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和好
和好
正月初六, 文武百官照常上值當差,忙碌起來。
新年新氣象,才晉升的魏清寧, 從六品“經歷”的狹窄小隔間,搬到毗鄰吳弛的大單間。
“快快快,将這些通通給本大人打包裝箱。”
吳弛指揮着家丁随從, 對待魏清寧搬家比自己的事還熱衷:“說多少遍,那箱要輕拿輕放,長沒長腦子?”
“沒剩幾件了, 我自己來吧。”
魏清寧為人低調,原想安安靜靜搬過去,左不過換個屋子辦公而矣。
沒想到被吳弛這貨一個大嗓門嚷開,人盡皆知。
“那怎麽行?”吳弛攔住她,“你生病才剛好, 身子還虛, 切莫勞累。”
“沒想到,吳大人原是這麽會體貼人。”
忽然這時, 背後傳來一道輕笑。
“見過晉王殿下。”
魏清寧和吳弛兩人聞聲,紛紛轉身朝其行禮。
“也得分是誰。” 吳弛上前一步,喜笑顏開道:“人心就那麽丁點位置, 只能放下最重要之人。”
魏清寧t則默然後退, 趁着吳弛牽引晉王注意力,轉身離開。
自然也沒瞧見, 那雙桃眸裏的笑意, 随着她牽動扯遠, 如何一寸一寸變淺,變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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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那麽荒唐一夜, 雖隔了四五日,但再瞧見他,魏清寧的手腳還是本能地打顫。
也知曉他被蒙在鼓裏,合該公私分明,但心裏的坎,一時半會實在難以跨過。
白日裏仁善似活菩薩,夜裏竟那般地可怕,像頭兇獸,差點一寸一寸咬斷她渾身骨頭。
都察院後院,竹林蔥蔥,随清風搖曳。
春日将至,陽光和暖。
然沐浴暖陽之下,也不知是不是喝過那兩幅寒性湯藥的緣故,魏清寧這會仍覺涼的很。
估摸着時辰,晉王該已離開,她起身往回走。
豈料一轉身,與晉王四目相對。
魏清寧後知後覺,晉王辦公主殿的後窗正對竹林。也不知他在背後站了多久,總之日後要少來才是。
“王爺。”
她別開目光,不去看他幽黑含笑的眼神,只淡淡行禮。
晉王一時沒叫起,魏清寧便依規矩,繼續躬身而立。
這姿勢并不舒服,但她前傾的背脊始終筆挺。
一如那晚,任他軟硬兼施,任她仙境地獄數次切換,都沒折斷一截風骨。
“起吧。”晉王背過身,語氣公事公辦:“日後你的差事,先交由右副都禦使過目。”
正四品右副都禦史孫稚,魏清寧新任的頂頭上官。
以前因着頂頭上官吳弛不辦事,魏清寧越級彙報給晉王。孫稚一向勤勉當差,再越級彙報的确說不過去。
魏清寧一時也沒多想,“下官領命。”
然而正式接觸孫稚後,官場陰暗機封,在她面前再度展露無疑。
***
後面幾日,晉王外出統管春獵車馬一事,吳弛也幫忙查找龍華山幾個男人下落,不見蹤影。
魏清寧在都察院,恢複以前形單影只的模樣。
孫稚一連給她加派數案,忙得她夜裏做夢都在思忖案情。
偏偏孫稚還不滿意,一邊嫌她進度太慢,一邊否定她連夜寫好的案牍,要她重寫數次。
其嚴謹名聲在外,魏清寧起初并未有疑,只當兩人需要磨合,夜以繼日加倍努力。
她想着,自己辛勞些,苦等案情結果的百姓就能早些知道,這樣也好。
然而一次次包容退讓,只換來變本加厲。從否定案牍本身,上升至否定她本人。
“這寫的都是何物?拾人牙慧爾爾!”
“就這點子筆力,你有何顏面堪當左佥都禦史?”
“要我說,小小年紀就該踏實在底下鍛煉,別妄想一步登天!”
