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确認女兒身
确認女兒身
“當當當。”
一連三道敲門聲, 在寂靜無人的晌午,顯得異常作響,
約莫十幾息後, 客房兩扇黃花梨木門被從裏面“嘎吱——”一聲打開。
露出魏清寧那張清秀姣好的白淨臉蛋。
她擡眸看向門外之人,微微欠身,“王爺。”
“嗯, ”晉王斂去眼底的意外之色,擡腳走進房中,“本王還在想, 你是否在睡午覺。”
晉王等上大半時辰,才起身過來。
迷藥用給魏清寧,他自然不會用強效傷身的那一類。
選的這味溫和,見效慢些,但對身體有益無害。
尋常也是入湯藥用來安眠, 想着“他”奔波兩日不得安枕, 恰是一舉兩得。
“不是想吃燒鵝麽,怎麽沒動筷子?”
晉王坐到主位的太師椅上, 瞧見已放涼結出一層油凍的燒鵝,心中了然。
也慶幸自己依禮敲了房門,否則加上那清倌的事, “他”約莫真會以為他生活靡亂, 不堪入目了。
“許是餓過頭,暫時失了胃口。微臣辜負您一番美意, 還望王爺勿怪。”
魏清寧關上房門, 在晉王擺手示意後, 坐到他下手位置,半真半假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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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實情況是, 她撞見那等血腥審訊場面,再瞧見葷腥,空唠唠的胃止不住幹嘔。
隐瞞的,則是她莫名擔憂。
今早與山匪對決,無意中散開發髻一事,總叫她如鲠在喉。
晉王似乎不曾起疑,但她始終心緒不寧,警惕心多添了一二分。
尤其在瞧見他處置叛徒的手段後。
“如何能怪罪你?反倒是本王招待不周,帶你出來查案,都沒能叫你好生用膳。”
晉王詢問過吳弛,深知魏清寧今早一路艱辛,險象環生。
少年巴掌大的小臉,裝滿了整雙溫柔的桃眸,“若是想吃什麽,随時去叫廚房做,不論是不是用膳的時辰。住在這,就跟在自己家一樣,知道了麽?”
“好,微臣不會跟王爺客氣的。”
魏清寧微彎了彎眼角。
柳眸裏亦是裝着他的滿臉溫柔,心中則百感交集。
面對男人的關切,實在叫她難以将他,與那個以暴虐手段折磨叛徒的王爺,等同看待。
可偏偏……
“怎得還沒梳洗?”
談話間,晉王隐隐泛熱的目光,始終纏繞着少年。
很快便注意到碧青色外裳下擺的污濁,不禁憂聲:“那地下河水不幹淨,你在裏面浸泡過一遭,還是早些換上幹淨衣物的好。”
“福興駕馬車回山上取落下的卷宗,連帶着将車上備用衣物帶走了。”
魏清寧垂眸瞧了眼衣擺,不甚在意,“等他回來便換。”
“才說過別同本王客氣,”晉王板起臉,“這莊子上備着本王的幹整衣物,未曾穿過,讓下人拿與你便是。”
他的确是好意,然魏清寧反而心裏一緊。
沒福興在外守着,她怎敢在陌生地界輕易沐浴?
且尋常男子的換洗衣物,也不會備有裹胸棉布條之物。
“微臣身量太小,穿上王爺只怕有礙觀瞻。約莫等會福興就回了,我再略等等吧。”
魏清寧唯恐他再勸,匆忙轉移話題:“對了,王爺這個時辰來找微臣,所為何事?”
為了你。
為了見你。
為了想認清是不是你。
晉王目視着眼前白玉無瑕的少年,神情澄澈而充滿恭敬,愈發襯托得他的心思見不得光。
按壓下心口湧動,他随意尋個由頭:“龍華山上機關一事,你如何看?”
