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游魂如在水中漂浮,周遭都是人間倒影,觸不可及。
孤魄随風飄搖,不知飄了多久,五顏六色的人間不見了,無盡的黑暗之中只有一盞燈。燈火孤單,只照亮了蒼茫樹蔭裏的一團瘴氣。
瘴氣裏有十八個面孔可怖的鬼,手持兵刃,張牙舞爪,對那孤魂怒目相視。
鬼門。
那縷孤魂兀自向前飄着,那十八對銅鈴大的眼珠子随着他移動,緊盯着他。
“為何沒有鬼差押他?”不知何處傳來稚嫩的童聲。
接着又一道稚嫩的童聲興高采烈:“為何沒有鬼差押他?”
那孤魂低頭,才見這裏還有兩個矮小的鬼。
兩個鬼繞着他轉,看他确實是一人來的,登時手舞足蹈:“有鬼差偷懶喽!要被閻王剖腹抽腸下油鍋!”
“剖腹抽腸下油鍋!”
兩個鬼笑着把他往那團瘴氣裏趕,一人扯一人推,又笑又搡,聲音忽而尖銳如稚童,忽而低沉如老者,瘆人古怪。
他飄得極快,周遭許多蒼白的影子交疊在一起,全都和他一樣麻木地任由擺布,只是臉上挂着哭和笑,像是留戀人間的殘影。
沒有一個影子為這地獄的慘淡而恐懼,全都在聽天由命。
不知走了多久,他遠遠看見一間大殿,殿門足有百丈高,門前站着兩只十丈高的巨鬼,手持懲戒兵刃,面如妖獸,目光朔朔,盯着蝼蟻一般的他。
身後猛地一下推搡,他整個人便湧進了那殿門之中,原來那殿門之中有一道小縫,正好容他一人進去。
兩只小鬼随後進來,扯着他飄了一段路,嘻嘻哈哈:“閻王,他來時孤身一人,沒有鬼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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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仰頭看,面前空有茫茫迷霧,什麽也沒有。
“沒有鬼差,他怎麽會乖乖地來?”聲音震耳欲聾,不知道是從迷霧中的何處傳來。
“沒有鬼差,他怎麽會乖乖地來?”
“沒有鬼差,他怎麽會乖乖地來?”
聲音幽蕩,一下男音,一下女音。
一個小鬼眼彎彎地好似藏着狡猾,想看熱鬧,聲音刺耳:“他不留戀人間,就乖乖地來了。這可是第一個,絕對事有蹊跷。”
另一個也嬉皮笑臉:“絕對事有蹊跷!”
“查生平!”
閻王下了令,不久後另有人道:“哎呀,他這人明明是五年前死的,怎麽現在才來?”
身旁兩個小鬼對視一眼,眼中更是興奮:“原來這鬼還在人間多玩了五年,膩了,怪不得乖乖來了。”
另一小鬼道:“還要查鬼差!”
霧中聲音又來:“奇怪,吩咐收押此人的鬼差,竟然沒有安排。”
兩個小鬼更是興奮不已,又跳又叫:“鬼差得随時待命,沒有安排鬼差,還得查閻王!”
忽然那查生平的鬼又道:“閻王,這人五年前有數月經歷空白,不知是誰改的——”
又有人驚呼:“閻王,此人為二十一年前太界上仙所造——”
再有人緊接着:“閻王,鬼差不是沒有安排,而是安排了三次······卻一一回來了,不知原因。這事好似曾經也有過——”
最後一句話,是低着聲掩着說的。
“曾經?”兩個小鬼相視而笑,上跳下竄,神情妖異,“接着查!接着查!”
空中傳來一陣巨響,是醒木拍案。
閻王怒喝:“不許再查!将他送去孟婆那裏,幹幹淨淨投入輪回!”
兩個小鬼忸怩着不情不願,只得趕着那道毫無知覺的魂魄走。
一座橋,重疊的鬼影之間,有個灰白發的老太婆。身着髒粗布衣,駝着身子,像是一塊石雕。
兩個小鬼走過去,将她手裏的碗搶來,你一口我一口,把那碗水喝得一幹二淨,還要仰頭接着,把最後幾滴喝完。
一小鬼問另一個:“你忘了嗎?”
另一個道:“我忘了,你呢?”
