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9
chapter9
漂亮的先生懶洋洋地躺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影,因為他畏光,重緞窗簾被拉上。
整個一樓亮度昏暗,但王黎城的目光卻精準地鎖定在小先生纖細的身影上。
林躍青不喜歡有人靠近,王黎城只能先在二樓活動。
電視屏幕上,放的是伯恩·安德森主演的魂斷威尼斯。
林躍青其實對電影沒什麽興趣,他點開電影只是為了家裏有點聲音。
——尤其是在家裏還有其他人的時候。
這棟房子那麽空曠,以至于需要一臺小型電梯方便生活。
可是只要與一個陌生人獨處,就變得那麽狹小、逼仄。
林躍青仿佛看見牆壁在緩緩地向內推,直到把他和那個突然出現的人一起擠成肉醬。
他的骨頭、內髒、肌肉,全部變成肉泥,安詳地被掩埋在鋼筋水泥之下。
至于他的神經,則仍在輕微地跳動,親密地感受每一寸被碾壓的痛苦。
太窒息了,他不能呼吸了。
只有打開電影,空曠的房子裏出現除了他的呼吸聲之外的第二個聲音,他才能稍稍安心。
他可以想象這個房子裏有浩浩蕩蕩一大群人,他們和那個黑皮男人是熱熱鬧鬧的一群人。
而他呢?
他悄悄地遠離人群,活在自己的小世界裏。
二樓,王黎城依舊看着林躍青。
本來只是想偷偷看幾眼的,
但是小先生他沒有注意到诶,那就在看一會兒。
小先生眼睛裏完全沒有他,一直盯着電視。
這樣子對視力不好吧。
小先生躺在沙發上睡着了,整個人圈成一小團。像一只沒有安全感的貓。
好可愛,他偷偷拍一張不要緊吧。
他一直動,是睡不安穩嗎?
好可憐,要是躺在他的懷裏……
每個姿勢都好可愛,拍不過來了。
那就錄像吧。
王黎城趴在地上,二樓的欄杆底部閃着一個亮度微弱的紅點。
突然,大門被打開了。
王黎城下意識地蓋住手機。
一個頂着紅發的高個子男人進來了。
王黎城警覺。
但他突然發現,這個身影似乎有點熟悉。
從前在院子裏工作的時候,似乎看見過。
他本來想要上去盤問這個人是誰,怎麽這樣堂而皇之地進來。
卻被管家攔了下來,管家只讓自己不要去做職責之外的事情。
他也沒有多想,少幹點活誰不樂意呢?
王黎城農村長大,家裏條件不太好,稀裏糊塗地讀完了初中就出來打工。
他一個又高又壯的大男人,卻對花花草草情有獨鐘。
在村裏,他不好意思說出來,怕被兄弟們笑。
海州沒什麽好的,比起老家又濕又熱,也沒有夠味的辣椒。
但是海州有數不清的花店。
而且,他在這裏是外人,沒人在意他喜歡什麽。
他就這麽進了花店工作,店長總誇他意想不到地細心,還說他一身肌肉實在是養眼。
顧客基本都是女孩子,在老家,年輕的女孩子幾乎看不到了。
她們也不怕自己的大塊頭,時不時還調侃他是不是下班了會去兼職做健身教練。
他就這麽幹着自己喜歡的事,在閑暇時間考了證。
可惜後來花店倒閉,被連鎖品牌取代,店員統一只招年輕高挑的女孩子,失業像彗星一樣撞進了他的生活。
他運氣不錯,沒多久就憑借着證書、工作經驗以及一身腱子肉進了尤老板的別墅裏當園丁。
他養花,尤老板也養花。
花被養在房子裏,不需要陽光、土壤和露水,尤老板親自喂養。
不過,尤老板那麽忙,忙着做大事。
哪裏有他适合養花呢?
王黎城躲到二樓的櫃子後面,利用角度,悄悄看着一樓的動向。
林躍青覺得自己正縮在尤淩南懷裏看電影,他感覺臉上一熱,好像有誰在捏他的臉。
好煩啊。
可是那只讨厭的手非但沒有收斂一點,反而變本加厲。
林躍青猛地睜開眼睛,
他醒了。
沒有什麽淩南,淩南工作去了。
面前的是……是路向星。
他一頭紅發,左耳上帶着一枚銀質的耳釘。
他有點煩路向星了,
怎麽偏偏在這個時候來呢?