改為談公務,魏清寧心情松快些許:“那機關布置周密,的确引人懷疑,似乎并非出自尋常山匪之手。”
“嗯,待回都察院後,你再替本王留意着這事。”
本就不是為此事而來,不過一兩句,晉王就興致恹恹結束了話題。
心口那道想探尋謎底的浪潮,依舊在翻雲覆雨得厲害。
他垂眸摩挲着手腕上的碧玺佛珠,默了默,主動提起清倌一事:“那人……是皇兄送來的,本王也百思不得其解,已将人送走了。t”
晉王擡眸,重新對上少年的視線。
不想被誤會。
而是或許是太過關注的緣故,總覺得“他”适才轉移話題時,稍顯急促。
那人……
魏清寧略略沉吟,意識到晉王指的是清倌,随後付之一笑:“微臣一向相信王爺的品行。”
“清漪私下裏曾多次說過,王爺待她很好。”她淺淺舉例,進一步增加可信度:“上次您不僅半夜給她傳府醫,還于百忙之中陪她大半晌。如此周到,叫我這個做作兄長的都汗顏。”
“世子客氣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字字都在誇贊他,可每一句都讓晉王心緒煩悶。
恰是這時,福興從龍華山歸來,他遂起身出了門。
惦記着魏清寧還沒用膳,晉王轉而擡腳往廚房方向走去。
身後,王小花加快腳步跟上,“王爺,剛剛行刑的暗衛來請罪,似是不慎讓世子靠近了柴房。”
晉王頓足,周身氣壓陡然降低。
一字一頓,嗓音幽冷如冰:“讓那廢物自行去領罰。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王小花直覺耳朵被刺得突突的,忙不疊聽令去辦。
原處,晉王回望起門扉緊閉的客房,唇角緩緩低落。
所以,這才是“他”沒胃口的緣由吧。那般良善之人,定是看不慣這些腌臜手段。
婉拒他的衣物,莫非也是為此?
晉王擡手攏了攏眉心,仰頭望向天空,頭頂烏雲陣陣。遠處村落裏的狗叫聲一陣陣傳來,尤其聒噪。
他輕嘆口氣,繼續往廚房而去。
君子遠庖廚,堂堂晉王殿下自然不會親自進去督辦。廚房一應當差之人,先後出門相迎。
“撿你們最拿手的素菜,要清淡開胃的。”
忽然想起什麽,晉王又補了句:“還有紅燒茄子,多放些糖……”
說到最後,他聲量不自覺變小,憶起那晚含着梅花糖的深吻,桃眸轉而諱莫如深。
有些念頭一旦發芽,便會瞬時盤根錯節,疑團叢生。
兄妹倆都喜食甜食,當真只是口味相似麽?
……
與此同時,祁安王府書房
“啓禀王爺,那個一品樓的清倌,被晉王退了回來。”親衛躬身禀告。
“下去吧。”
祁安王并不甚意外,擺手命親衛退下,随即瞧向坐在旁邊陳昭,不悅道:“你們錦衣衛的密報,越來越不中用了啊。”
“本王那個皇弟城府極深,怎會因一副皮囊而看重一人?他定也看中魏清寧的能力,才不惜代價相救。”
陳昭閑适又飲上一口大紅袍,才放下梅花紫砂盅,不急不緩道:“既是如此,那事關魏清寧的另一條密報,王爺應是不打算聽了吧?”