魏清寧開始察覺端倪。
她并未急着反駁,私下去打聽,很快有了結論——孫稚堂弟上下打點多時,屬意左佥都禦史一職。
原已板上釘釘,沒想到最後落到她頭上。
魏清寧了然,“原來如此。”
但那人看似資歷比她深厚,實則毫無建樹,平日只會讒上媚下。
這等不學無術之徒,都察院有一個吳弛,已是夠夠的。
“孫大人,下官并不覺這案牍有何不妥。”
這次,魏清寧不再縱容他的以權謀私,就事論事道:“既然你我二人意見相左,按都察院規定,去請左副都禦使品鑒品鑒?”
“你……你還要越級禀報不成?”
孫稚一時未料到,前幾日逆來順受的魏清寧,會突然提出異議,讓他一時措手不及。
但浸染官場多年,他很快緩過來:“魏清寧,你別仗着與晉王是親家,就在此作威作福!我要是你,更會秉公辦事,竭力維護晉王殿下聲譽。”
孫稚原也忌諱他倆這層關系,但眼瞅着無論如何打壓魏清寧,晉王都無絲毫表示,他便漸漸安心。
聽聞年前魏清寧就從王府搬出,過年兩府也無任何走動,就連晉王妃都沒回侯府,看來的确鬧掰了。
故而孫稚有恃無恐,有意拿晉王來戳魏清寧的痛處。
言下之意,你們私下是什麽情況,本官了如指掌。
“秉公辦事,此為何意?”魏清寧不答反問:“不若孫大人為我講上一講?”
“你、你這是何意?”
孫稚心裏開始發虛。難道堂弟之事,已被“他”知曉?
不可能,堂弟打點之人皆是祁安王一脈。祁安王也樂得在都察院多安插個眼線。他們怎會與魏清寧這個晉王黨羽交好,告知其實情?
“字面意思。”
魏清寧點到即止。因為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知道的。
這幾日四處打聽,祁安王黨羽對她三緘其口。
結果今早在早點鋪子,有個小乞丐塞給她一紙條。紙條內容赫然是孫稚堂弟之事的來龍去脈。而當她想去尋那小乞丐問清楚時,人已見蹤影。
故而,魏清寧索性半遮半露,同孫稚詐出實情。
“說句不自謙的話,下官為人與才幹,您應有所耳聞。”魏清寧話茬一轉,以利益相誘:“是成為孫大人升官之路的墊腳石,還是絆腳石,全在您一念之間。”
堂弟再親厚,也比不上自己升官發財舒坦。凡懂謀劃之人,都能看清這副算盤。
當然,與人談判,要有拿得出手的談資。
恰巧,她魏清寧本身就是這項談資。
***
深入交鋒後,孫稚沒再故意為難,但分配公務依舊繁多,大有将魏清寧當牛做馬之意。
魏清寧本着為百姓謀福的初心,沒再與他硬碰硬。官場無根基無背景,都要這麽一步一步熬出頭。別人可以,她魏清寧也不矯情。
否則能怎樣?
求助晉王或者吳弛,一次兩次尚可,天長日久便是還不完的人情債,甚至形成依賴,不得不卑躬屈膝。靠別人終究不如靠自己。
反正自幼被祖父嚴苛教導,孫稚這點手段不過小巫見大巫。當然,她也不會坐以待斃。待抓住機會,必當悉數奉還。
奈何心智再堅韌,終究是女兒身。
許是那兩副寒性湯藥的緣故,這次小日子,小腹奇痛難忍。
她有意請假回府休養,偏偏孫稚說公務繁忙不予批準,反而還分派了一堆新任務。
烈日當空,魏清寧額頭冷汗直冒,疼得腰都伸不直,偏偏此事說不得講不得。只得打碎牙往肚子裏咽,強忍酸痛,扶着福興手臂,一步步走回單間去休整。
“哎?那是晉王殿下!”
