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合歡香
合歡香
除夕宮宴, 在太後的慈寧宮隆重歡慶。
魏清漪一早就起來盛裝打扮,着一襲正紅雍容的王妃宮裝,發髻帶滿珠寶點翠, 前幾日積壓的火氣瞬間一掃而空。
她心道,即便夜裏晉王與魏清寧再怎麽歡好,于人前富貴榮寵的還不是她魏清漪?
抵達慈寧宮, 祁安王妃無意間瞥見她後頸的紅痕後,眉眼間不由浮現嫉妒之意。這更是讓魏清漪連帶着前世承受的打壓,都一并揚眉吐氣。
因為祁安王今夜不僅帶來正妃, 還一并将兩位側妃帶進宮來,大有寵妾滅妻的征兆。
閑聊時,魏清漪便有意無意撫摸後頸,故意刺激祁安王妃抓狂。
祁安王妃也不是吃素的,倚仗自己已生下兩位皇孫, 便打着傳授經驗由頭, 明裏暗裏指責魏清漪不能生。
原本只是随口說說,不成想真就戳中了魏清漪最惦記的事。
早上進宮時身心舒暢, 待晚上出宮時已然滿腹戾氣。
尤其她被祁安王妃擠兌時,一旁晉王恍若未聞,并未替她說話。
魏清漪看向馬車主位, 晉王正在閉目養神, 溫潤俊逸的臉上情緒淺淡到微不可見,與她幾乎都不怎交談。
這似也在默認, 不滿她未懷孕的事。
聯想到前幾晚那“棗生桂子”紅糖水, 魏清漪心中危機更甚, 覺得有必要讓魏清寧盡快懷孕。
但那日清早她一時沒忍住,說話過于直白了點, 引得魏清寧不滿,願不願意好生配合仍未可知。
而且晉王近幾日也一直留宿書房,似乎不怎麽熱衷房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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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清漪微微眯眼。
如有必要,得采取一些藥物加持,比如合歡香……
但事後晉王必然會察覺,免不得要生怒。
魏清漪後靠在馬車壁上,暗暗合計着,此事決不能牽連到自己頭上。
“王爺,今日乃除夕夜家人團圓之際,妾身能回侯府略坐坐嗎?”魏清漪稍稍往晉王身側靠近幾分,甜甜一笑:“正好順路,也不耽擱回王府。”
聞聲,晉王輕掀開眼皮。
他沒說行也沒說不行,以手支頭,定睛看向她,“你們家人之間,關系倒是很好。”
“不似那些枝繁葉茂的世家大族,我們定北侯府人丁單薄,故而彼此之間都很珍惜。”
不消晉王多打探,魏清漪便甚是配合地侃侃而言:“從小,祖父便教育我們,一家人要勁往一處使。”
她沒主動提及魏清寧,但又故意提起定北侯,引得晉王關注。
“你不是自小養在你母親身邊麽?”
“王爺說得極是。”
魏清漪早有準備,被戳穿謊言後,依舊言笑盈盈:“家中,兄長受祖父教誨最多,妾身也跟着耳濡目染。”
“後來兄長漸漸掌家,更是不惜犧牲個人利益,也要事事以家族利益為先。實屬我的榜樣,我凡事經聽他點頭再去做,心裏就很踏實。”
魏清漪含着笑,臉上露出一副崇拜神色。但也在不經意間,先将懷疑的種子埋進晉王心中——
無論她做了什麽,都是經兄長魏清寧授意的。
目的達到,魏清漪轉而又随意說些別的,以顯得不是那麽刻意:“以前不覺得,婚後才發這般依賴他。讓兄長陪着妾身住在侯府的事,實在叫王爺見笑了。”
“無妨,多一雙筷子罷了,本王養得起。”
晉王一語雙關道。而後繼續阖眼假寐,遮去眼底幾絲不明情緒的意味。
……
魏清漪中途下車,獨自回到侯府。
她本想像往前一樣,将魏清寧請到魏母院中,母女倆一起說服魏清寧暫時放下公務,先将懷孕事宜提上日程。
但魏清寧一改往日的随和,罕見地同她們拿出世子威嚴,命人将魏清漪叫到自己院子。
寄春居
“你回來正好,有件事要告知于你。”
魏清寧放下玉筆,從書案後面轉出來,帶着魏清漪坐到寄春居的中堂。
今日跟楚為交涉後,她思慮繁多。
父親當年久經沙場,武藝精湛,作戰經驗豐富。之所以會戰死邊疆,是因援軍未及時趕到。這也是她和祖父苦尋多年,也要查清的緣由所在。
父親戰亡,十萬大軍兵權即被龍虎将軍蕭山承接。他的确是此次意外事件的最大獲益者,只是事發時他正領兵在東南海邊查繳倭寇,事後經聖旨傳召才回到京城,故而未有人懷疑到他身上。
然而,楚為查到的新消息,令魏清寧不得不重新審視蕭山此人。
恰好楚為偶然從他上官那裏得知,蕭山年後會從北疆回京,很有可能參加春獵。
倒是不失一個時機,進一步摸清當年事情真相。
可揭開真相之後呢?
