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軟磨硬泡
軟磨硬泡
男人的話說得自然, 朝她伸手動作也很自然,但魏清寧就不大自然了。
她心弦微動,不自在地別開眸光, 順勢回身瞧了眼青天白日的小院,輕聲回應:“王爺今日在皇宮辛勞許久,不如先讓廚房傳膳吧。”
“也好。”晉王颔首:“你昏迷多時, 還未恢複就進宮相助本王,是得好生補補。”
而後,他喚侍衛進門, “交代廚房,務必做些清淡滋補的菜色。”
魏清寧靜坐一旁,瞧着晉王事無巨細地叮囑侍衛,默然而赧顏。
潛意識裏,晉王向來運籌帷幄, 根本無須相助。所以今日入宮, 她本意只是查找當年父親遇害真相。
如今被他誤會,享受着他的照顧, 她不免心生慚愧,偏偏蕭山一事不好解釋……
“想什麽呢?”
一雙暗金龍紋黑靴停在她眼前,而後臉頰被碧玺佛珠蹭得微癢。
魏清寧臉頰一熱, 下意識搖頭:“沒什麽。”但忽然想到什麽, 轉而補充道:“就是在想,我那日中蛇毒之事。”
她依禮站起身, 隐隐試探:“王爺吸出那毒血, 可有損傷身子?”
一雙柳葉眼裏, 眸色清淡依舊。但話語裏的關切,讓晉王不自覺揚起唇角。
他的妻, 大多時對情愛比較遲鈍。但自從那晚兩人說開後,她似乎生出一點轉變。
“嗯,太夫說五髒損傷得厲害,得讓家人好生照看,好生陪伴。”
說着,他人突然就變得虛弱起來,順勢将頭靠在她肩上,環住她腰身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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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頭一沉,魏清寧一怔。
這人,怎麽不按常理行事?
她今日過來的本意,是想旁敲側擊地瞧瞧,那日大夫有無向晉王提及共情蠱的事。
結果,事情沒問出來,反被他纏住……
“王爺,房門還沒關。”
唯恐伸手去推又被他誤會,魏清寧壓住紊亂呼吸,小聲出言提醒。
“嗯。”
晉王輕哼一聲,反而将人抱得更緊,輕嗅着她發香,“寧兒,以後在外當差務必照顧好自己。那日的驚吓,本王禁不得第二遭了。到時候,保不準就生出反悔之意。”
這話,三分威脅七分關切,聽得魏清寧五味雜陳:“……好,我記下了。”
蕭山一事總要浮出水面,晉王反悔是早晚的事。
兩人輕則針鋒相對,重則倒戈相向。到那時,他再思及今日事,也不知會作何感想……
這時,遠遠傳來腳步聲,是侍衛提着膳盒走近。
晉王及時放開魏清寧,兩人一瞬恢複世家公子的俊朗如玉模樣。
侍衛不疑有他,規規矩矩擺放好膳食,躬身退出去,順帶掩好門扉。
魏清寧随晉王坐下,依禮等他先動筷。
“多吃些。”
晉王無奈一笑。
先行執起玉箸,往對面玉碟裏添上一塊肥瘦相間的紅燒肉,“将這幾日消減下去的身量,都補回來。”
這話,乍聽沒毛病。
但對上他含笑戲谑的黑眸,魏清寧埋頭咀嚼紅燒肉時,難免嘗出些別的味道來,瑩白耳尖泛起粉意。
晉王輕揚的桃花眼尾,笑意更濃。
