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魏清寧走投無路
魏清寧走投無路
“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遼城城門外, 魏清寧與柳傾妩道別後,一方從官道,一方從小路, 分別踏上前往錫城的路途。
雖是相信柳傾妩為人,但江湖幫派和朝廷官員終究有別。
與青幫辭行後,魏清寧率領使團人馬翻山越嶺, 一路快馬加鞭趕往邊境,于三日後黃昏時分抵達錫城縣衙。
“下官見過世子。”
縣衙門外,錫城縣令率領衙門一衆官吏, 叩拜相迎。
彭縣令原本想出城親自相迎,但讓年近五十的花甲老人站在寒風蕭瑟的城門,魏清寧于心不忍,只交代他在縣衙接應便是。
也因此錯過從城門到縣衙這段路上的交談機會,等得知新任使團主官乃晉王時, 魏清寧已随彭縣領抵達縣衙內堂。
她原本步履匆匆前去觐見, 但走到內堂門口剎那,驀地頓住腳步。
屋內, 晉王和魏清漪正在進用晚膳。
晉王坐在主位,一襲月白暗金蟒紋常服,由內而外自帶渾然天成的矜貴氣度, 讓邊疆的簡陋寒舍亦是蓬荜生輝。
他聞聲優雅放下玉箸, 慵懶掀起眼皮瞧過來,眸光似笑非笑。
魏清寧被他這模棱兩可的神情, 瞧得頭皮發麻, 低頭拱手行禮, 徐徐說道:“微臣見過王爺,王妃。”
晉王沒叫起, 習慣性摸索着右腕上的碧玺佛珠,不知在想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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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清寧不去驚擾,躬身維持原狀。
如果這般能讓晉王消氣,不牽連侯府衆人,她也樂得被罰站。畢竟此事,原就是她對不住他在先。
“哎喲!”
身後,彭縣令年邁體弱,不過片刻,先堅持不住,“哎喲”一聲跪地告罪。
“彭縣令上了年紀,不必拘禮。”
屋內,魏清漪笑盈盈起身,嘗試打圓場:“兄長一路周車勞頓,不若先坐下來用膳吧?”
“多謝王妃美意,微臣一路滿身風塵,如此與王爺王妃同坐,于理不合。”
在外臣面前,魏清寧對魏清漪亦是恭敬有加,也借此尋得由頭:“還請王妃準允,微t臣先去沐浴更衣,再來觐見。”
此番與他意外再見,她心裏實在未做好應對。
“如此,兄長且快去快回。”
見晉王未阻攔,魏清漪便替他做了這主。也想順便試探,晉王眼下對魏清寧的态度。
“多謝王妃。”
魏清寧避開那威嚴低壓的視線,佯作平靜轉身走遠,晉王未有表态。
當晚,魏清寧以水土不服為由,歇在屋內沒再出門,晉王也未有表态。
就在姐妹倆猜測,晉王對此事或許準備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時,楚為出事了!
抵達錫城的次日一早,楚為突然被彭縣領捉拿下獄。
“下官也不想故意針對楚大人吶,還望世子明鑒。”
縣衙後院,一想到楚為和侯府世子與晉王王妃的姻親關系,彭縣領緊張地連聲音都在打顫。
“但是接到匿名舉報,說楚大人随身攜帶的詩歌籍著內,有對皇上大不敬之言。下官帶衙役前去搜尋,确實查找到不當言論,只是依大銘律禀公處理。”
魏清寧臉色凝重起來,“是何不當言論?”
“這……”彭縣領面露難色,“下官不敢說出口,還是寫與世子吧。”
他轉而走到掉漆的書案後,提筆寫下來八個大字——烏雲遮月,宣武不明。
魏清寧臉色越發沉重。
這詩句寫于數十年前,原意是有烏雲的晚上,京城玄武區視野漆黑。
偏偏當今皇上于二十年前登基,年號定為玄武。玄武不明,便可歪解為亵渎宣武帝乃是昏君。
“楚為一向本分踏實,此事多半有誤會。還請彭縣領随本官一同到牢中,詢問一二便可知曉。”
“世子的心情,下官可以理解。只是,”彭縣令也是越發為難,“只是王爺有令,此事涉及天子龍顏,閑雜人等一概不得探監。”
“王爺下的令?”
得知晉王已接管此事,魏清寧的臉色鬥轉陰沉,呼吸揪緊。
他這是要,請君入甕?
“眼下,王爺可還在縣衙內?”
彭縣令不過是當命辦事,魏清寧也不想為難他。
“王爺說要體察民情,一早便微服出門了。”彭縣令如實道。
“那王妃可在?”