但是想到是淩南特意叫向星來陪他去院子裏走走的,林躍青心裏就舒服多了。
林躍青從沙發上翻下來,紅發男人扶住他。
“路向星”笑着對他說道:
“今天天氣真好,我們去院子裏走走吧。”
林躍青點點頭。
兩個人一起走向玄關。
林躍青記得,淩南擔心他的安全,所以這棟房子的大門安裝了特別的程序。
這扇門是虹膜識別開鎖,林躍青知道自己和路向星的虹膜已經被儲存進去了。
但除了尤淩南本人可以任意開關門外,其他的人即使被存儲了虹膜信息,也要尤淩南手動設置開門權限。
就比如今天林躍青要和路向星一起去院子裏裏散步,尤淩南就給他設置了三次從內向外開門的權限、三次從外向內開門的權限。
路向星同理。
林躍青覺得這樣特別好,特別有安全感。
至于今天為什麽尤工作人員要進家門檢修電器,卻要林躍青來開門。
林躍青有點心虛。
他知道自己記憶力越來越差了,他猜昨晚淩南肯定告訴他要記得給工作人員開門了。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又忘記了。
他也不想的,可是昨天晚上真的好累好累呀。
他腰酸得直不起來,記不清多少次了。
這也不是他的錯呀。
所以林躍青決定,把這件事埋在心底。
“路向星”替林躍青撐好了傘,也是在這個瞬間,樓上的那個人看清了這個紅發男人的臉。
——他明明就是尤老板。
王黎城有些不能理解。
玄關處,白皙的青年換好鞋子之後,沖倚在門邊的紅發男人喊了一句:
“路向星,你帶驅蚊水了嗎?”
林躍青怕蚊蟲,所以聲音大了點。
不僅門邊的“路向星”聽得清清楚楚,連二樓的王黎城也聽得明明白白。
路向星?
這是個人名吧,怎麽有點耳熟。
門被關上,王黎城掏出手機,嘗試着在浏覽器上輸入了這個名字。
手機界面上彈出一個紅發賽車手的個人介紹。
那張臉,明明和尤老板兩模兩樣。
王黎城的腦海裏,突然蹦出一個驚人的猜想。
*
院子裏,天色果然晴朗。
姹紫嫣紅,綠草如茵。
林躍青小步走着,“路向星”的步子也慢了下來。
在人造的自然中,兩個人靜谧又美好。
原來欺騙與猜疑、謊言與偏執也能開出聖心百合。
這是腐肉上長出的一支鮮花。
“路向星”打破了沉默:
“躍青,你還記得你剛當上講師時,我經常這麽陪你走在校園裏嗎?”
就是今年的事呢,但林躍青的印象已經很淺很淺了。
他輕輕地擺了擺腦袋。
“路向星”話多,他并沒有因為林躍青的沉默而氣餒,繼續描述道:
“那個時候,我們靠得很近很近。”
我躲在小樹林裏,都能看見你們近得沒有縫隙。
“我們繞着學校裏的人工湖走。”
邊上還有很多情侶。
“我突然停了下來,跟你說了什麽。”
這男的突然停下來,很沒邊界感地直接抱住了林躍青。
“你還記得,我當時說了什麽嗎?”
這男的到底說了什麽,你們那時候到底是什麽關系?
你是在吊着他嗎?
是不是吊不住了?
你是給了他什麽甜頭嗎?讓他繼續心甘情願地被你吊。
林躍青歪了歪腦袋。
青年向上看,眼睛的形狀被向上的眼球撐得圓圓的,嘴巴緊緊地抿着,形狀好看的唇珠壓在粉嫩嫩的下嘴唇上。
好惹人喜歡,
完全不像三十左右的人。
他遠離社會,社會也遠離了他。
所以,時間對他法外開恩,把他定格在青年與少年之間。
尤淩南腦子裏冒出一個念頭:
也許那時候,林躍青什麽也沒說。只是靜靜地對着路向星擺出這副表情,這個紅發精神小夥就被迷得暈頭轉向,分不清東西南北,忘記掉前後左右。
眼裏、腦裏、心裏,只有林躍青。
就算林躍青叫他馬上投湖,他也會照做不誤吧?
真有本事,
幸好他已經吃過虧了,才沒被這個狐貍精迷惑到。
林躍青看着路向星一動不動地盯着他,男人臉頰泛紅,手足無措。
就像從前一樣。
青年知道,他又蒙混過關了。
向星總是這麽好糊弄。
嘻嘻。
就是說嘛,雖然他車禍後記憶力變差了、反應變慢了,
但他可一點也不笨。
兩個人在院子裏言笑晏晏,趴在二樓窗戶上的人一直看着。
王黎城知道,只要尤老板一擡頭就能看見他。
然後尤老板就會開除他,把他趕出去,讓他再也看不見漂亮的小先生。
他是想要把腦袋埋下去的,
可是身體不聽使喚呀。
他偷偷摸摸地窺伺着青年和尤老板,一邊貪婪地用眼睛記錄青年每一個惹人喜愛的瞬間,一邊忍不住在心裏陰暗地探究青年和面前這個頂着紅發的尤老板是什麽關系。
三年前的人工湖周邊,郁郁蔥蔥的小樹林裏,也有個高大的男人陰暗又渴求地窺伺。
那些躁動的情感,那些愛欲裏不堪的成分,把人變得相似。
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