唯恐她太害羞被吓跑,他沒敢再撩撥,只适時往她玉蝶裏又添些菜色,“嘗嘗這燒鵝,味道應是比不得京城李記的,待回京本王再命人給你準備。”
“我自己夾就行,王爺也用膳吧。”
垂眸瞧着堆成小山的膳盤,魏清寧握着玉珠的手指,不自覺攥緊。
她告訴自己,他只是還不知內情罷了,但她既已知曉,總要盡早劃清界限。
偏偏晉王不依,又擡手給她盛上一碗乳白鮮香的鲫魚湯,“你吃便是。我們夫妻之間,無需這般見外。”
她吃東西一想秀氣,小口小口地咀嚼着,看得人享心悅目。
眼見他準備的菜色,她都愛吃。他夾到她碗碟裏的菜肴,也都被她一點點吃完。
莫名的成就感油然而生,徐徐充盈起晉王的整片心房。
這種歡愉,比他今日擒獲蒙古可汗,還要倍感激蕩。
魏清寧餘有為難:“可……”
“膽敢再見外,本王就親手喂你。”晉王佯怒板起臉道。
表情有多嚴肅,話語就有多暧昧。
一冷一熱的雙重威壓,叫人無力招架。
聽得魏清寧的耳朵又燙又癢,只得噤聲,埋頭乖覺吃着他盛滿的魚湯。
魚湯鮮香繞舌,就像被人吻了一瞬……
接下來,一個管夾,一個管吃。
一頓遲來的午膳,在溫軟爛漫的午後時光中,緩緩流淌而過。
然而飯後,瞧着被請來診脈的老大夫,魏清寧才放松的神經驟然繃緊:“王爺,我的身份,不好叫外人診脈。”
“躺到床上去,對外說是你妹妹即可。”
晉王深深凝着她神色,溫聲勸道。
魏清寧一慣神情清淡,不見情緒起伏,“那日,王爺也是這般命人給微臣診脈的?”
魏清寧也在探究着晉王的神情,“當時縣衙裏不止一人知曉我身中蛇毒,若有心人詢問過大夫,得知被診之人乃是女子,豈不是就穿幫了?”
晉王亦是神色如常:“事後,小花已将那大夫送去外地,不會有人知曉。”
“所以,今日這大夫是另外一位。”
魏清寧品出一點意味。上次那大夫大抵并未診出共情蠱的事,否則晉王如何會放任此人離開?
“如果兩個大夫在給我診過脈後,都相繼去外地,只怕會被有心人察覺。”
她順勢找到托詞:“我身子如今大好,今日在皇宮動武也未有不舒服。倒是王爺,剛剛說五髒損傷得厲害,不若讓大夫為您好生瞧瞧吧。”
被自己撒的謊堵住的晉王:“……”
“啓禀王爺,楚大人有事求見世子。”有侍衛來通禀。
魏清寧順坡下驢,腳不沾地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凝着她頭也不回的鴉青背影,晉王駐足良久,方才斂去諱莫如深的目光。
***
其實魏清寧深知,這事躲得了錫城大夫,卻躲不過晉王府府醫。但求回京前,都能處理得當。
“楚為,這邊。”
她走出縣衙,招呼上牽馬等待的楚為,兩人沿街往前走。
趁周圍沒人,楚為低聲告知:“我去義莊核驗過了,經你那解毒湯藥浸泡後,那老兵骸骨上的黑色,減淡許多,但沒全褪盡。”
“那他應是被有毒黑蛇所傷。”
記得柳傾妩曾言,花蛇乃是無毒青蛇與有毒黑色雜交而生,毒性已不如黑蛇。
故而,那湯藥能解花蛇之毒,不足以褪盡黑蛇的毒。
“青幫,”楚為不解:“難道,她們與蕭山私下勾結?”
“此次我在蒙古內廷,已得到當年蕭山與蒙古勾結的證據。如果青幫與蕭山有關系,也就意味着青幫與蒙古人有幹系。但若是這般,”魏清寧蹙眉遲疑:“青幫為何要竭力營救走失女子,變相跟拓拔野為敵?”
“已經拿到證據了?”
