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輿論
第54章 輿論
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的膽怯,還是賀瑱根本不敢自己往下再繼續想着,也許會得到一個改變他全部認知的答案。
他不過兩天前才經歷過季朗星對他的告白,當時他只覺得古怪又難受,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拒絕的話語,卻從未曾想過如果這一切是發生在宋知意與他自己間,又會如何。
他是真的不敢再繼續想下去。
可心底卻隐約覺得似乎這件事并不讓他十分難受。
他抿抿唇,又将人流擋在了陳曉勤的身後,護住了陳曉勤的輪椅,又說:“曉勤,你真的想多了。”
陳曉勤嘟嘟嘴,哦了一聲,也不再多言。
宋知意買完喂獅子的肉回來,就看見賀瑱的臉色似是有些凝重,而陳曉勤也默不作聲,直覺告訴他發生了什麽。
可他卻不曾直接開口問出,只是将肉都拿給了陳曉勤,讓她從下面開的口子,将其丢下去。
如今不是宋知意躲着賀瑱了,反倒變成了賀瑱看着宋知意總是若有所思,宋知意疑惑地問一句,他也打着哈哈過去。
他有些心不在焉,推着陳曉勤的輪椅都差點撞上了過路的行人。還是宋知意握着他的手,往旁邊轉了一下,才堪堪讓了過去。
“抱歉!”賀瑱忙不疊地和旁人道着歉,又仔細地低頭看了一眼陳曉勤。再得到陳曉勤幾次沒碰到的回應後,他才當真信了。
而此時,他才陡然察覺宋知意的手仍覆在他的手上。他一時間想要抽出,可又覺得自己這樣是不是太過小題大作了。
他心裏亂糟糟的,如一團随意扔在地上的毛線,怎麽都理不清楚。
他嘆了口氣,又對着宋知意說:“累了,你推會兒。”
陳曉勤猛地回頭看了賀瑱一眼:“賀哥哥,我不重吧?是不是推我太費勁兒了,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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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般說,賀瑱卻有些尴尬,不好撒手了。
宋知意從善如流地接過了賀瑱手中的輪椅,又說:“不重,你該多吃點,太瘦了。”
哪個女孩不喜歡別人說她苗條?陳曉勤也開心地忘記了自己還問了,賀瑱是不是累了的事情。
動物園再大,他們腳步快,又有快速通道,自然而然趕在太陽落山前也便逛完了。
賀瑱在軟件上選了半天,挑中了一個鐵鍋炖,大家圍在一起熱熱乎乎吃得炖的軟軟爛爛的菜,自然是最美味不過。
他點了許多父母愛吃的菜,只是輪到宋知意時,他卻有些茫然了。
其實認識這麽久,他的喜好已然被宋知意掌握的一清二楚,可他好像并不十分了解宋知意一般。
宋知意就像是最神秘的存在,讓人琢磨不透,更是從不愛展露自己。
賀瑱心下有些頹然,并沒有把菜單遞給宋知意,只是故作輕松随意地問:“對了你喜歡吃什麽來着?”
說的倒像是他忘了,可他真是不知道。
又有點氣,他什麽都告訴宋知意了,宋知意卻全藏着掖着不同自己說。
“魚肉吧。”宋知意不多言,目光随意地掠過店家池子裏活蹦亂跳的魚。
賀瑱哦了一聲,随即又和服務員交代:“要刺最少肉最嫩的那種。”
轉過頭,他又問宋知意:“菜呢?”
