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拿着那本春宮冊,整個人像是踩在棉花裏,一路上昏昏糊糊。等路過一個街口時,又覺得背後有什麽在盯着自己,回頭一看,卻只看到了一個賣糖葫蘆的女人。
沈長策又挑了一支糖葫蘆,回到家趁着伏江被糖葫蘆吸引過去,便偷偷把那本春宮冊塞進了木柴裏。
這天晚上睡覺時伏江雙手抱在沈長策腰上,沈長策也不掙紮,就像被蛛網纏住的蟲,已經全然沉迷在這種危險的親密裏。只是半夜裏渾身都是汗水,難受地低頭一看,卻見伏江正吊着一雙眼睛看着自己。
伏江原來還醒着。
兩人都醒着,伏江便開了口:“你為什麽還不和我洞房。”
他把洞房當做一種有趣的游戲,沒嘗過便想要嘗。今日又咄咄逼問。
沈長策屏住呼吸看他,今日他買了那春宮冊,此時說話也鬥了膽:“過······過幾天。”
他心裏跳個不停,越渴望做的事,又越是不敢。
伏江看着沈長策,不耐煩道:“我都等了好久了。”
沈長策低下頭要吻他,可伏江卻別開了腦袋。
伏江一張臉上竟然難得露出了厭惡的神情:“不是親過了嗎,我不想和你再親了······我覺得不舒服。”
沈長策卻低聲問:“上次你不是還親了我······”
伏江既不覺得羞臊,也不覺得自己無理,只不耐煩道:“所以我說我親過了。親了我想洞房,你又不願。”
沈長策道:“沒有不願。”
伏江說着又催沈長策:“生子養子有多苦,為了讓人願意吃這種苦,洞房花燭就要有多快樂。”
沈長策問他:“我們不生孩子,會吃什麽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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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
沈長策道:“凡人享受交歡,是天要引誘他們生子育子,那我們呢?”
伏江這次盯着他看,卻半點動靜也沒有,連笑也不給一個。
伏江第一次覺得沈長策的無趣,他再次露出不耐煩的神情,嘟囔道:“管他是什麽,我現在想,哪裏管以後。”
他說着,翻了個身背對着沈長策,再也沒有來抱他。
早上沈長策洗漱妥當,便點着一支蠟燭,去那柴火堆裏翻找出了春宮圖冊。
他借着那微弱的燭光看,可書影晃動不停,紙上的東西便半遮半掩看不清楚。不由得端着那冊子湊近了,讓燭光正正打在書冊上。紙裏的香豔四溢出來,他的目光像是被妖魔捉住了一般,牢牢地鎖在書冊上。
他整個被勾了魂,抖着手一頁頁翻着,又不時小心往床上看去,看伏江睡得安穩,便又把目光放了回來。裏邊的字沈長策認不全,但圖裏面白小生和美豔女子颠鸾倒鳳,卻是誰都看得懂的。
砰咚!
突然不知哪裏傳來了聲音,沈長策吓得把書一合,可那書卻好巧不巧,碰到了地上的燭,薄脆的紙張立刻着了起來。
沈長策卻是先看了一眼伏江,才去看那書,那火已經把書吞卷起來,沈長策怕動靜大,一時間便把身子壓了上去,壓得滿胸口的灼辣也不敢吭聲。
等火滅了,那書卻只剩下了半本。天仿佛都在攔着沈長策,那燒掉的半本恰好是他未看的。
沈長策渾身熱火也随着那火的熄滅而化作灰燼,寥寥地不知為何心灰意冷起來,他撫摸着胸口那灼燙,那着起來的書像是帶着詛咒,讓他心有餘悸。
只是緩了一緩,他又怕伏江醒來發現,便只得把那半本書好好放在了木柴深處,趕緊出了門。
等他重新走在了那半黑半白的天空下,才覺得自己能夠像人一樣喘口氣。
他出門後不久,伏江便悄悄睜開眼睛。他從床上爬起來,撅着屁股,開始在那鍋竈附近的木柴裏翻找。
跪在那角落裏找得滿鼻子灰,實在找不到東西,便對一旁麻木蹲坐還未睡醒的小狗道:“你說方才沈長策在做什麽,為什麽要瞞着我,鬼鬼祟祟的。”
他好奇得心裏直癢癢,正要重新趴下來,那小狗也突然跳到柴堆裏,不久便從某個縫隙中咬出一個東西。
伏江搶在手中,他見那書只有一半,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灰,只輕輕甩了甩手腕,那地上的灰被一陣怪風吹起來,一片一片飛入書中,那書也一頁一頁翻開,将那些灰燼吞沒。
他将那書抖了兩三下,便已經完好如初。
一人一狗蹲在地上将書攤開,對着裏邊的春宮圖一頁一頁看得津津有味。
看完了伏江才道:“沈長策說得沒錯,有的東西得看得深才有意思。人還有這諸多學問,我都不知道。”
伏江看完了那冊子,又随手放在一旁,他從地上撿起了昨天扔掉的糖葫蘆棍子。
他抖了抖那棍子,棍子上又串上了五六個紅豔豔的糖山楂,好像剛從沈長策手裏奪下時那般。
伏江高興地咬了一口,卻又皺了眉頭,似乎覺得味道不似昨天。他将糖葫蘆放在一旁,打開沈長策給自己留下的早飯,便又吃起了香噴噴的燒餅。
屋外響起了輕盈的腳步聲,小狗忽然朝着門直叫。
伏江只看了一眼,卻沒有繼續理會,繼續端着他最愛的那個燒餅盤子,吃得滿手是油。
這一日沈長策把昨日的錢給張老板的時候,又被罵得狗血淋頭。
“現在誰都是晚上不擺街,怎麽就你少這樣多?”