“我也忘了。”
兩只小鬼說着話,又嘻嘻笑着,快樂無窮。你追我趕,一下子跑沒影了。
孟婆在一旁桀桀笑了,看了那鬼魂一眼:“原來來了個不能好奇的人。”
她說着,自己又斟了一碗湯藥,一雙渾黃的眼盯着那鬼魂,怪笑着喝了一口,再把那碗湯藥遞給那鬼魂,幹癟的嘴動了動:“你喝吧。”
鬼魂麻木地接過那晚湯藥。
老太婆說完,便開始玩弄手邊的一根粗繩,她把橋下的水拉了上來,一勺一勺舀進身旁熬制的湯鍋裏,那湯鍋才兩個掌心大小,可水不斷裝進去卻怎麽也溢不出來。
她一邊舀一邊又依在那湯鍋旁哭,哀聲凄切,淚水不斷落在那湯鍋裏。她盛起的湯藥,不斷有白色的影子來搶奪飲下,一碗又一碗。
好渴······
那鬼魂聞着孟婆的哭聲,把湯藥湊近嘴邊。
那湯藥明明冒着煙氣,喝到嘴裏卻冰涼刺痛,好似從深湖裏剛舀起。麻木的鬼魂感受到那冷,渾身一顫,竟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接着又想起了一切——一兩歲時的記憶,或在佛像手心作為一粒塵時的所見所聞,甚至天地之初的黑暗。
他又想起,而自己是被他賜予了生命,而自己也是為了追他才到了這地方。他若喝幹淨那湯藥,從此兩人便再無糾葛。他将與千萬個與他相逢的人一樣,來了又走,再不回頭,成為一道不起眼的疤。
伏江!
還未驚呼出口,那些記憶又像是驟雨來去,不過便消失無蹤,只剩下酒罐破摔後的酒香餘味。
沈長策一下驚醒,他将手中的碗扔在地上,那碗迸破開來,發出刺耳的碎裂聲。
晚了。
腦中那些乏味的日子、纏綿悱恻的柔情往事、那人的音容笑貌通通不見。只剩下一股宿命一般的戀慕充斥心頭,餘香未散。
孟婆不再熬藥,她緩緩擡起頭來望着沈長策,雙眼渾渾好似沒有眼珠子。
那湯藥喝不得,沈長策要逃!
突然,兩把鈎刀勾住他的雙腿,孟婆手如鐵鉗,擒住沈長策的下巴——她要把湯藥灌入他口中!
“呃!”
沈長策動了動雙腳,尖銳之痛扼在腳踝。他整個身子如被釘死了一般,渾身上下半點都動彈不得。
孟婆拿着那湯藥靠近他,誘哄她:“好痛苦,好痛苦······喝了全忘了就不痛苦了。”
沈長策看到了自己碗中那蒼白的臉,心裏不斷念道:不!
孟婆給他灌下幾口,那湯藥冷卻他的魂魄,它要把那最後一點熱烈澆去。
不!
沈長策一掙,喉中發出聲響,好似溺水一般。
不!
像是凡人在人間與生俱來的求生本能,沈長策無力的雙手猛地把孟婆的手推開——又一個碗碎了。
就在此時,身旁一張張慘白哭喪的臉,也全都轉向地上。好似誰在暗中發號施令,那些鬼一下張牙舞爪,一湧而上,全跪在地上,舔食那地上混雜着碗碎片的孟婆湯。
沈長策從千萬重的白影裏,看到孟婆正朝自己怪笑。
她慢悠悠去那藥罐前,盛起一碗湯藥:“來來,這是天上神仙賜予你們的好東西,讓你們又能快活過上幾年,等痛苦了白頭了,又來我這喝,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魂魄們奪了那湯藥,哭喪的憤怒的臉全都平靜了下來,一個個聽天由命,全都麻木地走到橋的那頭。
聽天由命。
沈長策望着橋的那端,孟婆好似能看懂他的念頭,低沉的聲音如同惑人的妖:“他們去的是極樂之地。他也在那邊。”
言下之意,你不如聽天由命。
沈長策遙遙望着橋的那端,不知為何,心中的竟然在灼痛,雙眼已是淚水盈盈。
他在嗎?他真的在嗎?