宋知意不挑剔:“都行。”
賀瑱卻是有些重地把菜單一撂:“都行?那不行,你得挑些喜歡的出來。”
宋知意先是一頓,繼而似是明白了他的用意,就當真認真地選了起來:“茼蒿、玉米……這個榛蘑也不錯。”
賀瑱暗自在心裏記下,沒抄在他的筆記本上。
按照大家的口味下了鍋,只等着咕嘟咕嘟将湯汁都收完,再掀蓋熱乎乎地吃上一頓。
可還沒等動筷,賀瑱便來了電話,是方局長的。
他言語了一聲,轉身就出門去到稍微安靜些的街上接了起來:“方局,怎麽了?我陪我爸媽吃飯呢。”
方局長一聽賀父也在,立馬讓賀瑱替他帶聲好,緊接着又說:“唐謙唐萍倆判了,弟弟二十五年,姐姐十三年。”
賀瑱嘆了口氣:“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只是他倆老母親,如今在療養院,還是平縣的鄭局長出錢養着呢。”
方局長也無奈:“只是這種情況下,只能讓他争取申請下來國家補助了。但是希望也渺茫,大概率還是得他自己搭着。可你說,如果讓他就把老太太扔在療養院,他心裏頭也過不去啊。所以我想着,我也組織組織捐捐款,好歹給他減輕點負擔。”
賀瑱知曉自己這兩句話奏效了,自然而然地也恭維了方局長兩句:“您還是這麽古道熱腸的,有您真是我們的福氣。回頭我也捐點,算是一片誠心,也勞煩方局了。”
他們隊裏自然是小頭,錢多的還是得從上面領導的錢包裏走。
可能走多少,他也不知道,畢竟是為“教出”兩個殺人犯的母親捐款,宣揚出去也算不得什麽光彩的事情。
賀瑱深谙此道,對這裏面的彎彎繞繞更是心知肚明。
除了想不明白他自己的感情生活,其他大多數事情在他心中皆如明鏡。
賀瑱撂了電話,給鄭局長發了條信息:老哥,你辛苦了,唐萍姐弟倆判了,回頭準信兒等內部通知。我就先給你通個氣兒,他倆媽的贍養也争取捐款了,但是國家路子還得走着。老哥,你真的是個大好人!
鄭局長許是在忙着,也沒回他的消息。
他沒穿外套出來,縮了縮脖子又搓搓手,趕緊往回跑。
重新上了桌,剛好趕上掀蓋,撲面而來的熱氣與香味,中和了賀瑱的體溫。
一家人吃的熱火朝天,歡聲笑語間賀父也終是給了賀瑱些好臉了:“以後多回來住,上班的時候住你那小狗窩就行了。”
賀瑱撇着臉對着宋知意學他爸,扭頭就是:“爸,宋知意住我樓下,他也小狗窩。”
賀父一頓,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拍,似乎又要翻臉,可在賀母一個瞪眼下說出來的話卻變成了:“那小宋也來,人多熱鬧。”
宋知意也是鮮少感受到家庭溫暖的,他少言寡語卻也期許。可他更怕挨得近了,會叫賀父賀母看出他對賀瑱的那一份不軌之心。
可他……當真無法拒絕。
宋知意垂着頭,不好回應。
賀母就拉了拉賀父的袖口,又說:“小宋得空了就來玩,當自己家就好。”
宋知意這才如釋重負:“好,我一定來。”
吃飽喝足,回到家裏。
賀父出門晃悠着消化食,又是嫌棄起來了賀瑱停在的小橙車:“這小破車,回頭趕緊換一個,你妹妹都不好坐的。”
賀瑱撇撇嘴,沒接茬。
他甫要說些什麽,手機卻收到了個短信:不用捐款了,唐母沒了。就今天早上的事情,我忙着處理,還沒來得及跟你說。
賀瑱也顧不得賀父再說他些什麽了,連忙給鄭局長去了電話:“老哥,怎麽回事?”