福興老遠瞧見多日關阖的主殿,今日開鎖了,晉王一身月白錦袍于殿中負手而立。
他興奮道:“世子,咱去尋王爺告假吧。以咱兩家關系,王爺定會應允。”
“嗯。”
憶及晉王上次對請假之事态度寬宥,魏清寧別無他法之下,扶着福興走去。
晉王低頭翻閱卷宗,卻頭也未擡:“此前不是告知與你,日後凡事向孫大人彙禀。”
數日不見,主殿中的男人月白欣長身姿,俊雅依舊。但他臉一半暴露于陽光,一半隐于陰影,讓人只覺陌生又神秘。
“若無其他要事,魏大人請回吧。”語氣也是公事公辦。
若未記錯,這是他第一次稱呼她為“魏大人”。沒有“清寧”的親近,沒有“世子”的尊重,完全是上官對待下屬的态度。
“……微臣領命。”
魏清寧沒再糾纏,示意福興繼續往前走。
這般也好,兩人本就該是上下級關系。至少說明,他未發現替寝的端倪。
因着小腹疼痛耗盡精氣神,魏清寧的嗓音有氣無力,腳步也漸漸虛浮。
以晉王的耳力,很難不留意到。
待主仆兩人走遠,他放下那本半晌都沒翻一頁的卷宗,思緒與目光,皆追尋而去。
陽光之下,那道深青色清瘦背影,耀眼奪目。
而恰巧日頭偏斜,照進主殿後再也觸及不到衣角,他整個人都隐于暗處,就連目光都暗沉一片……
“世子!”
“世子您怎麽了?”
“您別吓福興啊,世子……”
突然前方拐角處,福興陣陣驚呼。
注意到魏清寧昏倒在地,都察院四周當值的同僚,紛紛起身前去查看。
但誰也沒瞧清,晉王是何時一步跨出陰暗主殿的那道門檻,縱身至她身旁。
于陽光之下,率先攙扶起人,疾步往她的單間而去。
***
單間裏,晉王輕手将人放至小榻。
挨得近了,常年與血腥味為伴的他,很快便嗅出魏清寧身上異樣。
然而她躺在榻上,雙眸緊閉,巴掌大的小臉慘白,額頭不滿密密麻麻的的汗珠,卻不見外傷。
晉王皺眉看向福興,“你家世子她……”
“世子!”
嬌嬌不知從何處沖進來,眼見魏清寧已t疼暈過去,心疼掉起淚疙瘩:“世子,嬌嬌來接您回家。這個破官,咱不當了!”
嬌嬌個頭不高但力氣很大,輕而易舉扶起昏迷之人,“以後嬌嬌去擺地攤,胸口碎大石,定也能賺錢養活你。”
昨夜來葵水後,魏清寧就不太舒服,今早說到都察院告假後就回府,結果左等右等都不見人,沒想到竟是昏過去了。
嬌嬌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匆匆往外走。
晉王看出這假通房是知情的,上前詢問:“你家世子她……這是何故?”
“世子自幼有舊疾,休養兩三日便好。”
這套看似尋常的話術,嬌嬌百試不厭,并不擔心會被晉王察覺。
殊不知,三日這個時限,晉王記憶深刻。
所以那般能隐忍的她,适才主動開口求他,當真是走投無路。
而他,親手掐斷了她最後一條路。
***
那日,晉王當着所有都察院官員的面,直接批給魏清寧五日假期。
自始至終,他對孫稚的行徑未有任何微詞。其實不消說什麽,但态度已說明一切。
事後,孫稚的頂頭上司先将其一頓痛批,又主動帶他到晉王跟前請罪忏悔。
不過這些,魏清寧告假在家,并不知曉。
倒是得知,皇上命魏朔即刻走馬上任,前往東南捉拿海上作亂的倭寇。
當時寄春居,風和日麗。
魏清寧正躺在小院的躺椅上,蓋着厚實毛毯,合着眼,邊曬太陽邊思忖着京城局勢。
忽然就感覺頭頂陽光先是被什麽遮住,而後腳邊又被人踹了下,擡眸一看,身材魁梧的魏朔正居高臨下瞧着她。
“呦呵,還喘着氣吶。”魏朔幸災樂禍道:“隔三差五地就生病,就你這副破身子,也不知道還能再活幾年。”
餘光瞥見他藏在身後的幾包補品,魏清寧轉而懶洋洋閉上眼,“無妨。我多活一日,就多占着爵位一日。”
“嘿,我這個暴脾氣的!”