沈長策又盯着自己腳下的鈎刀,他突然将雙腳從那鈎刀裏拔起——刀刃嵌入他腳裏,沒有血沒有傷,只好似有連續不斷地有尖針鑽入身體之中,毫無規律地四處亂撞,要把一張靈魂撕成千片百片。
魂魄擺脫了幹瘦的身軀,好似力大無窮,可以搖山震海。
此路不通,沈長策要回頭。
孟婆一驚,睜大銅鈴般的眼睛,嘴裏凄厲道:“生死之道,不可違逆!”
沈長策置若罔聞,他轉過身,重重白影擋在他面前,不讓他往回走一步。
鬼魂們無神地呢喃:“生死之道,不可違逆······”
牢不可破的城牆,把沈長策所有退路封死。沈長策心中驚懼萬分,他們口中的昭昭戒律,好似在告訴他自己再也找不到那思慕的人。
他全身上下被難以言喻的悲憤所侵襲,又更是橫沖直撞,可千萬重影子攔着他,半步也踏不回去。
“不可違逆······不可違逆······”
四周鬼魂幽幽應和,聲音不激揚,只乏乏地淌着,像疲憊之人的長嘆。鋪天蓋地,好似從遙遠的地方便唱起,連綿不絕。
沈長策硬是推開了那些鬼魂!
被他撞開的鬼魂們好似醒了幾個,一時松懈,沈長策便借此朝着來時的路一路奔跑。
孟婆睜大眼看他,面上驚恐畏懼。
就在這時,整條奈何橋突然變了氣氛,威嚴而壓抑,周遭鬼魂頓時鴉雀無聲。
兩團黑影從遠處呼嘯而來,似偌大的烏雲投下的巨影,一瞬間逼至跟前,黑影将沈長策左右鉗住——好痛!兩根鐵索硬生生釘入沈長策的鎖骨!
鐵索的另一頭在兩個惡煞的黑衣鬼差手中。
身邊的鬼魂中發出幾聲驚叫,那驚叫很快就遠去了。沈長策的靈魂是那惡煞的鬼差手中的囚徒,不知要被帶向何處。
沈長策被帶入了地獄之中。
哭聲重重,不遠處有懸崖峭壁,還有刀山火海。
岸上面目可怖的鬼差們手拿着懾人刑拘,馴着一些不知死活的鬼魂。有的鬼被鞭打得哀嚎求饒,有的鬼被投入火海之中,掙紮着要上了岸,又被鬼差打落。
一個鬼差把鈎子插入一個鬼魂的軀幹,從肚子裏把腸子勾出來,那鬼差盯着被壓來的沈長策,笑意森森。
鬼差之間不多言,那牽着沈長策鎖骨的鏈子被交到另一個鬼差手中,原來的兩個鬼差便一陣風似的不見了。
現在拽着他鏈條的那鬼差,面紫牙青,整個腦袋虬曲得像是核桃殼子。他打量沈長策,嘻嘻笑道:“我們這還沒有人間的鬼來受過罰。”
沈長策茫然道:“他們難道不是?”
那鬼差故弄玄虛:“他們是神仙,不是鬼。喝了孟婆湯,緣分因果徹底斬斷,這一世的惡不會帶到下一世。只有逾了矩的神仙才需要遭受這種苦。”
一旁那被鈎了腸子的鬼聞言,看了沈長策一眼。就在這時,那懲治他的鬼差又把一根鈎子刺入他的心髒。他的心被扯了出來,那團東西一縮一漲,好似在跳。
那是痛哭流涕哀聲求饒的是神仙?
他渾身沒有半點完好,甚至不像個人,渾身爛成一團,可怖可憐,滿臉驚恐悔恨:“我錯了,我錯了!”
一旁鬼差發出一聲短促的怪笑:“錯什麽?”
“我不該為那人擋去一災!”
“還有呢?”
“我貪心、肆意妄為,我不該逾矩人間!”
話已經足夠低微,可一旁那鬼差又是一鈎子,将他的肚中的東西攪作一團,那仙人口中發出嘶嘶的痛吟。
沈長策看的心中也不知是什麽滋味,脫口問道:“他已經認罪了,為何還要懲罰?”