鄭局長也惋惜:“說是這兩天看着她的身體和精神狀态好多了,就沒怎麽再管着她了。結果她不知道從哪看見了唐萍姐弟被捕的消息,似乎又想起來點什麽,就半夜趁着護工沒注意她的時候,生從療養院那扇擋了欄杆的窗戶擠出來,跳下去了。”
賀瑱啊了一聲,似是也沒想到是這個結局。
心中悵然,一時間也不知道該作何想法。
鄭局長聲音自聽筒裏傳來,有些嗡嗡的,又嘆息着:“早上發現的,我們法醫簡單看了下,幸好是當場死亡,不然還要受那麽大的罪。”
“是啊……”事到如今,賀瑱也只有附和了。
太令人唏噓了。
挂了電話,他久久不能釋懷,對着宋知意攤攤手,不過輕描淡寫地将事情說予了宋知意聽。
“或許,這對她而言才是解脫。丈夫死于女兒之手,而兒子又是害了四條性命的元兇。她這一輩子沒什麽大差錯,卻走到了如今的地步,她活着才是折磨。”宋知意淡然勸慰着賀瑱說道,“她活着,即便是記憶錯亂,但仍會有清醒的時刻。那時候她日日夜夜想起自己的全家人,可她沒法子恨任何一個,就只能将過錯都歸于自己。”
賀瑱明白,可仍是覺得難過。但終歸化作了一聲嘆息,随風便被吹散了。
“我想羔子了。”賀瑱好久沒回家,也不知道那只小王八又把水弄得多渾濁,恐怕全是綠油油的了吧。
宋知意應了一聲,動身也和賀父告了別。
賀母還想留賀瑱住下來,可在賀瑱一再的保證下周末還是會回家後,還是目送着他開車遠去。
陳曉勤也搖着輪椅咬着下唇望着他,指尖因為緊張也泛起了白。
賀母見狀,趕忙摟住了她,又寬慰着:“以後阿姨都在呢,一直陪着你。曉勤也要快些調整好狀态來,重新開始好好學習、生活。”
陳曉勤重重地點了頭,眼眸中多得是堅定。
賀瑱回程的路上和宋知意開了兩輛車,他瞧着前方三叉戟一騎絕塵的尾氣,也沒跟上,只是慢慢悠悠地在後面開着。
他昨天淩晨腦子不清醒,晚上又和宋知意在一起,睡得早,到了這會兒才真真切切有空想起季朗星同他說的話了。
他不明白,他這樣的人,怎麽會有男人看上他呢?
雖然從前他在警校的時候,也有不少學姐學妹地遞情書,惹得是人眼紅,可是……
賀瑱對着陡然亮起的紅燈,猛地踩下剎車,堪堪停在了斑馬線前面。
他心中一陣後怕,差點就闖了紅燈釀成大錯。
他強迫着自己不再回憶這件事,只當是過眼雲煙,聽過便忘了。
宋知意的車理應早他一步過了紅綠燈,卻又在前方路口前看到了正慢吞吞等着自己的宋知意。
他抿着嘴,松了口氣,輕輕踩下油門跟了上去。
一路回了淩禦西府的地下車庫,兩人各自停好車後,賀瑱又在電梯廳碰見了背着鐵柱等着他的宋知意。
即便是相視無言,可賀瑱的心裏卻依舊坦然幾分。
不論是季朗星還是陳曉勤說過的話,在他這裏都不重要了。
但他的确很在意宋知意這個人,也是真的。
賀瑱按着開門鍵,目送着宋知意背着鐵柱下了電梯,又上了兩層回去給自己的小王八換水。
整理了一下一周沒回來住的房間後,他給看守所打了個電話。
過了中午最曬的時候,賀瑱把衣服都晾好後就出了門。
他驅車獨自到了看守所,自然而然的就有人幫忙安排了他與陳曉禮的會面。
他順便也把拍的獅子、老虎和棕熊的照片給了看守所的工作人員,讓他們幫忙也給唐謙看看。
陳曉禮穿着統一的制服,眼中仍是清澈見底的顏色,他見到賀瑱立馬歡喜地打了招呼:“賀瑱!”
賀瑱也跟他揮了揮手,寒暄着問道:“這兩天還好嗎?”
陳曉禮沒點頭也沒搖頭,不過随意地說:“在哪裏都是一樣的,這裏也還好,沒有判刑之前大家都是一樣的。”
賀瑱也不再多問,只是拿出他們昨天去動物園的照片,一一翻給陳曉禮看。
陳曉禮的目光一寸也不曾離開,只恨不得将那幾張照片看穿了才好。他眼角有些濕潤,嘴裏念叨着:“曉勤願意出門了,真好。”
“不止呢。”賀瑱又笑道,“她更願意繼續讀書,以後繼承你的衣缽,也去做個好的記者呢。”
陳曉禮用被拷住的手抹了抹眼角,又慨嘆道:“真好,她只要願意面對未來了,就一切都好了。也不枉……”
他親自做下的這一切。
如今,他再也沒有後悔而言了。
賀瑱見他精神更好些,卻又話鋒一轉開了口:“其實我有些疑惑,當時朝瀾市那邊的人,似乎并不太在意孫靖仁之死的背後原因,就像是故意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般。你對其中的原委,有什麽見解或者猜測嗎?”