春宮冊是紙張,紙本就貴,書生還得在上邊寫字畫畫,一本下來價錢實在不低。之前要給伏江買些小玩意還好,可買了這個,錢一下子少了不少。
沈長策也低頭甘願被罵。張老板看沈長策沒反應,總要動手打他幾下,又一腳踩在沈長策的小腿上。
沈長策的小腿方才好上一些,這一下又疼得傷口開裂,沈長策龇牙咧嘴地吸氣。
“本來你挂上這招牌,最快五六年就能還完債,現在倒好,你光是重新買這些行當,還得換個半年。這每天錢少一點,也不知還到猴年馬月······可別和你爹一樣,沒還完債就死了!”
張老板想起那老的,自己也氣,還要說上幾句,可卻聽圍觀的人群裏傳來聲脆脆的呼喚。
“沈長策,沈長策!”
沈長策跪坐在地上,微微擡起頭來,神色有些驚訝。伏江和小狗從人群裏鑽出,朝他跑來。
人群暗地裏交頭接耳。張老板也朝這少年看來,伏江容貌不似凡人,誰看了也要怔上一些時候。
沈長策看張老板的表情,心裏一時不安,竟忽然從人群裏站了起來,把伏江拉在身後,低聲問他:“你來做什麽?”
伏江也不看這場面的氣氛,只道:“今日我想和你去玩。”
沈長策悄悄看了眼張老板,那張老板果然氣得臉歪,他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冷笑道:“原來你這小子這幾日心不在焉,便是因為這人。”
伏江瞅着那張老板,又對沈長策低聲道:“他在琢磨着,把我賣到青樓······”
沈長策捂住伏江的嘴,拉着伏江便往外跑去。
“去哪?你這小子,給我回來!”張老板氣得大喊。
沈長策跑得快,那小狗在後邊追得腳直打滑。張老板氣勢洶洶地扔了一塊木板過去,正正砸在小狗的背上。
小狗慘叫一聲,又從那木板下驚慌失措地爬起來,一歪一斜追着沈長策和伏江過去。
沈長策把伏江拉得遠了,扯到一個小巷子裏,凝望他片刻,才好生與他說:“你別在人面前說出那種話,張老板精明,怕會懷疑你是妖。”
伏江卻仰頭望他:“你知道那人精明,為何還要不聲不響給他錢。難道你就喜歡這麽不聲不響做事,就像對我百依百順一樣?”
沈長策一時語噎,低聲道:“你明知道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伏江眼裏認真。
“我爹欠他錢,我不得不還。”
伏江奇怪:“你爹欠他的,你爹還就行。為何是你還?”
沈長策道:“我爹養育我,我欠他的,便要為他還。”
伏江“哦”了一聲,又喃喃道:“那你借我住借我吃,我欠你的,是不是也要為你還······那他想把我賣去青樓也是無可厚非。原來人間也有這中牽牽連連的規矩。”
“不是······”沈長策聽他一番話,一時呆滞住,“不是的。”
這時巷子外忽然有人大喊:“抓到了抓到了!”
伏江被聲音吸引了,一下子把沈長策抛在腦後,像個好奇的小貓一樣朝着那聲音跑去。
沈長策本要拉住他,卻聽見一聲可憐的叫喚,低下頭,才看到不遠處小狗趴在地上,背上腫了一大塊。
沈長策走過去把它輕輕抱在懷中,又實在放心不下,趕緊追上伏江。
“抓到什麽了?”
遠遠地,沈長策看到伏江朝一個穿着官服的男人大喊。
那男人本不願不多說,卻又看伏江生得讨人喜歡,又遂他的意告訴他:“那砸了榆丁廟的捉到了,不是妖怪,是那死了孫女的崔老漢。”
“砸了榆丁廟?”伏江一下子揚眉彎嘴,興致勃勃,“他在哪?”
“現在正被人壓到那榆丁廟賠罪!”
伏江又問:“那榆丁廟在哪?”
那官差又指了方向。
伏江撒了歡就要跑去,可沈長策卻叫他:“伏江,伏江!”
好不容易才把伏江喚得停下。
“小狗受傷了。”
伏江低頭看了一眼他那懷裏的小狗。那小狗被這麽看着,模樣更是可憐,兩只眼睛水汪汪的,好似含着淚水。
伏江道:“怎麽這麽不小心,那你得趕緊去包紮了,要是拖久了它命不長的。”
他說着,便再也沒看那小狗,朝着榆丁廟的方向撒歡跑去了。
沈長策抱着那小狗望着他跑遠,小狗朝他輕輕叫了一聲讓他回過神來。他看小狗眨着眼睛,好似真的要掉下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