祁安王皺眉,“少在那賣關子。”
“魏清寧似乎對其父戰死北疆一事隐有疑慮,近日正合同其在大理寺任職的庶姐夫,暗中秘密調查。”
陳昭一雙鷹眼微眯,“當年那事,可是出自晉王舅父之手。就沖這點,他倆早晚會起內讧。”
聞言,祁安王臉色稍霁,但又餘有擔憂:“但你別忘了,當年那事,其實原本……”
“那有如何?”陳昭不以為意:“單憑他們兩人調查,能拿到多少線索,還是由你我說了算。”
“你先別着急出手,以魏清寧的能力早晚能查到。如若太過容易,反而讓‘他’起疑。”祁安王略略思忖後,叮囑道。
陳昭又飲上一盅茶,才邪魅冷笑了聲:“這是自然。”
……
着福興在門外守着,魏清寧關緊門窗,用屏風與東牆隔出一塊密實三角區,臨時在裏頭沐浴。
解開髒污衣物以及裹胸束縛,渾身浸沒在微燙的、無色無味的熱水中,整個人一瞬便松弛下來。
但她并未徹底放松警惕,微阖雙眼,将在龍華山上一幕幕重現。
那幾個似是認識又不認識她的粗犷男人。
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白鷹面具男人,未來新帝。
以及晉王,這麽鮮為人知的一面。
每一件事都不容忽視,魏清寧用食指腹按了按發緊的太陽穴,眼前白霧氤氲一片。
女子走失案暫時告一段落,她決計回城後,就做回只管公文往來的“經歷”,與晉王白日盡量少見面,将替寝穿幫的可能性,降至最低。
也正好騰出時間精力,暗中調查其他兩撥人。
沐浴後易困乏,魏清寧一覺睡到了晚間掌燈時分,房屋內外都蒙上了層黯色。
直到晉王派人來請去用晚膳,福興才敲門喊醒她。
“我安置期間,可有人來找過?”
魏清寧隐有疑慮。
女扮男裝事關欺君大罪,她自幼便不敢睡得太沉,即便是在侯府內。更何況是如此陌生之地?
“不曾。”福興斬釘截鐵答道。
“……嗯。”
正好路過隔壁吳弛房門口,聽着裏面震天響的呼嚕聲,魏清寧稍有釋然。
可能真的是累過勁了吧。
殊不知,是晉王不舍得,将那稀罕珍貴的溫和藥材,用在某些無關緊要之人的身上。
而其他藥材的藥效嘛,自然就稍稍強了,那麽億點……
正如兩間客房,從外面瞧着所差無幾,實則裏面天差地別。
一間高床軟枕,鋪有厚實地毯,以及微不可查的暗門。
而另一間,只說莊子上置物簡陋,勉勉強強能睡人吧。
“見過王爺。”
魏清寧先行走入主屋中堂,如往常一般躬身拱手,行男子禮儀。
“如今在家中,不必拘禮。”晉王叩了叩左手邊的坐椅,溫聲道:“坐。”
“王爺以左手執筷,微臣慣用右手,挨得過近,恐是不方便您用膳。”
既是打定主意要遠着些,魏清寧便錯開一張椅子,在圓桌旁落座。
晉王噙笑看了她一會,才道:“嗯,這樣更自在些,用膳吧。”
“不等吳大人了麽?”
魏清寧禮貌性問了句,轉而掃到面前大半桌的素菜,微怔。
雖是食材不貴重,但精心烹饪後,顏色鮮亮,香氣撲鼻。
尤其那道甜滋滋的紅燒茄子,能看得出叫膳之人的用心。
魏清寧暗嘆,這般周到體恤,真的叫人難以給他“定刑”啊。
“勞王爺挂心了。”
她舉起茶盞,以茶代酒,禮數周全地聊表謝意。
“又同本王見外了不是?你我之間,不必言謝。”
晉王說笑間也舉起茶盞,傾斜上半身靠向她,略碰了碰杯……
“砰!”
茶杯忽地一歪,擦着他胳膊,摔在桌上。
還燙嘴冒熱氣的茶水,澆在他右臂上側。原本包紮好的傷口,瞬間血跡氤氲過月白衣袖。
“王爺,您沒事吧?”
魏清寧瞬間臉色一變,忙不疊站起身,揚聲朝外面吩咐:“來人,快傳大夫。”
然而回應她的,只有門外打旋而過的風聲。
“還有幾道菜沒上全,許是小花帶着福興去廚房了吧。”
晉王穩穩坐在那,漫不經心“推測”着。
“那王爺略等等,微臣去給您請。”
“莊子沒大夫,先前也是小花随意幫本王包紮的。”
晉王忽然話茬一轉,深深看向她,“剛才清寧不是要謝本王麽?如若非要道謝,那便本王包紮一下吧。”
聞言,魏清寧被噎了下。
她哪裏非要道謝了?