陳曉禮絞盡腦汁想了半天,還是搖了搖頭:“我雖然很恨孫靖仁,但是對孫家的事情卻也沒那麽清楚。或許你可以問問杜诩,他……也許知道些什麽內幕。”
倒也是如此,杜诩恐怕也能從律師圈子裏知道些內幕。
賀瑱點點頭,道了聲“多謝”。
他沉吟許久,還是沒問出為什麽陳曉禮當時要對杜诩說謝謝,而非回應他的愛意。
他囑咐着陳曉禮照顧好自己,便又去申請見了杜诩。
杜诩也穿着那件統一的制服,如今退去筆挺的西裝過後,更顯得有些人情味了。
他見到賀瑱的一刻先是道了聲感謝:“多謝你當時留給我和曉禮足夠的時間與空間,我已經心滿意足了。只是今天你來見我,應該有別的事情要确認吧?”
賀瑱聳聳肩,略顯虛僞地誇贊着:“确實,還是杜律師聰明,我的确有關于孫家的事情想要問你。”
杜诩将手擱在桌子上,示意他繼續問下去:“孫誠為什麽并沒有那麽在意孫靖仁的死活?”
“有錢了就變心,這道理太容易懂了。”杜诩稀松平常地說着,“他的私生子又不止一個,沒了孫靖仁這個成日裏惹是生非的所謂‘獨生子’,扶持一個更穩妥聽話的起來接任他的産業,更符合他的預期。”
“可說實話,孫靖仁這樣的性格又何嘗不是他縱容出來的呢?從前我和孫家打官司,加之我同事也接觸過他們,從以前的傭人口中得出,孫靖仁小時候并非這麽混蛋,也有些善惡觀念。可是——”
“孫誠本就厭惡孫靖仁的母親,他的結發妻子那乖張暴戾的性格,但又礙于明面上和利益上的捆綁,沒法離婚,把自己的情人扶正。所以他幹脆就對自己的親兒子下手,捧殺是這世間最為致命的殺人手法,他一步步将自己的親兒子推向了法律道德的邊緣,當真恐怖如斯。”
“他如今可卻又并不止一個私生子女了,他就像是養蠱一般,看看究竟哪個能心狠手辣地爬出來,接下他的衣缽。所以……這件事,也不一定是孫誠授意的。”
賀瑱詫異萬分,兀自咂了咂嘴:“不得不說,孫誠真是個天生的商人,只有利益在他眼中值千金,其他的都不值一提。”
杜诩又接下話茬:“是啊,對于他而言,孫靖仁這件事拖得越久,爆出來的信息越多,影響的是他公司的口碑與效益。他做笑面虎那麽多年,端着一副‘遵紀守法’的模樣,不是讓孫靖仁來破壞的。”
賀瑱只覺得可笑:“所以說孫靖仁如果是自殺,此事不鬧大最好。若是鬧大了,也還有個借口說是他自覺罪孽深重,甘願以死謝罪,自己還能給公司博個好名聲。啧啧,孫誠真是一手好算盤。”
杜诩看着賀瑱一副無語的模樣,眉頭微微皺了皺,但卻又提議:“或許有個好法子,能給孫誠再設個套……”
賀瑱離開看守所的時候,都忍不住感慨杜诩不愧是大律師,都進了局子了,還有這麽好的盤算。
但是杜诩的計謀的的确确是個損人卻不害己的好方法,更沒有觸碰法律邊緣底線。那既然能幫朋友,他又何樂而不為呢?