一句話,讓魏朔恨不得當場跳腳。
他将幾包補品報複性地扔在她懷裏,“拿去吧,給你續命用的。再多活兩年,到時候我定讓你輸得心服口服。”
魏清寧點頭:“好啊,借你吉言,我大概能長命百歲了。”
再度被一句話噎住的魏朔:“……”
“哼!老子堂堂武将,才不跟你這種酸秀才咬文嚼字。咱走着瞧。”
最後,魏朔是裝着一肚子悶氣走掉的。
魏清寧見怪不怪,禮尚往來,讓嬌嬌給他送去一枚平安扣。
嬌嬌帶回來的魏朔答複是,“別以為一個平安扣就能求和,我這是為了激發鬥志才收下的。”
一句話,逗得整個寄春居的人都忍俊不禁。
魏清寧只在侯府休養兩日,待小腹調理得沒那般痛楚,便不顧奶嬷嬷和嬌嬌母女的阻攔,回到都察院當值。
畢竟如果每月生病過于頻繁且有規律的話,很容易被有心人察覺蛛絲馬跡。
尤其此次牽扯到晉王,她更不敢有絲毫大意。
***
“不是準你告假五日麽?”
冬末初春的清晨,晉王才從都察院主殿出門,就碰見前來上值之人。
自打魏清寧搬離王府,晉王也鮮少再回王府居住。這會五更天未大亮,他起床準備去上早朝,意外迎面瞧見一道熟悉的清瘦身影。
經過小日子的消磨,人似乎更清減了。
“見過王爺。”
魏清寧躬身見禮,很快便被準允起身答複:“剛接手左佥都禦史的職務,要新接觸的案件繁多,微臣不敢懈怠。”
的确不好懈怠,畢竟魏朔那般鬥志昂揚。
這人雖不通文墨,嘴上說不過她,但肯于吃苦上進,從小就有大将之風。這也是為何,當初定北侯爺會從衆多旁支裏,預計挑中他繼承爵位的原因。
而且皇上命魏朔去治理倭寇,是榮寵,也是帝王均衡之道。
未免功高震主,京都一向不能同時留有兩名大将。魏朔走了,蕭山才能帶兵回京,這間接佐證了先前楚為打探的小道消息。
蕭山難得回京,她如何能懈怠?
“既是如此,為何要搬出王府?”對面,晉王忽然出聲問道:“距離都察院,王府比侯府更近,豈不是更方便你往來當值?”
他俊逸面龐上挂着一慣溫和淺笑,面色如常看着她,似是很稀疏平常的問話。
恰是泛着魚肚白的東方天幕,射下來當日第一縷朝陽,讓桃花眼眼尾的細碎笑意越發璀璨,讓他整個人的氣質也越發空靈出塵。
白日的晉王,又恢複仁善活菩薩模樣。
面對他的關切,魏清寧默然垂下眼,打起官腔:“清漪嫁過去也有段時日,該适應了。新年伊始,就從此時開始适應吧。”
這話晉王聽完,只覺莫名耳熟,好似在哪裏聽過。
不待他想起,又聽她道:“前不久,祖父已将掌家方印正式交與我。如今侯府大事小情都要經手統管,是而不方便離家。”
“是啊,侯府才是你的家。”
晉王低笑一聲,不再多言,擡腳往都察院大門而去。
于人煙稀少、泛着涼意的清晨,只留下一道孤寂的背影。
“王爺,”魏清寧忽然追上去一步,叫住他,“常言道夫妻一體。侯府是清漪的娘家,若王爺不嫌棄,也可以常來。”
晉王側身回頭端詳着她,面露一絲意外。
這種和權貴套近乎的行徑,很不魏清寧。
魏清寧也的确是有意為之。因為她适才瞥見斜後方孫稚的單間裏,燭光還亮着。關着的門扉後面,似有人影攢動。
雖然她不會借着晉王的勢去謀取什麽個人利益,但借此打擊一下嚣張之人的氣焰,能恢複往日當值辦公時的清淨,倒也不賴。
左右只是一句客套話,想來以晉王的身份地位,聽得無數,定也不會放在心上。
事實上,後來晉王也确實沒有應承下來。
但臨走前,他撂下話:“等會随本王來用午膳。”
嗯?