分明就只是客套一下。
“既是如此,微臣去尋他……”
“沒事,你坐下用膳吧。這點小傷,本王忍得住。”晉王皺緊眉心,勉強擠出一絲笑:“你從早間便沒吃什麽東西了,金尊玉貴的身子,哪裏受得住?”
這話一出,魏清寧哪裏還能吃下飯?
若論金尊玉貴,她即便是真世子,也比不過中宮嫡子,皇後所生的晉王啊。
“怎麽不吃?”晉王仍在強顏歡笑,卻不忘關切她:“是菜色還不合胃口?”
說着他便拖着染血的右臂,站起身,“想吃什麽,本王再去廚房吩咐他們給你做。或者還是想吃燒鵝,李記燒鵝的廚子這會也在廚房候着。”
“王爺,”魏清寧越瞧越于心不忍,叫住他,“要不,微臣還是先幫您包紮下……”
“那便勞煩清寧了。”
晉王滿口應下,朝她暖暖一笑,施施然起身走進裏屋,“藥箱在這。”
還心有猶豫的魏清寧:“……”
她深吸一口氣,想着只消将衣袖卷起便可,這才略作寬心地跟進去。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只覺內間溫度要高上一些,後背開始隐隐發熱。
怎料還不待她适應,就聽見:“本王這衣袖略緊了些,看來得将上衫層層褪去,方可上藥。”
魏清寧無言瞧着他。
既是胳膊受了傷,難道不該穿件袖子寬松的衣裳麽?
晉王仿若無聞,已自行伸手去解腰帶。
魏清寧正合計着要怎麽攔住他,結果他先一步擺爛似的垂下右手,“唉,如今本王這只手,更是不中用了t,連腰帶都解不開。”
說話間,男人眉眼低垂,似是渾不在意地自嘲一笑。
這般黯然神傷模樣,一時叫魏清寧,騎虎難下。
人家才盡心盡力為她準備一桌晚膳,她在人家最傷心時中途走掉,似乎有悖她魏世子一慣為人作風,更容易叫人起疑。
可真幫忙吧,這會天還亮着,一想到要……她渾身都不自在。
魏清寧又朝主屋門外瞥了眼,期盼王小花或者福興及時回來能解救她。
結果門外,空空如也。
“……微臣來吧。”
她深吸一口氣,暗暗告訴自己,男人間袒胸露背實屬平常,看開點便是。
随後埋下頭,手指微微蜷縮了下,慢慢地,一點點靠過去。
空氣溫度似乎更高了,不知不覺間,她白嫩鼻尖悄然冒出一層細密汗珠。
偏偏這時,男人忽然歪頭湊過來,含笑目光定定黏在她臉頰上,好奇追問道:“清寧,你是臉紅了麽?”
“……可能是炭火燒得太旺了吧。”
魏清似是不經意地擡起手,揩去鼻尖的汗意。
“那就好。”
男人徐徐長籲一口氣,“本王還擔心是白日那清倌的事,讓你餘有誤會,以為本王會對男子心生歹念。”
“怎麽會呢。”
魏清寧脫口答道,難得在不自在的情況下,生出一絲鎮定自若來。
“嗯,那咱就開始吧。”
晉王語氣似是變得輕快起來。
而魏清寧的心,随之愈發沉重。
兩只手觸碰到男人腰間熱意時,被燙得止不住地一抖,倏地縮了回來。
這一瞬,只覺空氣升溫至極點,幹得她喉嚨直咽唾沫。
沒辦法,還是過不了心裏那關。
于她而言,這與淩遲那叛徒的酷刑,幾乎無異。
思及此,魏清寧心知漸生疑惑,她擡眼打量起眼前的男人,清冷柳眸隐隐泛起層層凝重。
莫不是,被他發現了?