沒了陳曉禮的文章,賀瑱只能回家對着電腦幹瞪眼,整整一個晚上都沒憋出幾個字來。
他思來想去,還是給陸何打了電話:“咱們還有沒有熟悉的媒體了?讓他們随意發揮寫一篇關于孫靖仁之死的文章,寫得越離奇誇張越好,最好能讓民衆都覺得孫靖仁可憐,開始抨擊陳曉禮。”
陸何不明所以,忙問:“可是陳記者不是……”
賀瑱卻打斷了他:“老祖宗曾經教過我們一句話,叫做置之死地而後生。”
也還得多謝孫誠一直穿着的一副僞善的皮,就看他願不願意為孫靖仁這顆棄子脫下了。
恐怕不然了吧。
陸何好像明白了,但卻仍有些一頭霧水。但賀瑱交托給他的事情,他皆是不問緣由,做就是了。
在等着孫靖仁這件事情發酵的幾天內,賀瑱也時隔許久代表沣潭市刑偵支隊,出席了楊寶勝割喉的記者發布會。
雖是民衆對這件事情都大概知曉,他還是以刑偵支隊隊長以及尚存人世的受害者雙重身份,對大衆揭開了楊寶勝殺人的真相。
他環顧過四周的記者與攝像頭,言辭懇切、字字深入人心,以身作則地呼籲着民衆封建迷信不可取。
帶着微笑一一回答完各路記者的出格提問後,他終于能下了臺,回到自己的休息室了。
他立馬像是是被人抽去了魂魄一般,癱倒在椅子上,不住地唉聲嘆氣:“你說這些記者腦子都有什麽問題,竟然還問我被楊寶勝割了一刀之後,是不是想直接給楊寶勝斃了解氣?他們大學沒畢業嗎?出門也不知道把腦子放褲兜裏揣上。”
陸何聽他埋怨,站在一邊朝他嘿嘿笑了兩聲,就又立馬被他罵了一嘴:“天天笑笑笑,也不知道幫我分擔一下,下次你去。”
陸何連忙擺手,讨好般地說:“那我可不行,還得是老大厲害!”
賀瑱這會子就煩他這帶着揶揄的嘲諷,他是真不愛這些官方的場面。與其一直面對着這些,臉都笑僵了,他還不如去熬大夜分析兇手行為邏輯呢。
他深深地吸了好幾口氣,好似終于有了力氣,準備趕在某些高層準備拉他繼續參加晚上酒局之前,從後門偷偷溜走跑路了。
讓他再繃着笑臉去說一晚上的恭維話,那他這一天的飯恐怕都要白吃了。
溜出去挺遠,眼見着終于要到停車場了,他一步三回頭地看着方局長胖胖的身軀沒有扭着來追他,終于松了一口氣。
結果轉身就差點将面前的一個小姑娘撞個踉跄。
小姑娘見到是他,立馬跟上前來說着“謝謝”。
賀瑱這才從腦海中調取出回憶來:“你是……楊寶勝割喉案子裏面死者程宏逸的女兒……對吧?”
名字他是記不住,可容貌也拼湊了個七七八八。
程茜茜忙不疊地點頭,送上了自己親手做的禮物:“謝謝你,警察叔……哥哥,我媽已經和繼母開始打官司了,争奪我爸的遺産,希望能成功吧。但是還是很感謝你幫我爸爸找到了兇手,真的很感謝你!”
她對着賀瑱深深地鞠了一躬,不再多言,只害羞地看了賀瑱一眼,就立馬逃也是的了賀瑱的車邊。
賀瑱将她給了禮品盒放在了後座,又急匆匆地和陸何開車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出了停車場,才看見方局長瞪着他汽車尾氣無能狂怒。
他可是沒有一點政治和經商天賦,他爸媽的優點都不知道遺傳去了哪裏。
陸何回過頭,看了那個包裝精美的小盒子好幾眼。
賀瑱又笑他:“好奇就打開看看呗。”
陸何立馬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人家小姑娘給你的,我可不開,萬一有情書怎麽辦?”
沒成想,陸何一語成谶。
賀瑱看着拆開漂亮的外包裝,裏面是一盒餅幹的時候,立馬拿上去了宋知意的辦公室,準備先給他分一分。
可他剛準備打開有些緊的蓋子之時,卻是一揮手碰翻了宋知意的水杯。
即便是他躲得快,可茶葉還是沾了不少在他的身上。
他有些窘迫地擡着手,撇撇嘴說:“我去洗一下,你拆了先吃。”
宋知意應了一聲,本抽了幾張紙巾想給他擦一下,但他似是又想到了些什麽,耳尖有些發紅,轉身就往外跑。邊跑,他還邊說着:“我自己去衛生間處理一下就行,你別管我,你給那個餅幹拆了嘗嘗呗。”
宋知意還想說什麽,可瞧着他逃也是的背影,還是收回了指尖。
只等賀瑱回來之時,卻見得宋知意纖長的指尖中捏了一個粉色的物件:“這是什麽?”
