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同榻相擁
同榻相擁
“皇上命本王夜觀星象, 避開春雨,以欽定下一場打獵時間。”
乘馬車前往山頂的路上,晉王同魏清寧進一步說明緣由。
當然, 其實這本該是欽天監的職務。
晉王當時在禦前,合計着如今在營地,連續多晚與魏清漪不同帳恐讓人生疑, 便借機避了出來。
“王爺學識廣博,微臣見教了。”
既是身負皇命,魏清寧并不去質疑晉王的能力, 但餘有不解:“不知微臣同來,能為王爺做些什麽?”
“長夜漫漫,你跟在本王身旁,随機應變。”
晉王從旁邊小方幾上,斟滿一盅碧螺春, 有條不紊地嘬飲着。一副漫不經心的慵懶模樣。
“……是。”
言至于此, 魏清寧還有何不明白?
長夜漫漫,多有枯燥, 得有人為這位爺解悶。
好在她事先有準備,命福興駕空馬車在後面跟着,倒也不擔心在山頂與他一同過夜。
越往山上, 夜色越清幽。挂着銅鈴的兩匹駿馬, 一前一後“叮叮當當”往山頂而上。
安安靜靜的馬車內聽着,餘音缭繞。
清冷性情使然, 注定魏清寧并不是一個好陪客。問清緣由後, 她便阖眼假寐, 養精蓄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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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王繼續飲着濃茶,也沒擾她。
悄看馬車內燈盞的光影, 搖搖晃晃映照在她精致的嫩白小臉上,她随車擺動的卷翹長睫上,便覺有趣。
有時,陪伴是一種潤物無聲的長情,優雅且低調。
就如眼下,緝剿前朝逆賊的事,宣武帝有意偏袒給祁安王一黨,遂将觀天象這等閑差交由晉王,堵住悠悠衆口。
魏清寧看得分明,但只字不提,給他留足空間,留足體面。
約莫兩炷香後,駿馬脖頸的銅鈴兒在山頂夜風中,慢慢歸于平寂,馬車抵達山頂。
“王爺,您看将何處搭建篝火合适?”
待晉王兩人踩着腳凳,先後走下車,王小花請示道。
“聽世子的。”
晉王理所t應當當起甩手掌櫃,拿上一應觀測天象的儀器,動身前往山崖前平攤處,擇定觀測點。
他有皇命在身,魏清寧倒也不去計較。
擡頭仰望浩瀚星空,也低頭環視寬闊山地,最後擇定一處背風的巨石後面,“定在那處,離着王爺的觀測點也近便。”
“是,屬下領命。”
王小花沒有絲毫遲疑,健碩兩臂拎着生火工具、茶幾木椅,聽令前面。
近日,他自己有時都納悶,怎的越來越将世子的命令,看得與王爺的同等重要。
今夜恍然,是王爺對世子的越發信任,潛移默化地影響着他的判斷。
“福興,你将咱車上的茶水點心、薄毯等物也拿過去,順道幫襯小花侍衛一二。”
“世子您就瞧好吧,福興出馬,一個頂倆!”
福興難得沾光,晚上來山頂看星星,這會像是馬駒撒歡一般興奮。
魏清寧被他感染的,心緒也放松些許,披着漫天明亮的星辰,擡腳往晉王身旁走去。
站在山崖前,不僅能看到山上景象,還有山下樹林搖曳,營地燈影攢動。
正可謂會當淩絕頂,一覽衆山小。
“你用此物觀看。”
晉王随手将剛用完的一柄長管狀的黃銅質地觀測儀器,遞給她,意味深深笑道:“便會,看山不是山。”
“這是……千裏眼?”
魏清寧接過去,放在眼前反複探究。之前在吳弛桌案上,似是見過此等稀奇古怪的物件。
但也只是略略一瞧,并不曾用過。
“細的這端放在眼前,另一只眼須閉阖。”
這時,身前忽然伸過來兩只修長大手,耐心且娴熟地幫她調整好千裏眼的位置,耳邊則是溫聲詢問:“看到了麽?”
“看到了,當真好生震撼。”
魏清寧透過千裏眼,視野被拓寬,不再拘泥于眼前,漫天星鬥,人間煙火……天地萬物都盡歸她眼前。
原本需要遙望的星空,這會她能明确辨認出最璀璨的一顆星。原本光影攢動的營地,這會巡邏侍衛的隊形能清晰可見。
“其實景物如此,世間諸事亦是如此。當拓寬眼界,各中關竅便能看得更加真切。”
是驚嘆,也是頓悟。
晉王偏頭凝着沉浸其中的她,欣慰一笑:“若是喜歡,以後本王常帶你到山上看看。”
因他半環着她,兩人挨得近,說話間又濕又熱的氣息,碾過她耳畔。
魏清寧耳垂敏感地發燙,舉着“千裏眼”的動作驀地一頓,渾身不自在起來。
兩人這姿勢,過于親密了。
“繼續看吧,此物不能白白借予你用,回頭将一應感悟呈遞上來。”
察覺到她背脊線條繃緊,晉王雖有遺憾,但也适時放手離開,留給她足夠的個人空間。
“……微臣領命。”
魏清寧餘光追随着,見他回到已生起的篝火旁,由王小花伺候筆墨,坐在茶幾前開始寫寫畫畫。
借助“千裏眼”,能看見筆下是一些勘測結果,數與圖相結合,甚是精巧。
他低垂着眉眼,目光專注,俊朗的側顏優雅飄逸。
所以當真只是随手教她使用儀器而矣?