空氣似有一瞬死寂,高溫也鬥轉而涼。
“果然是個金尊玉貴的,平日裏被人伺候慣了,做不來也正常。”
晉王揶揄她一句,笑着拍拍她肩,“略等等吧,小花他們應該快回來了。”他随意瞥眼右臂上的傷口,語氣随和:“血也不流了,不急在這一時半刻。”
“……是。”
面前男人一襲月白錦袍兩袖清風,俊臉上神态坦然而親和,饒是魏清寧仔細端詳數眼,都看不出絲毫異樣。
不由心生動搖,或許是自己過于心虛的緣故吧。
她在打量着他,他亦在打量着她。
小姑娘每一次的抗拒與隐忍,悉數都被晉王收斂在眼底。
她清亮眸光一點點變黯然,積郁在他心口的悶氣,反而一點點在加深。原是要懲治她欺騙許久,偏偏沒生出一絲快感。
沒人知曉,他這一整日心潮如何大起大落。
先是擔憂她被山匪所害,再也瞧她不見。
後看清自己隐晦內心,面對那麽純淨少年,頓覺自慚形穢。
驚疑她身份後,喜憂參半。
若倘若真是男子,滿腹希望便要竹籃打水一場空,以後該如何與之相處?
直到坐在她床頭,指腹停滞在半空良久,慢慢湊近,摸到她假喉結異于男子的柔軟,整顆心才有片刻安定。
那一瞬,懸着多時的心,仿佛掉落在柔軟的棉朵上。
是她。
真的是“她”。
這個以男人自居,在他眼前晃了多時的妻兄,真的是個徹頭徹尾的女人。
所以晚間的妻子,應該也是她吧?
比尋常女子更清冷自持,喜歡梅的風骨,愛吃甜食……巧用一場大火聲東擊西,偷梁換柱,将他嚴嚴實實蒙在鼓裏。
思及此,懸在細嫩纖頸上的左手,緩緩收緊。
只要稍稍用力,便能叫睡夢中的人兒,永遠留在夢裏。
年幼喪母,長于深宮的他,一次次被身邊人出賣,一次次在鬼門關撿回性命。他生平,最憎惡欺叛。後來每個有負于他之人,皆是死無全屍。
可瞧着恬靜睡在床榻上的小姑娘,任潑天怒意攪得心火中燒,獨那心底滲出一股甘甜細流,潤物無聲纏繞住左臂,叫他無論如何都下不去殺手,反而慢慢收回。
偏偏是她。
每每遇險,都第一時間擋在他身前的她。
為了百姓,不惜抛卻身家性命的她。
好一個魏世子!
她怎麽敢?尤其日後還要承爵,這等欺君可謂是罪上加罪!
所以才會不遺餘力地輔佐他麽,那日在下雪的梅園,即便醉酒也不忘算計着,變相向他讨要一塊免死金牌。
收回的左手,驀地再度攥緊,攥得骨節咯吱作響。
轉瞬,又悄然松開……
倘若不是呢?
赤誠純淨如她,擁有一身本事,大好仕途,何必以身犯險來欺騙他?
這一切,不過都是他的推測。
如此推測,又何嘗不是他潛意識裏生出一絲期待,期待自始至終他的妻,都是她……
“罷了,別站着了,去用晚膳吧。”
一想到她羸弱女兒家,這幾日跟着他們幾個男人跋山涉水,沒喊一聲累,沒怎麽吃好飯,反倒孤身冒險救下那麽多走失女子,晉王最後那點悶氣,也悶悶地,自行消解了。
“好,王爺先請。”
魏清寧很自然地微微欠身,伸長手臂做了個請的姿勢。
一舉一動都符合禮儀,但皆是男子的風範。
晉王眼下一時瞧着,頗有違和,也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
兩人先後走出內室,正好與邁進中堂的吳弛,打個照面。
瞧着一桌子的晚膳,吳弛喜笑顏開:“還好趕上了!睡一下午,我肚子都開始唱空城計了。”
“吳大人,不急。”
魏清寧略略轉睛,忽然提議道:“王爺傷口裂開了,微臣笨手笨腳的,不如勞駕您幫個忙?”