“在的在的,王妃不曾出門。”彭縣令如釋重負:“下官這就領世子前去。”
***
邊境地廣人稀,縣衙內院建得極大,是一座三進宅院。
魏清寧等人歇在二進院,魏清漪作為女眷,則安置在最裏面的內院。伺候在其身邊的,正是張婆子和喬兒。
遠遠瞧見魏清寧,喬兒進屋通報,張婆子則上前迎人進去。
“兄長是說,二姐夫犯了大不敬之罪?”
布置還算妥帖華美的卧房內,魏清漪原本笑盈盈招呼魏清寧喝茶。
茶內,她特意命喬兒悄悄放入另一只絕情蠱。
此前粟華已死,晉王陷入昏迷,她猜測絕情蠱一事多半是奏效。故而得知要随晉王來北疆,她不惜千裏迢迢,将絕情蠱一路帶來此地。
然而得知楚為的事後,魏清漪笑意赫然僵在臉上。
此事若是鬧大,包括她在內,侯府所以人都甭想獨善其身!
魏清寧哪裏有心思喝茶,碰都不碰茶杯,只一門心思問詢:“早間,王爺可有與你談及此事?”
“不曾。”
魏清漪苦笑一聲,半真半假試探道:“不怕兄長笑話,王爺這些時日都與我分居而眠。你說,他是不是已知曉真相?”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只是見妹妹尚且蒙在鼓裏,魏清寧不想給她徒增煩惱,不答反問:“如此,王爺怎會帶你一同前往北疆?”
一來,想确定晉王此行目的。
二來,也想确定柳傾妩所提及共情蠱一事,是否能被應驗。
“朝堂之事,王爺不曾與我提及。只說探查女子走失案,随行有女子同往或許能方便行事。況且王爺身子尚未恢複,亦需有人照料。”
魏清漪原原本本轉述晉王之意,不曾作假。
只不過掩蓋了她此行真正意圖,尋找前世新帝的行蹤。
北疆荒蕪苦寒,魏清漪原本不想來,但一想到前世新帝正是隐藏在民間的前朝太子,她便咬咬牙,同意前來。
“王爺思慮周全。”
魏清寧微微颔首,沒再追問。
晉王這雙重理由,看似挑不出錯來,卻也完美得太過異常。
不論是輔助查案,還是論照顧病人,魏清漪一個從小嬌養長大的侯府嫡出小姐,都不是最佳人選。
只是晉王真正目的未弄清楚前,魏清寧不好道出實情,讓妹妹自亂陣腳,打草驚蛇。
“這樣吧,待王爺回來後,你派人去通禀我一聲。”
彭縣令答應暫時不會苛待楚為,魏清寧眼下也不急一時半刻,起身回房回憶過往所看過的類似卷宗,思索應對之策。
“将絕情蠱盡快收起來。”
她走後,魏清漪寒聲吩咐喬兒,嘴角苦笑變冷笑。
素來菩薩心腸的晉王殿下,眼下為着魏清寧已然假公濟私到如此地步,她這位好兄長竟還是不遺餘力瞞着她,那就也別怪她六親不認。
“這兩日讓廚房給兄長常備一碗補湯,你親自送去,設法将絕情蠱命她喝下。”
喬兒:“奴婢知道了。”
***
“世子,王爺回來啦!”
除了交代魏清漪,魏清寧還吩咐福興于晚間到縣衙門口守着。見到晉王人影後,他急急跑回來禀告。
“王爺神色如何?”
