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落水
落水
魏清寧攥了攥手指,維持住平靜語調:“……王爺說的是。”
“你我的關系,不必拘禮,坐t吧。”晉王步入正題:“你先前在與吳弛談論何事?”
“事關京中的女子走失案。”
魏清寧沒坐,站到書案前三步處,躬身拱手禀告:“啓禀王爺,微臣整理案牍時察覺,走失女子皆是二八年華,長相貌美,家財頗豐。”
“生于大戶人家,出門必定十數名仆從傍身,何至于走丢?此乃蓄意拐賣!”
“以微臣前幾年查案經驗來看,這四起走失案,雖散落在城東西南北四地,看似毫無聯系,實為分散官府注意力。懇請王爺将此案駁回順天府,盡快解救無辜受害女子。”
“拿與本王瞧瞧。”
晉王伸手接過案情紙張。字跡工整蒼勁,陳詞思路清晰。
能将長達兩個月內,不同時段發生的四起案件,敏銳聯系一起,可見是有責任心的賢才。
相比這下,那個吳弛,當真無知。
他低頭看案情,魏清寧默默打量着他神色反應。
以他素來仁善為百姓的作風,應當會應允的吧?
只是看着看着,就晃神了。
冬日暖陽,透過窗戶灑進來,給他緋紅色官服鍍上一圈金邊,美輪美奂。
像極了昨夜他身披大紅錦被,在龍鳳燭虛光裏的魁岸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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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能再想了。
魏清寧暗中掐下手指,及時回神。
“此事确有蹊跷,但都是你的推測,查案講究證據。都察院監察百官,更要講真憑實據。”
晉王放下紙張,擡手示意魏清寧坐下說話。
平易近人,毫無上官的架子。
然而,魏清寧內心是拒絕的。
拜某人所測,她現在兩/股間酸脹難忍,站着已是強撐,坐下猶如上刑。
大抵是腫了的,亦是證據鑿鑿。
“多謝王爺。”
魏清寧仍站在原地,主動請纓:“微臣願親自前往走失女子家中,搜集實據,盡快推動此案重審。”
這是投名狀,也是一次晉升機會。
晉王初到都察院,正是缺人手、內憂外患之際。
對內,他需要幹出實績,樹立。
對外,監察百官的都察院,更是燙手山芋。
做得不好,會被百官針鋒相對。做得太好,百官誠服,皇上又會心生忌憚。有可能會以謀朝篡位的罪名,除之。
思及此,魏清寧又想到那奇怪夢境。
當今皇上猜忌心重,對自己親生皇子尚且算計至此。最後真會有人,謀朝篡位成功?
晉王摩挲着碧玺佛珠,沉吟片刻:“也好,本王稍後交代下去。”
他也想親自瞧瞧,這妻兄到底有幾分能耐,未來能走多遠。
因着聯姻,妻兄已被自動歸為“他的人”,一言一行都牽動到晉王府臉面。
“微臣即刻就去。”
魏清寧主動出去調查,也是為着避嫌。這會根本不欲與他多待一刻,随即轉身出門。
寬大暗青色官袍,被風吹得鼓起,映襯出身形的清瘦。
直到背影走過轉角,消失不見,晉王才收回探究目光。
清淡神色,幹淨嗓音,都讓他有種似曾相識的錯覺。
若非這官服加身,乍一看,他還以為是與這妻兄一夜貪歡。
晉王好笑搖搖頭,定是昨夜歇得不夠的緣故。
……
都察院前院,吳弛在這伸長脖子,眼巴巴觀察動靜多時。
瞧見魏清寧,眼睛頓時锃亮。
他瞧這會四下無人,立馬賤兮兮地湊上前,“魏大人,跟王爺都聊完啦?”
魏清寧着急外出,沒理睬他。
吳弛繼續追着她,“王爺可有提及本官的事吶……”
既非正事,魏清寧更沒理睬他。
“魏清寧!”
吳弛原形畢露,叉腰攔在她面前,“有人撐腰,連本官也不放眼裏了是吧?說!你剛剛在晉王面前,是不是一直在說本官的壞話?”