牽着他的鬼差怪笑:“這可不是懲罰,企圖逾距的魂魄,都不端正。這是要讓他們魂魄也滌清了,脫胎換骨。”
那鬼差又轉頭,笑得森森:“不必太好奇,你······也要像他一樣的。”
沈長策一時怔愣,他還不知自己罪在何處,那鬼差忽然掄起一根棍,将他打落在一旁的火海之中。
烈火舔舐他的雙腿,接着吞沒沈長策全身,沈長策痛苦呻吟,看着岸上的鬼差手舞足蹈,尖聲怪笑。
“往生路上還往回走?笑話,笑話!”
沈長策聽着他數落,腿腳被鈎刀所傷,連掙紮上岸的勁都沒有。
他又看那鬼差肅穆起來,嘴裏念道:“刀山火海破其形,鼎镬刀鋸碎其念,快些,再快些,我好省些力氣······”
刀山火海破其形,鼎镬刀鋸碎其念。
像人間捏的泥人一樣,殘次的東西燒溶了再捏,重鑄一張絕無差錯的、端正的魂來。
火海裏受盡灼燒之苦,又被趕上刀山承受萬道切膚的摧殘,接着是慘無人寰的拔舌剝皮,上百種人間想象不來的的酷刑。
除了痛楚,幾乎再容不下其他念頭,除了呻吟,再沒有別的聲音能發出來!
一件件熬下來,沈長策終于落入那勾心的鬼差手中。
“不······不!”沈長策渾身上下無半點完好,一身虬曲殘敗的怪相,與人再也沒有相似之處。
他本已氣若游絲,此時又赫然驚起,嘴中只嘶聲喊道:“不——”
“不?”
形未破,念未碎,魂魄還不到重鑄的時機。
殘枯的魂魄,再入火海。
千次百次,周而複始,如地獄裏的輪回。人能習慣一切,但把最慘絕的痛苦變成麻木,卻是難上加難。
最先承受不住的,是那一雙被奈何橋鈎刀刺破的腳。這有如碎沙一樣零散的身子,不知在第幾次被趕上刀山時轟然倒下。
不睡不眠許多日,鬼竟然也能像人一樣昏睡過去。
渾渾噩噩之時,只聽一旁鬼差說道:“可以了。”
沈長策睜開眼,下意識要掙紮,卻覺得這魂魄也不是自己的,只有一雙眼還不自知地流着淚。
藕斷絲連。
那鬼差拿着鈎子面對他,他要把這最後一根相連的絲斬斷了。
心中那點僅剩無幾的戀慕,在他心中畏縮、恐懼,就要蕩然無存。他就要和來去麻木的鬼魂別無差異。
鬼差的鈎子映着昏昏火光,正在逼近。
“不······”沈長策嘶啞地反抗,心中又驚又懼,然後開始怨恨、憤怒。猛烈的愛恨交織如網,卻不知要向誰而去,最後也只是化成無力的一聲。
哐當,那鬼差手中的鈎子倏然落地。
這一聲啷當響動,讓整個地獄的鬼差都凝神警覺起來,沈長策也看向那鬼差。
突然之間,那鬼差好似被什麽穿透胸膛,整個人猛地一抖,銅鈴大的眼睛瞪着沈長策,就這麽緩緩仰頭跪下。
鬼差都繃緊了看去,可還未看到有人——接着又是一聲呻吟,守門的一個鬼差身體四分五裂,攤在地上化為軟泥。
這時,門口忽然殺出一人,紅發金眸,一面冷相。他橫沖直撞,手中似持着看不見的長鞭,一路揮舞而來。
突發異變,這地獄中的鬼差趕緊操持利器,可不少還未來的及持起武器,便被什麽東西擊過胸膛,瞬間不再動彈。
地獄裏的鬼術大都邪怪。有鬼怪化作千尺怪物,張開血盆大口,吐出的長舌遍布利齒,那人身形靈活,躲了那怪舌,而那無形的兵器好似無限長。那鬼怪被一截兩段。
有的鬼怪三頭六臂又生三頭六臂。千百只手襲來要捉那人,那人手中武器将橫來的障礙一一割裂,有多少頭顱就割下多少頭顱,直到那鬼差轟然倒下。
那人持着無形的兵器,一路殺來,披荊斬棘。地獄裏哀鴻遍野,沒人理會沈長策。
等那人殺到了沈長策面前,沈長策才看見,他手中正牽着的是一個絲線。
那人看他人不人鬼不鬼,面目全非,只笑問他:“你現在在想什麽?”
