常服,只帶一名親衛,大次咧咧前來抓人。
賭坊原本熱鬧非常,待他進入一剎那,瞬間鴉雀無聲。
“見、見過陳指揮使。”
賭坊老板親自出來相迎,賠着笑又搬椅子又倒茶的,“不知您大駕光臨,所為何事?”
“殺人。”
陳昭一腳踩在椅子上,手拄厚重的繡春刀,冷冷掃視起四周。
眼神所過之處,每人無不顫栗求饒:“陳大人,小的沒犯錯,還請您開恩吶……”
“不是你們,是他!”
陳昭像是後背長眼,都沒回頭,準确無誤指向身後櫃臺的賬房先生,“江洋大盜韓羽,你以為披張書生皮,本官就認不出你了?”
“什麽?江洋大盜!”
“這是真的嗎?一點都看不出。”
“陳閻王都發話了,那還能有假……”
衆人震驚不矣,一時間議論紛紛。
“大大人,這肯定是誤會。”
文弱的白面書生,膽戰心驚上前解釋:“小的家就在城東,很多人都可以作證……”
但就在那人離陳昭只有三步之遙時,陡然變臉,抽出藏在袖中的匕首,猛地朝前刺去——
“去死吧!”
“哐當!”只見那人還沒靠近陳昭,已怦然倒地。
親衛面無表情抽出繡春刀,鮮血“噗哧”飛濺一地。
“啊!”
衆人親眼看見殺人,驚恐萬分。
但更可怕的是,這時燈盞盡數熄滅,賭坊突然陷入黑暗!
尖叫聲,登即此起彼伏。
所有人一窩蜂朝門口湧去,現場亂做一片。
與此同時,十數名黑衣蒙面從屋頂急速下落,将陳昭主仆團團圍住,沉聲判刑:“陳昭,你的死期到了。”
“啧啧,你們真是一刻都不想我多活啊。”
陳昭嗤笑一聲:“也好,本官也懶得與你們浪費功夫,一起上吧!”
話音未落,繡春刀已然飛空而出。折射出凜冽寒芒,一刀将黑暗劈作兩半。
激戰一觸即發。
七月的京城,瓢潑夜雨緊随而至,像在暗示着什麽。
大雨中,厮殺混戰,血流成河,頃刻又被沖刷幹淨。血跡不再存在,倒底流血的人也不再存在。
一炷香,十幾人,三百多招交手,死傷過半。
那親衛已然倒下,陳昭身上也挂了彩。雨水混着血水,叫他愈發興奮:“桀桀,沒想到晉王府的人真有兩下子,我喜歡。”
他舔了舔腮幫子,再度揮刀,淩厲逼近——
“砰!”
一枚碧玺佛珠猝不及防飛來,穩穩打中刀刃。
巨大的沖擊力,将陳昭一連逼退數步。
“且!你都敢殺我了,又何須黑衣蒙面?”他歪仰着頭看向來人,嘲弄道:“怎麽着,沒信心殺死我,怕我回頭報複?”
“怕,”晉王站在屋頂,居高臨下而睨:“怕髒了衣物。”
“口氣不小!”
陳昭腳尖一踮地,揮刀矯健躍上屋頂,重重朝晉王砍去。
步步緊逼,招招致命。
晉王也不是吃素的,每一顆碧玺佛珠,都緊緊咬着陳昭的死穴。
本就損毀的屋頂,在兩人深厚內功對壘下,頃刻間“嘭”得一聲!支離破碎,瓦片飛塵四散。
魏清寧姍姍來遲,遠遠望見這一幕,被冰冷雨水從頭澆灌到腳。
按照陳昭紙條所言,他對面之人應是晉王。
據她觀察,那蒙面黑衣人內功深厚,遠在她之上。不論進攻或防禦,的确都在用左手。
真的是他麽?
那個每次瀕臨險境,她下意識就會擋在身後的男人。他站在她身後,是以一種怎樣心态,冷眼相看她一次次徒勞多餘的殊死厮殺?
不!
這很可能是陳昭和祁安王的離間計。
魏清寧沿着屋頂脊背,接連躍過三座屋頂,縱身飛至兩人跟前,想一探究竟。
“誰在那!”
守在旁邊的晉王暗衛,齊刷刷提劍,朝她聚攏過來。
魏清寧考慮到當下不宜撕破臉,所以她今夜特意身着黑衣,頭戴黑色帏帽,就連佩劍都換作尋常之物。
饒是晉王,一時都沒認出她,只淡漠瞥一眼,就專心對付陳昭的猛烈進攻。
暗衛們就更認不出了,自動将她劃入陳昭一黨。出手快而狠,毫不留情。
魏清寧以一敵十,雖靈活作戰,但體力逐漸式微。
厮戰的陳昭,時不時關注這邊一眼,眼見她被逼得步步後退,決然提刀沖了過來。
身後晉王緊追不舍,瞅準時機,掌風重重拍中他後心。
“噗——”
陳昭腳下一個趔趄,口吐鮮血,但仍以最快速度飛身至魏清寧身邊,悉數擋下暗衛們的淩厲攻勢。
這人竟是陳昭的軟肋?
晉王一黨瞧出端倪,紛紛轉掉矛頭,發起新一輪攻擊。
先是兩個暗衛,拼死拖住陳昭。
其餘暗衛,緊接着繞到魏清寧身後包抄。
而在她正面,晉王堵死退路,毫不遲疑一掌轟過去——
“砰!”
随着一聲巨響,刺耳的衣帛撕裂聲,緊随其後。
魏清寧頭上的黑色帏帽,被劈作兩半。本人也在強勁掌風的重擊之下,往後飛速栽去。
那柄梅花紋白玉發簪,“啪”摔落在地,碎成兩半。
三千青絲,于暴風雨中,無力飄搖而下。好似一朵被折斷根莖的白色水仙,雨打花殘……
清寧!