魏清寧被迫停住腳步,淡淡道:“從始至終,王爺未提及吳大人一個字。”
說罷,繞過他,走出都察院大門。
吳弛愣在原地,“不能吧?”
想他吳弛風流倜傥,人見人愛,就就這麽被完全忽視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他手指上空,對身後小厮道:“本大人跟你打賭,一定是剛剛王爺贊美我比他多,魏清寧嫉妒了,所以不肯說實話。”
頭頂上空有串寒風,飄飄而過……
走失案的女子,分住在東西南北的四處城區。
偌大京城,若騎馬還算快些。偏偏魏清寧如今“身份重傷”,只得讓貼身小厮福興趕馬車前往。
兩人就近先去了城西那戶人家。
福興就是那個碎嘴子小厮,本來魏清寧想補覺,結果福興靠坐在車轅上,狗嘴裏就沒吐出來象牙。
“世子,您昨晚在王府一切順利嗎?”
“王府的床是不是特別軟,世子?”
“世子,王爺現在對您是不是特別看重?”
為避免替寝的事走露消息,魏清寧夜裏沒讓福興随行。
現在,她更加肯定此舉的正确性。
住在城西的是一戶富商,雖財大氣粗,但地位屬末流。
遇見為官者,哪怕只是六品芝麻官,也是客客氣氣接待,有問有答。
等到城南那家,便沒有這麽順利了。
此乃是書香世家,先祖曾位高至太傅,雖說後人不争氣,日漸沒落,但讀書人的迂腐氣猶在。
家中女子走失,注定清白已毀。與其尋回累及家人顏面,倒不如瞞下此事。
是而,魏清寧等上一個時辰,家丁才來回複:“老爺今日尚未歸家,不若大人先回吧。”
“如此,本官就不打擾了。”
她也不過多糾纏,站起身往外走,“只是此事晉王甚是重視,還請貴府老爺擇空來一趟都察院。”
家丁傻眼:“這這……”
于是乎,魏清寧剛走出大門,還未上馬車,這家老爺便“匆匆歸來”,客客氣氣将人重新請進去,事無巨細答複後,又客客氣氣将人送出。
後來福興趕馬車時,忍不住感嘆:“還是世子英明,如今您已是晉王的人,自然是時時要與他抱成一團。”
魏清寧支在車窗上的手肘,驀地一滑。
事情難度還在加劇,等到城東這戶,連門都沒有。
此乃永安伯府,家中老太君是太後的表妹。
侯門大戶,更不宜家醜外揚,何況走失的只是不受寵的庶女。
魏清寧站在馬車旁,望着緊閉的朱紅銅釘大門,思緒轉得飛快。
思考着永寧伯有何喜好弱點,思考着這府中何人與她相熟,可通融一二。
一籌莫展之間,兩扇大門忽然打開,當真從裏面走出一個熟人。
晉王。
……
晉王料到,魏清寧會從城西出發,由易到難逐家攻克,再于傍晚回到城西的晉王府。
也料到,魏清寧會被永安伯拒之門外。
侯府爵位高于伯府,但早已沒落多年,加之魏清寧只是六品小官,永安伯斷然不會放在眼裏。
官場,就是如此拜高踩低。
恰巧他初掌都察院,需要與永安伯交涉,遂掐着時辰來到此處。
瞧瞧他這位妻兄,又會如何破局。
“見過王爺,伯爺。”
魏清寧瞅準時機,上前拱手見禮。
“世子如何也在此處?”
晉王似是驚訝,換上月白常服的他,笑得風月無邊。
永安伯氣得牙疼啊:這是真不知道啊,還是在裝不知道?!
“微臣……”
魏清寧正要順坡下驢,身後傳來錯落的馬蹄聲,順聲回首,是一架豪華女眷馬車,緩緩停在不遠處。
打頭的小厮小跑上前,“見過伯爺,老太君回府了。”
話音未落,一身着碧色缂絲團錦羅裙的少女,扶着華發耳順的雍容老人,慢慢走下馬車,走近。
“見過老太君(母親)。”魏清寧三人問好。
“見過晉王殿下,見過父親,見過……”永安伯嫡長女蕭沉碧,看向暗青官服的魏清寧時,話音頓住:“這位大人是?”