沈長策沉悶不語。
那紅發金眸的妖怪忽然哈哈大笑,他一邊應付四周的化作鬼剎的鬼差,一邊道:“你看,這天條地規,人鬼神仙全都擋在你面前,你怎麽做你想做的事?”
沈長策身子一頓,忽然望向他。
一個鬼差化作遮天巨影正要遮來,那人手中的絲線卻忽然浮起,好似活了一般,眨眼之間便穿透那黑影的心髒。那黑影化成千片萬片落下,像是在下一場濁雨。
将鬼魂和犯罪的神仙都玩弄于股掌之間的怪物,竟被他這麽輕易地消滅。
那人殺了一鬼,回來看向他時,臉上的笑蕩然無存,他質問沈長策:“因為被賜給生命,就對神卑躬屈膝、感恩戴德。我問你一句,你的命是你的,還是神仙的?你要走,還是留,你要受罪,還是受刑?”
沈長策望着他,神色恍然。我的命是神仙的,還是我的?
“走。”沈長策重複地呢喃,“我要走。”
那人穩了一口氣,眼一眯:“你發誓會殺了那定下天規、害你我受苦的神仙,我便救你!”
為何不殺?
沈長策在這地獄之中許多日,只見神仙不可動情,凡人不可續緣,執念都當痛苦,無情才叫快活。
為了秉持看似情深的天之道,多少意重化為烏有。
為何不殺?
神仙是不可偏頗的操縱者,所以才不可沾染欲望,凡人是只能對神仙感恩戴德的蝼蟻,才不敢向天争奪所求。
妖與人被神仙一視同仁,那神仙自己呢?
為何不殺?
沈長策恍然之間記得——好似生時,他便容忍着天地之道,跪從它、敬仰它,凝望它······然後任它折磨自己,把自己逼到這地獄裏,最後一無所有,只剩自己那點戀慕與之死死抵抗!
他對那人承諾:“我發誓······我發誓!”
那人眼中掠過一點欣喜,又不信:“若你毀諾······”
“若毀諾,我在地獄所受的苦,千萬倍加諸身上,永生永世在此煎熬。”
“不行!”那人不知為何,竟然立刻駁回,他盯着自己,雙眼輝耀帶着寒意,“光是你不夠,你要和那個你想念的人一起堕入地獄,剝皮剔骨,日複一日!你願意嗎?”
沈長策一時怔住。
“你不願意?”那人又冷意道,“你的恨不過如此,你的愛也不過如此。我怎麽知道我救出來的火種是燒向敵人,還是燒向我自己。”
那人說着咬牙,就要離開。
當最後一點希望也要拒絕他,心中的情感頓時分明、強烈,沈長策啞着嗓子脫口而出:“不,不······我願意!”
他吐露完了,竟然不覺得輕松,只覺得無限凄絕和慘淡。
那人又怕是他一時情急說的謊話,一手操着那絲線,迎面絞殺了幾個兇鬼,又對沈長策将信将疑:“你願意一往無前愛慕那人,把阻在你們之間的人神妖鬼、規矩戒律——包括你和他,全都視為敵人?”
妖言惑衆。
破碎的鬼魂更容易被執念操控,它們不似人,會把情感和念頭藏在骨頭裏。它們的恨能輕易化成殺意,它們的愛能輕易化作淚水。
沈長策眼中流下淚水,眼眶發紅地看着那人。
那人看出了答案,高聲大笑:“好,讓我看看你有多愛他。”
他手中的絲線游過沈長策的胸口,那兩道鉗住鎖骨的鐵索應聲落下。
沈長策沒了拉扯,一下虛軟無力,竟要跪在地上——可他還是搖搖晃晃地站住了。
接下來還有路要走。
那人飛快地将餘下鬼差一一殺死,外邊援兵未至,他便走向沈長策。
“我叫漱丹。”他接着把手中的絲線給了沈長策,“這是縛仙絲。”
沈長策握着縛仙絲,只覺得一股靈氣貫徹胸膛。他心如明鏡,今後要做什麽要往何處,好似也已一清二楚。
從此刻開始,他的魂魄開始只聽從他自己。
兩百年,孑然孤苦,步履不歇。
他到了天外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