魏清寧望着他背影,若有所思。
他是在有意成全她麽?
真要狐假虎威的話,在都察院共進午膳,可比晉王光臨侯府更直接有效。
果不其然,上午辦差,孫稚對她的态度有肉眼可見地改觀。
先前都是催促她盡快将事情做完,今日太陽打西邊出來,沒給她規定任何時限。
當然,公務一如既往地多。
在其位謀其職,魏清寧倒也沒推辭,仍是一絲不茍地盡快完成。
***
都察院有自己的小廚房,平日會按份例備好當值官員的早中晚膳。
魏清寧近日擢升為正五品後,菜色已從一葷二素的三菜一湯制式,提升為兩葷三素的五菜一湯,外加午後一盤糕點。
然而當看見晉王膳桌上,松鼠桂魚、脆皮燒鵝、佛跳牆、紅燒豬蹄、油焖蝦……以及一應新鮮爽口的時蔬,她沉默了。
“動筷子,不必拘禮。”
晉王先行落座,得他準允,魏清寧坐到他對面。
“多謝王爺。”
魏清寧依言拿起筷子,但見晉王沒動,她也不好夾那第一筷子。
結果等上片刻,晉王依舊沒有動手的意思。
她疑惑看向他,他也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魏清寧終于明白過味來了——這哪裏是陪他用午膳,這分明是要她伺候他用午膳。
所以,當時利用他的心思,真被看穿了,這是在變相同她索要回報?
魏清寧又細細打量幾眼晉王的表情,然而溫潤如玉的俊臉上,只有吟吟笑意,沒有一絲多餘表情。
“……王爺,您吃菜。”
不經意間,瞥見他左手掌心被除夕那晚碎瓷片紮傷、還餘有粉紅的疤痕,魏清寧臉頰一燙。
她垂下頭去,拿起公筷,先行給晉王夾起一塊油焖蝦,放到他面前的白玉盤裏。
“有勞世子。”
晉王随即便執起白玉箸,舉止優雅地夾起蝦脍,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對于她伺候他用膳一事,這位被人伺候慣了的爺,很自然地接受。
魏清寧無言抽了抽嘴角,這才自己夾菜吃。
吃完再一擡頭,對面吃完魚脍的男人,已然放下白玉箸,正安穩如山地等着她夾菜。
“……王爺,再嘗嘗這道紅燒豬蹄,甚是入味。”
魏清寧當下決定,以後再也不要和這個男人有任何瓜葛了。
原想着只要不侍寝,同僚之間随意共用一頓午膳,也不過是表面交情。
但如今才明白官場內情,怨不得那麽多人喜歡請上官喝酒吃膳。原來這飯桌上,也是能拉近關系的。
接下來大半的午膳時光,都是魏清寧夾菜,晉王吃菜。
好在兩人皆好甜口,倒也能吃到一處。
見晉王并不挑揀,後來魏清寧索性自己想吃什麽,就順便給t他夾什麽。
晉王如數笑納。
可問題是,魏清寧身量清瘦,飯量也小,很快便飽腹。
對面之人,仍吃得津津有味。
這就難辦了,依照禮節,她不好先行起身離開。若自己不吃,單獨給他夾菜看着他吃,那情景似乎也甚是怪異。
好似賢惠的妻子,顧不得自己吃飯,也要體貼地照顧夫君用膳……
無奈之下,魏清寧又添了小半碗飯。
一面磨蹭地吃着自己碗裏的,一面悄悄加大給晉王的菜量。
晉王低頭瞥了眼玉盤裏逐漸高起來的小山堆,起初只當沒看見,後來等菜量積累到一定程度,他忽然放下白玉箸,“本王吃飽了,這些菜肴不好浪費,世子便多用些吧。”
“王爺,微臣也飽了。”
“本王瞧着世子的碗裏,還餘有不少白飯,不像吃飽的啊。”晉王有理有據地表示道。
“……”
魏清寧瞧了眼自己碗裏才添的白米飯,又看了看晉王空下來的白玉碗,一時想不到話來反駁。
晉王趁這會,又将那白玉盤推到她面前,“這些菜,本王都沒動過,世子應當不嫌棄吧?”