然而空氣中餘留下來的陣陣玉檀香,近距離彌散在她周身,魏清寧不免心頭一緊……
“快看,是星雨!”
“是星雨啊,世子!”
“聽聞看見星雨許願,會福至心靈。”
福興忽然指着天邊,激動地叫嚷道。
魏清寧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天邊一條條星光軌跡快速滑過,星隕如雨,在幽深的夜色裏尤其璀璨奪目。
真能實現願望麽?
如果可以,一願國泰民安,二願侯府昌盛,三願……
三願晉王并非那夢裏新帝,日後能成為一代明君。
篝火旁,晉王亦是擡頭遠望。但在他眼中,再耀眼的星光,都比不得少年柳眸裏的光亮。
以他對她的了解,心願即是家國天下。
昨晚,她執着要求他答應,日後能成為一代明君。
如果她會陪他一直走下去,晉王望着那一道道星雨,決計定不負她所願。
***
觀測天象,關乎營地上千人的後續行程安排。
晉王一整晚大多時候,都在沉浸其中,精密測算,并未抽出精力與旁人過多攀談。
魏清寧瞧在眼中,心裏的警惕性漸漸消散些許。
她也不是愛黏人的,坐到“噼啪”篝火旁,披着薄毯,安靜自得地翻看起書卷。
福興在一旁伺候着茶歇,她偶爾放進嘴裏一塊。随着夜漸深,加之吃飽困頓,不自覺掩面打起哈欠。
折騰兩三日,女兒家總是不比得男子精力充沛。
“困倦就先去車裏歇着,本王這裏也在收尾了。”
身旁,始終寫寫畫畫的男人沒有擡頭,卻在第一時間給她發出叮咛。
“多謝王爺體恤。”
留在這也幫不上什麽忙,魏清寧沒再推脫。
起身行禮後,帶着亦是站在一旁打瞌睡的福興,哈欠連連回到自己馬車上,略作收拾,很快進入夢鄉。
事實上,晉王收拾好一應觀測儀器,回到馬車已然深夜。
遠遠見到倚在他馬車旁的福興,便生起一股預感,擡手制止住王小花出聲。
待輕手輕腳登上馬車,看着睡在他軟塌上、蓋着她自己薄毯的少年,晉王悄然勾了勾唇。
堂堂魏青天,難得也有變作小迷糊的時候。
當然,晉王深知是這幾日她随他奔波過多的緣故,愛憐之餘,将自己馬車裏的薄毯也一并蓋在魏清寧身上。
動作放輕再放輕,灼熱桃眸沸騰再沸騰。
晉王俯身凝着他的妻,像昨晚一般以目光作筆,描摹清秀眉眼,于心頭作畫。
過了會,低頭吻平佳人微蹙的蛾眉,滿意擁着那纖細柔軟的腰肢,阖眼入眠。
又香又軟的妻子主動投懷入抱,哪個男人舍得拒之門外呢?
馬車內,兩道呼吸聲漸漸平穩且齊整,馬車外的山風亦是漸漸平息,唯餘漫天星星俏皮地眨着眼睛,看透又不說透一切。
***
半夜,魏清寧徐徐睜眼,周圍黑漆漆一片。伸手摸到的卻不是馬車,而是冰冷岩石。
這時,身體自己動了。
走到外面有月光處,腳下是半山腰,身後是山洞洞口。
這是……龍華山?
魏清寧瞧着熟悉山景,匪夷所思,此前分明是在玉岚圍場的山頂。
身體再度不受她控制,擡頭望向懸崖邊,魏朔正奄奄一息被吊在那處。
魏清寧心中恍然——之前那詭異夢境,還有後續。
這會四下無人,新帝貌似已帶人離開。為避免埋伏,夢裏的她特意等了會,前去救下魏朔。
“你快……快走。”魏朔強撐着開口,第一反應就是擔心她安危:“皇上肯定,留有埋伏。”
“不試試怎麽知道?總不能讓我眼睜睜看着兄長身亡吶!”
新帝就是吃準“她”心軟,不會不顧念手足之情。
“她”心口抽痛,嗓音哀切。而後不顧魏朔勸阻,背着他艱難往山下走。
魏清寧的意識,便随着身體一起飄蕩在山野間。
一方面,憂心夢裏命運。一方面,又想得知夢境後續,好為現實做準備。
“她”特意尋着山間偏僻複雜的小路,然而新帝狡詐,最終還是被攔住去路,團團圍住。
一衆禦前侍衛舉着火把,照得天幕亮如白晝,“世子,皇上命您即可回宮。”
憶起皇宮的度日如年,“她”心底悲戚不斷翻湧:“将我關入大牢便是,又何苦換個地方囚禁?”