楚為聽到一半,已經激動不矣。
這些年來,幾乎所有人都指責岳父作戰不利。唯有他們幾個相信家人蒙冤,但只能偷摸調查,多年堅持,終換得今日希望。
“太好了!岳父在天之靈,總算能安歇了。”
在得到肯定答複後,楚為愈發心潮澎湃:“回京後,祖父知曉此事,定然也會欣慰的。”
“是啊,雖然還未大白天下,但至少我們距離那日越來越近。”
起初魏清寧拿到證據,只覺未來任重道遠。但這會受楚為感染,她後知後覺,這份證據對于定北侯府而言,是何等如釋重負。
她仰頭看了眼蒼穹烈日,黑夜走得太久,一絲曙光都倍感希望。
“不過蕭山手握重兵,難以撼動,先別聲張,回京後再從長計議。”
魏清寧鄭重交代:“眼下,你順着柳傾妩這條線索繼續查下去,若能多一份證據,日後也多一份底氣。”
“好,我這就去。”
楚為也重新恢複沉穩狀态,打馬而去。
魏清寧繼續沿街往前,在一家醫館前略作沉吟,還是走向青幫竹樓。
她身中共情蠱一事,還是知曉的人越少越好。
柳傾妩此前已知曉,恰是中毒那日她也在,魏清寧想順便再核實一番,晉王那日是否真不曾聽聞此事。
以及側面瞧瞧,青幫與蕭山有無幹系。
***
青幫分部,竹樓主屋。
“瞧見世子大好,傾妩就放心了。”
柳傾妩仔細打量過t魏清寧紅潤臉色,跪地告罪:“世子素來心系百姓,青幫人人敬佩,那日真不是有意傷您。但罪過已犯下,多說無益,任憑世子責罰。”
“坐吧。”
魏清寧坐于主位,擡手示意免禮,“這些年,柳幫主亦是為無數無辜女子撐起一片天,我相信你為人。”
“多謝世子。”
柳傾妩謝恩坐到下手,“一介平民,只能略盡綿力,擔不得世子謬贊。但您願意信我,傾妩由衷感動。”
“說來,我有些好奇。”
魏清寧飲上一口清茶,擡頭探尋起露在白紗外的狐貍眼,“你是如何想到,以此等方式救人于水火?”
“這事說來話長,”柳傾妩潸然垂眸,“簡而言之,自己淋過雨,就想為同路人撐傘。”
“對你不住,勾起了傷心事。”
對方哀戚不似僞裝,魏清寧知趣轉移話題:“其實我今日過來,主要是想再同你請教下,共情蠱之事。”
“傾妩後來有幫您打聽過。”
柳傾妩對其心有虧欠,也因着神秘面具男重視,這兩日找人核實過:“這蠱中下後,非死不能取出。”
“非死不能取出。”
魏清寧喃喃重複,心間一絲希望堙滅。
如此,待日後她與晉王對立,得知她能窺探他心思,他豈非更容她不得?
“這事,你可是向哪位大夫詢問的?”魏清寧暫時壓下沉悶心緒,再度試探:“尋常大夫都不能醫診此蠱?”
“人外有人,傾妩只能說,絕大部分大夫都不能。”
憶起神秘面具男那日反應,再見魏清寧旁敲側擊,柳傾妩心中了然一二,主動且不經意點出:“就比如那日給您看診那位大夫,全程未提及此事一個字。”
“那看來這蠱當真難治。”
魏清寧嘴上随意附和,心裏緩緩松口氣。看來晉王當真還未知曉。
心事已了,略是閑談片刻,她遂起身告辭。
順着竹樓階梯而下,遠遠瞧見有一碧衣女子被罰跪在烈日下,嘴唇已曝起白皮。
魏清寧眸色微沉。
青幫作為江湖幫派,有些內部的事,官府不好插手。
但青幫一向以拯救女子聞名,如此曝曬懲罰,難免惹人關注。
“是這孩子用豢養的黑蛇,私自去傷人。”
柳傾妩跟在身後,注意到她步速放緩,簡單解釋:“毒殺當初害她家的仇人,但到底有違幫規,故而小懲大誡。”
“原來如此。”
魏清寧壓下猜疑,神色淡淡出了門。
回去交代楚為留意此事,發現那女子仇人,正是中蛇毒而亡的老兵。
那老兵憑着軍功,仗勢欺人。殺父在先,強擄在後……兩人之間,的确私人恩怨頗深。
回京之日在即,此事暫且擱置。
***
拓拔野被生擒,蒙古士兵定然會混入大銘境內,伺機營救。
晉王先是謊稱将人關押在縣衙死牢,實則暗中轉移至別處。與此同時,命人封了邊界線那茶肆與軍營之間的地道。最重要的,則是盡快啓程回京。
故而,在突襲蒙古皇宮的次日一早,天還未亮,北疆使團便兵分兩路,押解拓拔野回京。
為迷惑敵軍,晉王只讓周将軍帶領一小部分人馬,抄小路秘密先行。
實則将拓拔野捆在大部隊中間的一輛馬車內,前面有他和魏清寧的車馬,後面有陳昭和祁安王的人馬。
陳昭此人雖然陰晴不定,但武功的确一流。晉王決定借力打力。
怎料,陳昭這人一路上正事不幹,一心追着魏清寧讨要人情債。
趕上魏清寧守夜,他不睡覺,圍在旁邊逼問:“說說吧,何時簽賣身契?”