“情書。”宋知意的語調緩慢而又平穩,叫人聽不出他的情緒波動起伏。
可賀瑱卻拔高了聲音:“情書?”
宋知意嗯了一聲,又篤定地說:“情書。”
賀瑱有些懵,語速越來越快地問:“哪來的?誰給你的?就這麽一會兒,有人進你辦公室了?誰啊?咱隊裏的女警?”
他也不知道自己着什麽急,反正就是心髒砰砰跳得飛快,只想着将此事問個一清二楚。
可宋知意的目光卻是緩緩移向了餅幹盒。
此時無聲勝有聲。
賀瑱立馬低頭,又有些不敢置信:“我的?”
“嗯。”宋知意這回沒再多言,只是将粉色信封放在了一邊桌角上,等着賀瑱自己來拿,而他不過是又繼續将目光投向了電腦屏幕,但餘光卻緊緊地追随着賀瑱的動作不放。
賀瑱有些詫異,可還是拿起了那個燙手山芋。他将粉色的信封撕開,從其中拿出了一張沾有香味的信紙。
不過讀了兩句,他就兀自笑了出來,将所謂的“情書”拿到宋知意眼前晃了晃。
宋知意目不轉睛地盯着電腦上一篇讀了許久卻還未曾翻頁的文獻,又說:“你的情書,我不合适看。”
“什麽情書啊,感謝信。”賀瑱又拿着信紙在他面前晃了晃,玫瑰香露的味道随着微風入了他的鼻腔,似乎逐漸在掩蓋住那股雪松與白茶混合的味道。
他卻是皺了皺眉,就着賀瑱的手浏覽了起來。
的确是感謝信無誤,可也只局限于前半段,後面小女生柔軟的筆觸就變了味道,在末尾添上了一行喜歡的字眼。
宋知意的臉色逐漸不好,可卻還是穩住了下來。他默不作聲地點了點信件末尾,又問:“特意讓我看見的?”
賀瑱一頭霧水,拿回來自己才發現自己的一目十行用在了這會兒實在不好。
他似乎有些尴尬,可不出片刻,他又覺得他自己尴尬個什麽勁兒啊。
賀瑱聳聳肩,看着程茜茜留下的聯系方式,還是将信件折好放回了信封當中,只當沒有看見。
他直截了當地将這件事揭了過去,揚了揚餅幹盒,又問:“那你還吃嗎?”
宋知意一頓,他如今是被賀瑱架在這裏了。
他用指關節輕輕揉了揉鼻尖,只是取了小小的一塊塞進嘴裏。
賀瑱見他吃,自己也挑了塊好看的螃蟹形狀的餅幹吃了:“鹹的?這味道倒是特別。”
說罷,他也伸手往宋知意的嘴裏塞了一塊。
這算是他之前做熟了的事了,只是觸碰到宋知意唇間濕/軟的時候,他倏地抽回了手指,仿佛那一瞬間耳畔輕微空氣流動的聲音都尴尬到了極點。
好在餅幹有些幹,賀瑱嚼着那兩塊餅幹頓覺有些幹,咽了半天都咽不下去。這也便給了他一個逃脫這份窘迫的理由,立馬滿屋子找起來了水。
只是他沒瞧見明面上放着有什麽能救他燃眉之急的瓶裝水,又實在被噎得難受,沒法子就拿他剛潑了的宋知意的水杯,快步去接了杯溫水,一口氣灌了下去,這才順好了自己被糊住的喉嚨。
他看着杯口被自己留下的些許碎末痕跡,又舔舔嘴唇:“我現在就去給你刷一下。”
說完,他也不等着宋知意再說些什麽,轉身又去了衛生間。
宋知意回顧着方才指尖與唇角相碰的瞬間,忍不住自己的指尖也輕輕摩挲了一下,唇角有了一點上揚的痕跡。
可他卻深吸了一口氣,迫使着自己将全部心力都投入到工作之中。
但他卻驟然發現,平日裏最容易專注的自己,如今的思緒卻忍不住飛了起來,不知去往何處。
他的嘴角勉強地牽了兩下,竟也開始迷惘了起來。
賀瑱卻莫名其妙的心情忽然還不錯了起來,哼着歌便将裏裏外外洗了個幹淨的杯子放在了宋知意的辦公桌上。
他到底還是沒耐住性子,看着網絡上孫靖仁的事情熱度越吵越高,還是将之前見了杜诩商量了這個套路的事情同宋知意說了一遍。
——“有風險嗎?”