“在下魏清寧。”
語氣不卑不亢。
蕭老太君滿意點頭,“不愧是太後都稱贊過的,少年英才。”她吩咐孫女,“還不快給魏世子見禮。咱們大銘女子的脊梁骨,有一根是他給的。”
蕭沉碧後知後覺,杏眸迸發出興奮光亮:“莫非這就是去年寧可不要功名,也要為咱們大銘女子請願的河南道督察禦史,魏大人?”
大銘朝對于女子外出行醫之事,忌諱頗多。
即便世家女眷,若患上婦科疾病,為避諱男醫,最後也因為看診不夠精細、藥不對症,耽擱至死。
去年魏清寧在河南做地方官,破獲大案。
江湖騙子借着治療婦科疾病偏方的幌子,搜刮斂財,坑害無數女子性命。
後回京領功時,她便提議修改大銘律,增設女子可行醫的明确條例。
上官都是男子,思想守舊迂腐,輕視女子,不予批準。
可一想到那些無辜女子吃了偏方的慘死模樣,魏清寧夜不能寐。
最後冒着被革職的風險,驚擾出宮祈福的太後鳳駕,遞上案情與陳詞,終得償所願。
自此,大銘女子争相以醫術傍身,地位水漲船高。
但她也因此被上官不喜,雖從正七品“河南道督察禦史”擢升為正六品京官“經歷”,卻無權查案,明升暗降,變相懲t罰……
“多虧您求得恩旨,讓咱大銘女子都能有病可醫!”
蕭沉碧歡喜見禮,語氣滿是崇敬。
“在下不才。”
魏清寧客氣了一句,而後就不客氣地,道出永寧伯剛剛怠慢她的所作所為。
下一瞬,已當爺爺的永寧伯,就被自家老母親拿着拐杖一頓敲打,當街捂着屁股,連連求饒:“母親,我錯了,真的知錯了……”
晉王看向身旁之人,諱莫一笑。
看來他這位妻兄的青天之名,當真不是說說而矣。
而此時的魏世子,風輕雲淡立在一旁,鴉青色錦袍随風而動。
若非知曉她欺負熊孩子時,也是這麽一本正經,還真瞧不出來這人是在,看熱鬧……
解決完永寧伯府,就只剩城北的巡防營。
走失女子,是巡防營将領小妾。
這将領素來脾氣大,以魏清寧之力更難有所獲,晉王親自坐鎮。
經過綜合比對,四名走失女子,都曾到法華寺上香求姻緣幸福。
并根據四人的仆從描述,魏清寧畫出了嫌犯塵緣和尚的畫像。
據此,人證物證齊全。
魏清寧和晉王不再耽擱,坐上馬車,回城前往順天府。
路上,連續三夜沒睡好,魏清寧難得靠着車廂,閉眼小憩了會。
忽然,外面傳來一陣啼哭。
推開車窗一看,是有小孩不甚落入護城河。
岸邊洗衣服的婦人們,一人拉着一人,最前面的拿着扁擔,已走到冰面上,試圖将那四五歲的男童拽上來。
怎奈那處冰面常常鑿開取水洗衣,冰薄,根本承受不住婦人重量。
“咔嚓——”
婦人亦掉下去,吓得其餘人連連尖叫!
“福興,趕緊救人。”
魏清寧不作猶豫,迅速下馬車,率先跳下去。
“世子爺您快回來!天寒地凍的,奴才來就行啦。”
福興不敢耽擱,說話間也“噗通”跳下去。
晉王馬車已駛出數十米,聽到動靜,随即折返:“快,救人。”
侍衛立即一躍入水。
刺骨的冰寒,凍得魏清寧牙齒都打顫。
好在搶救及時,小孩和婦人都無性命之憂。
然而上岸後,對上晉王審視目光,魏清寧如遭雷轟!
冰水沖散她的發髻,濕漉長發披肩。
原本寬大的鴉青色外袍,這會也緊貼在身上,凸顯出她纖細玲珑的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