“微臣真的吃飽了,不如将這些飯菜拿給福興他們去用?”
“那就還是嫌棄本王。”
晉王斬釘截鐵地給她“定罪”。
“微臣不敢。”
“如此,你就都吃了。”晉王邊說着,又拿起公筷往她碗裏夾了塊脆皮燒鵝,“瞧你瘦得,身上都沒二兩肉。”
“多謝王爺。”
能得堂堂中宮嫡子親自夾菜,魏清寧誠惶誠恐,趕忙謝恩。而後規規矩矩地夾起燒鵝,慢慢咀嚼在口中。
心裏則納悶,這應該就是他随口一說吧?
如今她是侯府世子魏清寧,身上是胖是瘦,他原應不知道的。
“還有松鼠桂魚,甜而不膩。”不待她吃完,晉王又添了塊魚肉,“這魚本是養在王府,上午命人現送過來的。”
是孔嬷嬷在自己院子裏精心喂養的,形同半道藥膳,最是滋陰補氣。
但乍想到她先是搬出王府,又一聲不吭喝下大量紅花,絕了為他孕育子嗣的可能,晉王抿了抿唇,沒再多說什麽。
轉而一言不發地,又接連夾了好幾道菜,強勢地盯着她吃完。
親王皇嗣親自給她夾菜,魏清寧不敢不吃,一時苦不堪言。
認命地将飯菜往嘴裏塞,因着小日子而清減下來的兩腮,肉眼可見地鼓起來。
最後真跟一只小松鼠似的,乖乖巧巧,可可愛愛。
晉王單手支頭瞧着,眼見她敢怒不敢言的小模樣,嘴角不着痕跡勾了又勾,沒再難為她。
卻在魏清寧臨出門時,不忘吩咐:“今日本王與世子共進午膳,甚好。明日繼續。”
魏清寧:“……”
她不好。
她一點都不好。
次日,魏清寧就打量着以外出辦公差的名義,使上一招金蟬脫殼。
不成想,躲過午膳,沒躲過晚膳。
被晉王一招守株待兔,瞬間瓦解。
隔日,魏清寧又想出一招“借刀殺人”,跟晉王報備說,自己已同某位同僚約好一起用膳。
結果不過片刻,那同僚就跟魏清寧告罪,“老夫适才接到新任務,改日再請世子用膳吧。”
“如此,世子還是同本王一起吧。”晉王好脾氣笑道。
魏清寧:“……”
當然,晉王近日忙着春獵事宜,也不是日日都有空。但架不住他隔三差五突擊一次,叫魏清寧防不勝防。
最後,在兩人鬥智鬥勇的拉鋸戰中,魏清寧一邊叫苦不疊,一邊臉色日漸紅潤。
一度分不清,這算是恩寵,還是變相懲治。
“王爺,微臣知錯了。”
正如猴子鬥不過老虎山大王,侯府世子也只能屈服于晉王。
魏清寧老實交代她利用他震懾孫稚之事,恭恭敬敬請罪,認罰。
只要別再讓她陪他用膳,打板子都認。
“錯哪了?”
主殿內,一身緋色官袍的晉王,寫完後半句批注後停下筆,從兩摞高而厚的卷宗之中,擡頭瞧向她。
問話語氣威嚴,俊臉一慣地和煦。
“錯在,不該擅自借您的勢。”
“還是沒想明白。”
晉王輕嘆了聲,板臉道:“發生這種事,你應第一時間呈禀本王。”
“大對數官員都是這麽過來的,微臣是覺得,沒必要為此等小事給王爺添麻煩。”魏清寧半真半假道。
“你自是來禀告,麻煩與否,本王說了算。”
晉王手執玉筆,示意她将手伸出來,“你是本王的人,與旁人不同,旁人也欺負不得。”而後,他對着她的手心,不甚溫柔地敲打三下,“長記性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