“世子哪裏話?您于皇上有救命之恩,乃是宮裏座上賓。”
禦前侍衛一揮手,随即有人上前強行接過魏朔,“咱們自會将魏将軍送去醫治,世子放心入宮便可。”
畫面陡然一轉,魏清寧随着身體,飄落于一片斷壁殘垣間。
周遭建築已燒得面目全非,但憑着在這裏生活十多年的記憶,她還是一眼瞧出,此乃定北侯府!
“祖父……”
一想到戎馬半生、教養她半生的祖父,已被活生生困死火海。
不論是夢裏身體,還是魏清寧自己的意識,皆是靈魂震顫!
“祖父——”
“她”拼命往歸雲齋方向奔跑,卻被人粗暴鉗制住。
一只大手狠狠捏着下颌,強迫“她”看向支離破碎的家,“好好看看,這就是你不聽話的下場。”
背後,新帝嗓音陰鸷:“魏清寧,朕給你過機會,偏偏你不知珍惜。”
“如此欺君大罪,朕都寬裕于你,你竟還想着聯合牢裏那位造反?”
他灼熱氣息壓上“她”耳畔,“後悔了麽?後悔站錯隊,連帶着侯府滿門皆因你而死。”
“放手。”
“她”下意識想躲卻躲不開,越是掙紮越被他t抱得更緊,猶如垂死掙紮的困獸。
“她”不再掙紮,卻也絕不認命:“我是後悔了,卻是後悔救你。收回你的冠冕堂皇,他們皆因你而死,只要我還活在世上一日,誓要取你首級!”
“一早便提醒過你,是你不聽勸非要去北疆,如今反來怪朕?”新帝突然将“她”掰過身去,癡癡控訴:“魏清寧,朕對你還不夠好嗎?”
兩人變作面對面,魏清寧的意識欲欲躍試,希望一舉看清新帝長相。
然而映入眼簾的,仍是那張銀白色鷹臉面具,一雙冰冷視線幾乎能洞穿人心。夢裏的她,心尖顫栗不止。
怎麽會這樣?
魏清寧不甘心,竭力睜大雙眼,竭力想操控身體,“你是誰,到底是誰?”
許是意願太過強烈,有那麽一瞬,她意識真的搶奪過身體。
魏清寧毫不猶豫,擡手就去摘奪那道面具。
新帝一時不察,面具掉了。
然而露出的,是一張沒有五官的扁平白臉,看得人毛骨悚然——
“啊!”
魏清寧心髒驟縮至極,驀地睜開雙眼。頭頂,已變作馬車頂棚模樣。
夢境,戛然而止……
她心口劇烈起伏不定,然而不待喘口氣,惺忪間忽然摸到腰間一只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滿身熱汗瞬間變冷汗!
臨近天明,車內隐有微薄光亮。四周擺設熟悉又陌生,不難發覺她昨夜上錯了馬車。
身側,男人睡顏周正,睡姿也算規矩。
只是攬在她腰間的手臂,顯得暧昧非常。
這是他無意識的睡眠習慣,還是已然得知她的女兒身?
按照昨晚情況,他分明可以去她馬車上歇息,又或徑直喊醒她……總之,兩名男子間本不該這般親昵相擁入眠。
聯想起此前他命她共乘一騎,亦或佯裝要她除衫上藥……魏清寧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後脊冷汗更甚。
趁着晉王這會呼吸平穩睡得熟,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挪開他手臂——
唔!
還不等她坐起身,他忽然輾轉側身,半邊重量傾壓過來。
手臂将她摟得更緊,頭也埋進她肩窩。為着找個舒服位置,他溫涼的臉頰,還貼着她脖頸蹭了蹭。
唇瓣恰是抵在她鎖骨處,柔軟而炙熱,包裹着濃郁玉檀香氣,徐徐侵襲入喉。
酥酥麻麻的激流,驀地燃燒而起。
魏清寧後背冷汗變熱汗,呼吸越發緊促。
她一時不敢再輕舉妄動,四肢僵住,五感則是警惕留意着周遭的每一點風吹草動。
遠處山林間的風聲、鳥鳴,近處男人輕幽的鼻息,都盡數灌入耳中。
整個人似是置身于狂曠野,又好似被禁锢于方寸之間。
等上片刻,晉王翻身後并未醒來,魏清寧的呼吸稍有平穩。
她手指蜷了蜷,重新試探着,去挪開橫在腰間的手臂。
指腹觸碰到他手背剎那,似是不喜被人攪擾睡眠,晉王兀自挪開身子,翻身至另一側。
這讓魏清寧一下子輕松很多,随即坐起身。掀開馬車棉簾,冷風倒灌,吹得衣袂四起,後頸汗毛直立。
讓她一時應接不暇,以至于沒留意到,有那麽一瞬,衣角曾被人從後面銜住,又緩緩于怔訟間滑落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