一方面,魏清寧希望将暗害父親的兇手,盡快捉拿歸案。但另一方面,她又希望線索有誤,哪怕重頭查起,也好過真兇是晉王的舅父。
如今,雖然祖父扔堅持明哲保身,但從外人眼裏,整個侯府皆與晉王捆綁一處。
一旦決裂,妹妹魏清漪必然會夾在中間為難。
魏清寧看着妹妹,臉上露着嬌花一般絢爛的笑容,實在不舍得有朝一日,看她因為晉王而滿面哀容。
“巧了,我也有事情想同兄長商量。”魏清漪坐下後,笑吟吟道。
魏清寧微微颔首:“你先說罷。”
雖然兩人孿生,但擔着兄長的名頭,且多年在外經事見識廣博,魏清寧凡事秉承着君子風範,多會讓着這個孿生妹妹。
“清漪懇求兄長,盡快幫忙誕下王府世子。”
魏清漪拉住魏清寧的手,神情真摯,言辭懇切。
“這……”魏清寧皺眉,“恐怕不成。”
她也沒料到,兩人竟想到一件事上去了,只是想法背道而馳。
魏清寧原本有意勸魏清漪,在晉王府暫時獨善其身。
雖說當年事情發生時,晉王不過是四歲稚童,但後來呢,他會知道嗎?
魏清寧憑着自己近些日子的觀察,覺得從晉王對妹妹魏清漪的态度來看,其本人應該不知道此事。
且那日在龍華山,率先帶人去營救她的,也是晉王t。
倘若真是隔着世仇,大可趁亂,讓她一死了之便是了。
但萬一呢,此事幹系重大,誰也不敢保證。
“懷孕一事強求不得,且前幾日後頸紅痕一事,唯恐已讓晉王起疑。”魏清寧抽回手,正色道:“我勸你盡快做主,替晉王納房妾室,屆時再将子嗣過繼到你名下便是。”
魏清寧從長遠角度思慮,如果确認蕭山不是真兇,日後還可對晉王做些彌補。一旦核實兩家乃是世仇,在沒有子嗣血脈的牽扯下,也能讓妹妹順順當當地和離。
不論是養在家中,還是給妹妹擇婿另嫁,都尚有回旋的餘地。
“其實必要時,可以采取些輔助手段。”
魏清漪盯着魏清寧的神情,帶笑目光裏隐有試探。
她只當魏清寧是當官久了,遭受上官打壓,畏首畏尾。于是繼續按照自己既定的考量,開始游說道:“我還是希望孩子能是姐姐的子嗣,一來不會被晉王或旁人懷疑,二來以後繼承王府爵位,也能與侯府親上加親。”
“輔助手段?”魏清寧一時不察,淡淡問道:“你想怎麽做?”
“比如一些藥湯偏方,可增加夫妻同房次數,進而增加懷孕可能性。”
魏清漪沒敢明說乃是合歡香等助興之物,只委婉暗示。為增加說服力,又攀扯出親情孝道:“母親也說這個法子可行,她也盼望着早點見到親外孫。”
殊不知,如果不提及魏母,或許還會好些。
魏清寧雖是不熱衷男女感情之事,但她在外查案多年,什麽類型的案子都經手過。
适才魏清漪一提及“增加夫妻同房次數”,她便立即了然——所謂的藥湯偏方,不過是合歡香等腌臜□□之物。
魏清寧垂在袖中的手,不自覺攥緊。
她垂眸去看,明明就坐在炭盆腳邊,心口卻只覺吹來刺骨的涼寒。
母親在與妹妹探讨此事時,可有考慮過她身中合歡香後的代價麽?
晉王的質問聲,再一次回響在耳邊:
“為何她是王府的人,你便也要是?”
“你向來把家族利益放在首位,那你自己呢?”
魏清寧徐徐擡眸,對上妹妹充滿祈盼的目光。
從小到大,每次妹妹如此依賴地看着自己,她總會以兄長身份自居,作出讓步。
但這一次,魏清寧身子後靠在椅背上,開始重新審視起這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妹妹,眸光漸漸堙滅,“我……”
“咔嚓——”
突然這時,房頂忽然響起瓦片的碎裂聲!寂靜半夜,顯得尤其突兀。
“誰?!”