趕上魏清寧用膳,他瞧見可口的,問都不問就順走。
趕上魏清寧在樹下乘涼,他挪過去,不厭其煩讨債:“若是等到入京再還,你這人情債,至少得翻兩番。”
“陳指揮使的救命之恩,清寧沒齒難忘。”
魏清寧朝他拱了拱手,正色道:“但此前已然說明,賣身契簽不得。您可否換作別的事?”
既然說人情債能翻番,可見他的企圖,并非單是賣身契這一種,她反倒找到了突破口。
“金瘡藥,自然是要月月差人送到本官府邸。至于其他的……”
陳昭一手搭上她的肩,傾身靠近,邪魅笑道:“本官暫時未想好,日後你要無條件為本官做兩件事。”
“殺人放火,傷害家國之事不行。”
男人身材高大,傾壓過來,渾身陰森氣勢咄咄逼人。魏清寧不禁退開三步,表明立場。
“這是自然。以你魏世子的性情,能做就怪了。”
陳昭把玩着從她肩頭拿下的落葉,展示給她瞧上一眼,随後慢悠悠走遠。
也恰是與晉王,擦肩而過。
兩個男人四目相對,一個笑得從容不迫,一個笑得狂狷不羁。
待背對背時,眼底皆驀地生出一抹暗色。
“清寧,随本王進來。”
晉王含笑吩咐一句,率先踩着矮木凳,坐進馬車。
“是。”
魏清寧遵令走向馬車。
但思及青樓那夜、他對她與陳昭走近時的态度,只覺不妙。
“在和陳昭聊案情?”
魏清寧坐進馬車,晉王遞給她一杯清茶,好似漫不經心問道。
“沒聊案情,算是正式道謝。”
魏清寧謝恩,接過飄着綠茶細葉的白玉杯盞,如實回道。
晉王唔了聲,垂眸用杯蓋斂着茶葉子,語氣悶悶的:“正式道謝,勾肩搭背……”
“我們何時勾肩搭背了?”
茶杯遞到嘴邊,魏清寧又放下來,神情坦然回憶:“他當時就是幫我從肩頭撿走一片樹葉。”
晉王也放下茶杯,幽幽擡眸:“以陳昭此人脾性,何人能使喚得動他?”
神色和話語裏,都暗含深意。
“自然是皇上和祁安王。”
魏清寧不傻,順着晉王思路,很快意識到陳昭動機不純,“他是曾讓我投靠祁安王殿下,但我明确拒絕了。王爺您是在懷疑我?”
“本王怎麽會懷疑你。”
對于妻子的不開竅,晉王啼笑皆非。
他一伸手,将人頃刻拽入懷中,捏了捏她白淨臉蛋,“是懷疑陳昭,已然知曉你身世。”
女人有第六感,男人何嘗沒有直覺?
“能讓此人俯首稱臣的,除了那兩位,還有他在意的女子啊。”
說話間,晉王壓下眼角,不着痕跡斂去一閃而過的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