魏清寧随即放下手中的卷宗,起身走出房門,外面天色已是月明星稀。
“看上去和平日一般。”福興小跑着跟在她身後,“門口衙役行禮,王爺也還笑着叮囑他們注意保暖。”
“好,我知道了。”
魏清寧再度加快腳步,繞過一方假山,在一進院月亮門處,與晉王主仆打了照面,“微臣見過王爺。”
晉王目不斜視走過,漸行漸遠。全程面帶淺笑,仍是風度翩翩的溫潤公子模樣。
可他忽視她的模樣,分明就是心懷惱愠。
借着月光清輝,望着那蕭蕭寒風中的冷肅背影,魏清寧心有遲疑。
晉王此次怒意,恐怕比想象中更甚。就好像火山口只掬起一撮小火苗,始終內裏有毀天滅地之威力。
但一想到楚為尚且深陷大牢,她也只能頂風而上,追随他的腳步:
“王爺,楚為素來恪守本分,您一查便知。”
“那首詩歌乃是幾十年前所作,此事純屬巧合。”
“眼下您在北疆正是用人之際,王爺可否命他将功補過……”
從一進院月亮門,到二進院主屋門口,魏清寧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嘗試從不同角度作游說。
晉王款步走進主屋,一路恍若未聞。
主屋臺階處,王小花和福興自動停在外面,非召不得進入。
魏清寧站在門外,見晉王并未下令關門,便覺此事尚有一線生機,抿了抿唇,終是無召跟随而入。
怎知,晉王并未留在中堂,而是轉腳走向淨室,“小花,備水沐浴。”
“是。”門外,王小花應聲離開。
門內,魏清寧才跨進門檻,旋即釘在原地。
熟讀君子六藝的她,依着禮數,幾乎不假思索轉身告辭:“微臣晚些時候再來拜會。”
實則心裏惦記着楚為的事,并未走遠,在縣衙後院心緒繁亂地踱着步子。
邊疆晚風冷硬非常,吹鼓外袍,吹得她手腳發涼。但估摸着時辰,還是轉悠回去。
卻是瞧見主屋已然熄燈,入眼黑漆漆一片。
魏清寧詫異:“王爺這麽早就歇下了?”
“自那日在別院昏迷後,王爺身子一直未将養好。”
未經晉王準允,王小花不敢透露太多。但他隐隐感覺,想熄滅自家王爺這場将發未發的怒火,解鈴還須系鈴人。
“怎會如此嚴重?”魏清寧想到柳傾妩提及的共情蠱,探尋道:“府醫診脈後,怎麽說?”
事關晉王身體機密,王小花搖搖頭,不發一言。
魏清寧知趣地不再深問,“王爺既是不便打擾,那我明早再來。”
然而一夜過後,日複一日。
晉王翌日天未亮便起身出門,在外待上一整日,複而披星戴月而歸。
魏清寧早起撲了空,白日外出尋他不得,當晚改為親自守在縣衙門口。
“王爺,楚為的事……”
從朱紅銅釘大門處,直到主屋門口,魏清寧跟随一路,勸說一路,晉王仍就将她忽視徹底。
仿佛在晉王身側,魏清寧當真變作了透明人。
她多番求情,他不會訓斥聒噪。
她無召入戶,他不會斥責無禮。
她就連沐浴,他也絲毫不作避諱。
白日裏準備好的種種策略,這一刻都好似石沉大海,未濺起一滴水花。
晉王看似未發作,可這短短一日一夜,魏清寧将百般滋味都t嘗了個遍。
黔驢技窮之下,她只得退而求其次,請魏清漪過來作說和。
不曾想,魏清漪笑盈盈走進主屋,不過片刻便被呵斥而出,掩面含淚離去。
随後,王小花也因私自放人進去,而備受訓斥。
“吱呀——”
王小花出來時,瞬時将房門掩上。
“連累你因我受過了。”魏清寧朝他拱手道歉,“王爺這會,可有何示下?”
“傳王爺有令,楚為不敬天顏,明日一早押解回京。”王小花無奈搖搖頭,大步走開,“屬下去給彭縣令傳話,世子早些回吧。”
聞言,魏清寧只覺被當頭棒喝!
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楚為一旦被壓回京中,惹了天子怒意,那便是九死一生!
“王爺,楚為一事皆因微臣起,您要罰便罰我吧。”
魏清寧決然轉身,撩袍跪到臺階前,于冷風中身心具寒,卻也背脊筆挺。
屋內未有回應。
“其實,”魏清寧手指攥了攥,一狠心:“那本詩歌原是微臣所贈。如果一定要給京中交代,微臣自請回京受審。”
屋內仍是未有回應,連燭火都熄滅了,陷入死寂沉沉。
魏清寧驀地擡頭,望着那兩扇雕花門扉,看似一門之隔,又仿若隔着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王爺,此事當真再無回旋餘地?”
時間一點點推移,心一寸寸被吊起。
掙紮無果後,她終是深吸一口氣,亮出最後底牌:“如果可以,微臣、微臣任憑王爺處置。”
一慣平淡冷靜的聲線,尾音漸漸變得渙散。
說完這話,素日筆挺的脊梁骨,亦是好似被人整根抽了去,無聲垂落下來。
也就在這時,從屋內傳來一聲不帶情緒的吩咐:“進來。”
“……是。”
魏清寧拖着跪得又麻又涼的雙腿,緩緩起身,推開兩扇門扉,緩緩邁過門檻,邁入那黑如深淵一般的房內。
只覺每走進一步,便在自斷一截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