“……”
晉王臉上的笑容先裂開了。
“藥箱就在裏面,耽擱不了太久。”魏清寧熱絡地撮合着,笑看晉王:“王爺以為如何?”
她總感覺他剛剛像是在試探什麽。
至于是與不是,一試便知。
“沒問題啊!”
不待晉王答話,吳弛已然笑嘻嘻起身。
如此拍上司馬屁的好機會,不要白不要。
他才進屋,鑒于雙手吹過冷風,還特意特貼地搓了搓。
看在晉王眼裏,簡直不要太猥瑣!
“不用了。”
晉王後退一步,避開那雙不只摸過多少青樓女子的手,隐隐地胃部抽搐。
“為何呀,王爺?”
還不知已被嫌棄的吳弛,這會滿身幹勁:“我吳弛雖然查案不及魏大人,但伺候起人來,絕對一把好手。”
當然,之前伺候的都是女人。
晉王的胃更疼了,“血已制住,等會叫小花上藥便是。”
“要不這樣吧,王爺。”魏清寧站在一旁,體貼提議道:“讓吳大人幫您換身幹淨的外裳。右臂那處衣衫還濕着,傷口長時間浸泡在水裏,總歸不利于痊愈。”
“也行啊,王爺。”
吳弛又搓了搓手,積極上前,雙手就要去扒晉王衣物。
晉王再度退後,利落避開,無聲深吸一口氣:“真的不用了。”
“為何呀,王爺?”
魏清寧學着吳弛剛剛的語氣,饒有興致地追問道。
澄明眸光一片真誠,不動聲色打量起晉王的神态反應。
“因為,”晉王目光繞過他倆,看向門外,如釋重負道:“小花他們回來了。”
魏清寧:“……”
真的是早不回晚不回,偏偏這個時候回,她悶悶不樂地扁了扁嘴。
晉王餘光,瞥見小姑娘臉上稍縱即逝的遺憾,桃眸微眯。
蔫壞的小東西。
難怪魏朔争了十數年,都不是她的對手。
晚膳還算是吃得安生,近一半菜色都是甜口。
奔波一整日,魏清寧終于吃上一頓飽飯,味蕾是甜滋滋的,心頭也是甜滋滋的。
瞧得小姑娘吃飯香甜,晉王彎了彎唇角,期間也跟着多添上小半碗飯。
這大抵就是,秀色可餐吧?
晚膳過後,待兩人離去,晉王單獨将王小花叫進內室,“你再去詳細查查,魏清寧出生那年的事。重點查魏家的,其他若是相關,一并彙報上來。”
晉王怎麽想都不相信,以定北侯那個老頑固的脾性,會作出如此冒天下大不為之事。
明明當時都已經準備過繼魏朔了,那魏清寧後來又是怎麽走上,這條提着腦袋的艱險之路?
“是,屬下即可着底下探子去查。”
王小花抱拳,即刻轉身出門去。
“等等,”晉王複而叫住他,“你傳密信給孔嬷嬷,叫她這兩日暗中給王妃診下脈象,脈案第一時間報與本王。”
孔嬷嬷是當年母後身旁的醫女,醫術精湛。如今修養在王府偏院,尋常人只道她是德高望重的中宮老人,暗中把脈,要比府醫更不容易令人心生防備。
“務必周密,切不可令旁人察覺。”晉王正色強調。
“是。”
王小花聽着這兩套密令,只覺蹊t跷。
這白日裏還是兄弟同心,其利斷金呢,晚間怎得忽然就“兩肋插刀”了?