魏清寧當即站起身,打開折起來的玉笛軟劍,而後推門追出去,腳尖點地,利落飛至屋頂。
“喵~”
隔壁屋頂上,嬌嬌養的貍花貓,正躺在那舔着粉嫩爪爪,完事瞧見是熟人,還翻起肚皮朝她撒起嬌來。
……
晉王府書房
“她沒拒絕?”
待聽得密探報告,魏清寧在楚為家與吳弛兩人私下密謀之事,晉王也只是靜靜聽着。并且還餘有精力地翻看着卷宗,似乎并不上心。
但聽得魏清寧提議,讓魏清漪做主給他納妾時,晉王翻閱卷宗的手驀然停頓。
怎料,還有後續。
那魏氏今日在宮裏受了祁安王妃的刺激,竟不惜将合歡香這等腌臜手段,都用到他身上來了。
晉王放下卷宗,斜眼看向跪在地上的密探,一字一頓地确認:“魏清寧,她沒有拒絕?”
冰冷語氣,滲出絲絲寒氣。
“回王爺的話,屬下一時不慎,差點被魏世子……被王妃發現,便匆匆離開,沒聽見後續。”
密探戰戰兢兢地回禀。
今時今刻,他思緒仍是混亂一片。如今也不知該稱呼魏清寧為世子,還是王妃,甚至都擔心自己得知真相會被主子随時滅口。
但他一想到今早主子對魏世子那袒護的态度,嗯,還是叫王妃穩妥些。
要知道,若是換上其他人跟祁安王或陳昭走得如此親近,早就腦袋搬家了,哪還能再派密探前去相護?
當時他也不懂,眼下嘛,簡直是恍然大明白啊!
“先下去吧。”
晉王擺擺手,原本冰冷語氣已聽不出情緒,“以後你就随時跟在魏清寧身邊,若再有差池,數罪并罰。”
“是是是,屬下必定竭力護好王妃周全。”
眼看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密探當即千恩萬謝退下,後背滿是冷汗。
而後,書房随即陷入一片死寂般的安靜。
窗外則是爆竹聲聲,舉國都在阖家團圓地歡慶着除夕。
桌案燭臺上,燭淚滴滴流淌而下,燭光逐漸變得黯淡。倒映在晉王那張秩麗俊雅的面龐上,顯得斑駁不堪。
不知又過去多久,一道悵然輕嘆割破了死寂:“魏清寧,你究竟還瞞了本王多少事?”
與魏清漪密謀,兩人是孿生姐妹。
與楚為密謀,兩人是家人。
甚至與吳弛密謀,都能談兄論弟。
而和他,她從始至終都關緊了心門,将他冷漠隔絕在外。
晉王拿起那一支親手雕刻的梅花紋白玉發簪,放在掌心細細摩挲片刻。白玉的質地,與那柄白玉短笛如出一轍。
片刻後,他又将白玉簪鎖回抽屜,從糖盒裏随意拿出一顆糖,幽幽咬碎:“小花,你去內院通禀一聲,本王今晚過去。”
除夕夜,自然要夫妻共度,不是麽?
然而,當晉王走入內院主殿的一瞬,臉上最後一絲淺笑徹底熄滅,取而代之是,眉目間黑壓壓的陰沉。
空氣中,飄散着一絲不同尋常的甜膩幽香。
赫然是,合歡香的氣息。
***
東側寝房內,為搭配合歡香的功效,今晚還配有姹紫嫣紅的擺件裝飾,瞧得人眼花缭亂。
晉王面無表情地掀開一層層嫣紅色床帏,然而已稍顯淩亂的床榻上,并不見人的蹤影。
他站在原地,環顧四周後,緩緩阖上雙眸。
在深厚內功的加持之下,主殿各處一應風吹草動,皆是從四面八方源源不斷地傳入他耳際。
但并無異常。
身中合歡香之人,不在房中,還能去哪?
難道是鏡月湖?
晉王倏地擡眼,随即擡腳往鏡月湖方向趕去。
除夕之夜,體恤下人辛勞,打賞後只留個別人伺候,其餘皆是遣散回家過年。是而這會,王府四處大多靜悄悄的。
很快,一道異樣的細微水流聲,由遠及近,引得他臉色愈發陰沉。
喜慶的燈籠高挂于連廊之上,與清冷慘白的月光形成鮮明對比。
而在鏡月湖畔,四周并無紅燈籠的喜慶,只剩幽冷月光。
月光灑在湖面上,映照出靠近岸邊的一道清瘦倩影,在寒水中瑟瑟發抖,唇色慘白。
月光灑在湖畔之上,映照出的是男人霧霭沉沉的黑眸,寒芒愈加慘白滲人。
明明是一輪明月,別人是天涯共此時,竟夕起相思。
而他與她,卻是如同阻隔着浩浩銀河,相見不相知。
“王爺?”