晉王終于看清她臉,雙眼陡然睜大,下意識就要飛身上前接住她。就像此前無數次那般,将她抱到懷裏。
怎料,從身後包抄上來的暗衛,尚未分清敵我,一柄利劍“刺啦”貫穿她左肩。
魏清寧悶聲吃痛一聲,低頭去看那緊挨心口的劍尖,嘴角鮮血止不住上湧。
晉王雙眼瞬變腥紅,失控低吼:“清寧!”
暗衛大驚失色,利劍猛地拔出。
剎那間,魏清寧頭重腳輕,身子直直往後倒去……一雙翠綠手臂悄然而至,及時接住她。
魏清寧仰頭看眼來人,是柳傾妩,然後淺淺松口氣。
也就在這時,晉王疾步追來,雙方近距離四目相對。
他蒙着面,只一雙熟悉的桃眸,落入魏清寧眼簾之中。
不,應該說很陌生。
印象裏,這雙桃眸笑起來的模樣,好看且溫柔。
然而剛剛,瞳仁幽深凜然,森寒視線好似利劍,随時都能見血封喉。
真的是他……
她凝望着那雙熟悉又謀生的桃眸,本就受傷的心口,這會鈍痛如一把尖銳的刀在攪,疼得她近乎窒息。
幾乎同一瞬,晉王的心也抽痛不止,像被一只無形大手狠狠揪扯着。
他手捂住心口,她亦然。
兩人之間,不過一步之隔,但又覺相隔太多,相隔甚遠。
時至此時,晉王基本斷定,另一只共情蠱已陰差陽錯進入魏清寧心脈。
但他這會并沒心思關注這些,“清寧,本王帶你去醫……寧兒!”
等不起他說完,她已徹底昏厥。
柳傾妩托住懷中沉下來的身子,繞過腋下兩側的不經意間,蹭到了兩團柔軟。
這是,女人?
柳傾妩愕然僵住一瞬,魏清寧竟是女人?!
她呆呆低頭俯瞰過去,瞧着那和魏清漪一模一樣精致五官,再聯想起此前魏清漪的種種異常……
電光火石之間,一種新的推測呼之欲出——魏清寧,會不會才是她一直要找的那人?
***
在柳傾妩震驚呆滞的瞬間,晉王從她懷裏搶過人,朝晉王府方向疾速飛去。
柳傾妩t自然要追,奈何王府暗衛一波接一波阻攔,致使她離前面兩人越來越遠。
好在知曉晉王府的方位,她繼續朝那趕。
夜雨冷涼,順着衣領滑落而入,淋遍她心口所刻的名字。
會是你嗎,魏清寧?
可你當初,為何要騙我!
神秘面具男突然現身,攔住前方的路。他背對她而立,“你追過去,打算如何?”
下雨天,其頭頂的白色海東青,只能低空盤旋。挨得太近,驚得纏繞在她腕處的青蛇,瑟瑟發抖。
柳傾妩安撫着青蛇,欲言又止:“主上,魏清寧她……”
她不确定說出來身世真相,會不會引得神秘面具男人揭發此事,打擊晉王的同時,讓魏清寧深陷旋渦。
但顯然作為主子,神秘面具男的信息比她靈通一大截,“不錯,魏清寧才是你要找的那人。”
“那年她在河南查案,為方便卧底扮作女子模樣,并化名魏清漪,而後有了與你的結識。”
“那你為何不早些告知我?”
柳傾妩胸膛劇烈起伏,連敬稱都顧不得了。
“我也是近日才查得。”
神秘面具男忽然轉過身,一把扼住她喉嚨:“畢竟能讓你為了她,不惜在錫城向我撒謊之人,可不多見。”
柳傾妩喉頭一緊:“您、您都知道、了……”
“給你個将功補過機會。”
他猛地一甩,她栽跪在地。膝蓋硌到石子,也不敢動彈分毫,“多謝主上開恩。”
“你先去趟晉王府,将魏清漪私傳消息的事捅出去。再去城外寒山寺,給魏清漪一個求救信號煙。”
“您這是要……”
“攪渾大銘。”
銀白面具後面,一雙鷹眼陰森微眯:“拓拔野已除,蒙古不可一日無主。我于大銘內患時趁勢起兵,那些頑固老臣也自當擁護。”
“主上英明。”
柳傾妩心緒為之一振!
思及這任務能懲治魏清漪,她自然無有不應,不消片刻就靠近晉王府。
***
晉王府書房,燈火通明。
魏清寧雙眼緊閉躺在床上,長發披散,白色亵衣褪至左肩處,被鮮血染紅一片。
晉王連夜行衣都沒來得及換掉,守在床邊,一瞬不瞬盯着府醫包紮劍傷。
有這位爺在此盯着,府醫壓力倍增,滿頭大汗擦了一遍又一遍。
“如何,可有性命之憂?”
終于等到府醫直起老腰,晉王不假思索訊問。
府醫包紮用時一炷香,晉王卻像等了上萬年。
“回王爺的話,如今血已制住,但能否脫離生命危險,還得看王妃能否熬過今晚這波高熱。”
府醫拱手回禀後,又用袖子擦起滿頭汗珠。
而後,他若有所思補了句:“但奇怪的是,王妃體內怎麽會有……”
“有共情蠱。”
晉王用的肯定語氣,但看向府醫的眸光,仍帶有求證之色。
共情蠱被激發的前提是,一方已對另一方動情。
可他并沒太多底氣,敢篤定,她對他動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