但跟在自家王爺身邊,了解其脾性,王小花也不敢多問,随即出門去辦。
屋內,晉王負手立于窗前,望着滿月清輝,恍然間映出月下少年的清秀眉眼。
良久,他幽幽勾唇。
……
次日一早,乘着冬晨清冷的北風,衆人先後乘馬車回到都察院。
魏清寧才進自己的單間,就看到等候多時的二姐夫,正九品大理寺司務楚為。
“清寧,昨兒聽他們說你外出辦公差,沒傷着吧?”他起身反複打量幾眼,才笑道:“昨晚回去,我多嘴跟你二姐說了句,她一整宿沒睡好。”
“我無事,平白叫二姐你們擔心了。”
聽出他昨天就來過一次,魏清寧大抵猜出,楚為此行與父親當年案情有關。
她順手關上房門,坐到他對面,壓低聲音問:“可是有新展?”
“不錯。”
楚為也跟着坐回去,亦是壓低聲音:“上次提及負責寫案情卷宗之人,我多方打聽,在京中都不見其蹤影,想來是遠離京城了。”
“不過就在昨日我偶然得知,雖然時隔十年,但當年大理寺人員去向存檔,并未銷毀。只是,”他汗顏垂眸,“只是以如今我的官職,沒資格調閱這等人員卷宗。”
“此事由誰負責?”魏清寧問。
“大理寺左寺丞,邵元。”
大理寺左右寺丞都屬于正五品,于正九品的楚為來說,确實難于登天。
就是正六品的魏清寧親自去,也不一定能讓其賣個面子。
她點點頭,思忖片刻:“此人有何喜好?”
男人嘛,喜好不過是錢權聲色。
“好財,他經常會去賭場。”
楚為想都沒想便答複道。
魏清寧看得出,他其實已經想到這一步。但楚為乃是寒門出身,微薄俸祿,肯定填補了顧遠那個深坑。
便是她,也不一定有那麽大的財力。
但那又如何,“我來想辦法。”
“你有什麽辦法?”
楚為一語道破。
雖然魏清寧貴為世子,但侯府落敗多年,兩袖清風的魏青天,與他這個九品芝麻官相比,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而矣。
是啊,她有什麽辦法。
魏清寧一時真被問住了,一厘錢都能難倒英雄漢,“我……”
“我有錢吶!”
猝不及防地,吳弛突然推門而入。
魏清寧二人皆是當場變色,不知被偷聽去多少機密。
尤其是楚為,一臉震驚地瞧向魏清寧。
心道,這都察院裏的官員咋還偷聽牆角,素質都這麽低的嗎?
魏清寧微微搖頭。
這貨是個例外。
“不是,你倆這啥表情啊?”
吳弛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将一袋鼓鼓的荷包重重拍在書案上,叉腰不滿地看着魏清寧,“尤其是你,魏清寧,咱倆怎麽說也是同生共死過的難兄難弟,合着你還把我當外人?”
“我跟你說啊,我吳弛雖然查案不如你,其他方面樣樣都比你強!”他拍了拍胸脯道:“只要你一句話,這事兄弟我保準給你辦成!”
這話,魏清寧倒是認可。
人家要錢有錢,要權有權,要爹有個好爹。
正三品的刑部尚書,走到哪,別人對這位吳大少,都得不看僧面看佛面。
但是她爹當年這事吧,事關重大,決不能假手于外人。
“一點小事,勞駕吳大人去辦,過于大材小用了些。”
魏清寧打起太極,将錢袋子遞還回去,“待日後遇到生死存亡之事,微臣定會首先去尋求吳大人的庇佑。”
待日後遇到生死存亡之事,微臣定會首先去尋求吳大人的庇佑。
斜對面不遠處,晉王站在自己屋門口,聽着這番話,覺得不甚刺耳。
好一對難兄難弟啊!
怎料這還沒完,只聽吳弛忽然揚言道:“這五千兩是你應得的,你就拿着吧。”
魏清寧似有不解:“我何時賺了五千兩?”
吳弛:“你忘了?昨日咱倆就晉王是不是斷袖一事,打賭來着嘛,你賭贏了啊。”
魏清寧:“你休要再提及此事,王爺這會就在都察院……”
畢竟斷袖一事關乎晉王的男人尊嚴,兩人都壓低了聲音。
但架不住晉王內功深厚,耳聽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