魏清寧依靠在湖邊,于昏昏沉沉之間,似是聞到若有若無的玉檀香氣。
她掀開沉重的眼皮,真的便望見晉王站在身邊,正居高臨下地打量着自己。
可一啓朱唇,被邪火燒得嬌媚的低吟,便不受控地溢出來,讓她不得不立即咬住唇瓣。
原本開口與否,差別也不大。
如今她仍頂着王府女主人的身份,這件事在晉王看來,自然而然便是她做的。
不論說什麽,皆是于事無補。
怎料,“是你的意思,還是受了……下人挑唆?”
男人的問話,聽得魏清寧微訝。
她下意識想去探尋他的表情,但對方逆光而立,所有神色都隐匿在一片幽暗之中。
魏清寧盡可能睜大霧蒙蒙的雙眼,強撐着站直酥軟入骨的身子,最後終究徒勞。
她頹然縮回寒水之中,無奈阖上雙眸:“……是我。”
推給下人固然能抵消晉王部分怒火,但如此設計主子的重大罪行,那下人只怕會死無全屍。
明知是妹妹的主意,明日好生訓誡便是,又何苦牽連無辜性命?
在冰火兩重天的夾擊之下,魏清寧濕漉漉雙臂,不住地抱緊自己,一時分不清在寒顫還是嬌顫。
但心寒之意,不住地激增。
原本今夜魏清寧已擺明态度,決計再不行替寝之舉。但魏清漪百般懇求,不惜跪地道:“兄長這會突然抽身,我突然之間實在無處尋到合适之人吶!”
兩廂折中後,魏清寧最後答應幫忙侍寝至月底,讓她盡t快去尋人。
怎料,魏清漪今夜竟是先斬後奏!
“既然你的主意,又為何要待在這?”
晉王定定凝着腳下之人,嘲弄一笑,只覺她何其矛盾。
厚實大氅被扔在岸邊,她只着一層薄薄的亵衣浸在臘月湖水之中。濕衣物黏在身上,曼妙的身姿清晰可見。
配之以姣好嬌媚的五官,這幅模樣,的确是蠱惑男人的尤物。
但她隐忍的痛苦,即便浸在冷水之中也不願向他求歡的掙紮,也清楚可見。
晉王蹲下身,面無表情地捏起她的下巴,“說話。”
“……我一時鬼迷心竅,如今幡然醒悟,待明早會自行向王爺請罪。”
男人指腹粗粝,鉗制她下巴的動作也不甚溫柔。
偏偏那隐隐傳來的冰涼,竟比寒湖裏的水還讓她覺得舒服。身體裏止不住地渴求,想接觸得更多。
但魏清寧深知這是合歡香在作祟,她咬緊牙關,努力掙脫男人的鉗制,又往湖中心方向走上兩步,徹底斷絕開與男人的接觸。
随着她的走動,水流也肆意流動,交叉而來的寒意,凍得她眉心擰成疙瘩。
“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岸邊,傳來男人的厲聲質問。
印象中,認識晉王這麽久,還是頭一次聽到他這般怒不可遏的低吼。
下一瞬,他竟也脫去狐裘,躍入寒湖,不過幾步就追上她。
不顧魏清寧的推脫,晉王徑直将她打橫抱起,上岸後給她裹緊大氅,直奔內院主殿。
有那麽一瞬,他當真想由着她自生自滅。
可看着她臉上毫無血色、咬唇蹙眉的模樣,又不禁想起她上次小日子來時遭的罪。
當時他還不知夜裏的人是她,一連三日讓她草草歇在都察院,挑燈翻閱卷宗,都沒得空歇息。
這次就當是兩清,晉王這般告訴自己。
“王王爺,您放開我。”
魏清寧倚靠在晉王浸滿玉檀香的懷裏,最後一絲尚存的理智告訴她要遠離這個男人。
可隔着衣料,觸碰到他的清涼體溫,雙手又止不住地去摟他的腰身。
就連臉頰,也埋進他胸膛裏,貪戀地蹭着。
頭頂傳來一聲嗤笑:“你倒應先放開本王才是。”
說話間,男人将她往上巅了巅,讓她的臉埋進他無衣料遮擋的脖頸處。
緊接着,耳畔傳來一聲慵懶低笑,“本王只給你這一次機會,否則後果自負。”
“別……”
耳垂是魏清寧最敏感的地方,平日已禁不起他的撩撥,更何況烈火焚燒之時。
只待他稍一靠近,便禁不住地陣陣顫栗。心底的渴求更甚,一時理智全失,開口便是嗓音妩媚如絲。
僅僅一個字,便讓她面紅耳赤。
僅僅一個字,便讓他眸色一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