賀瑱搖搖頭:“這也歸不到我頭上去。再者說了,孫誠在現階段還能吃一波賣慘的紅利呢,他又不會真的來追根溯源,他恨不得空手套白狼。”
宋知意到底還是有些不安心:“會牽扯到你嗎?”
“這麽擔心我啊?”賀瑱眯起眼睛笑了笑,眸中如有星子般亮晶晶的,看得宋知意的心房又停跳了一次,“又怎麽會牽扯到我呢?我可什麽都沒幹。”
說罷,他一挑眉,指腹摩挲着馬克杯凹凸的紋理,似是勝券在握的背後操盤者一般:“現在我覺得也快到時候,去把陳曉禮那件事捅出來了。”
宋知意卻潑了他一盆冷水:“那你這件事,與陳曉禮說過嗎?他會允許他妹妹的事情再被翻出來,被人指摘、說三道四嗎?還有陳曉勤,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又能支持她在輿論風波裏走多久?”
賀瑱沉默了。
他似乎在這一刻才忽而被宋知意點醒,他之前與杜诩的計謀也只是為了讓陳曉禮的刑期能有效的縮短一些,可卻忘記了陳曉勤是他豁出命來都要保護的妹妹。
他只覺得自己這件事情做的太理想化,太沖動了。他簡直就是一個将陳曉勤架在火上烤的混蛋!
“我……”他沉默着,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回應賀瑱的問題,“那怎麽辦?事已至此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宋知意默不作聲,也在思索着一個可解之法。
賀瑱只能自己在腦海中飛速地運轉着,可終歸還是只有先與陳曉勤通氣這一個法子。
他雙手撐着腦袋,給賀母撥去了視頻電話,接起來的時候賀母正關上書房的門,戴着老花鏡問:“怎麽了小瑱?突然給我打電話。”
賀瑱似是有些張不開嘴,先問了幾句陳曉勤最近的狀态。
賀母立馬眉開眼笑:“咱們勤勤可聰明了,跟着網上的教師學得可快了!估摸着再複習一下高一的課程,她就能全記起來,開始學高二的內容了。”
賀瑱嗯了一聲:“那你幫我多誇誇她。不過——”
他欲言又止的模樣,讓賀母看了個一清二楚,立馬有些擔憂地問:“到底怎麽了?你這孩子,趕緊說清楚!”
賀瑱這才又為難地開口,可最終還是決定不讓賀母知道這件事平白擔心,只是嘆了口氣又說:“我想和勤勤單獨說兩句話,媽,你把手機給她吧。”
賀母立馬憂心忡忡,猜測着:“是她親哥哥的事兒?哎呀,那你跟她說吧,掂量掂量,挑點好聽的話說,別讓她難受。”
賀瑱聽着賀母對他的一頓囑咐,就知道自己在家裏的地位又降了不少。可心中卻也是暖融融的,深知這世間又多了愛着陳曉勤的人。
他鄭重地點了頭,賀母才肯将手機遞給陳曉勤。
陳曉勤接過視頻,立馬開開心心地和他打了個招呼:“賀哥哥,怎麽了?”
賀瑱聽着賀母離開關上房門的聲音,又說:“我的确有個要緊事跟你說,但是你要先放平心态。”
陳曉勤深呼吸了兩口,又問:“怎麽了呀?”
“現在有個也許能給你哥哥減刑的法子,但是我怕你接受不了。”賀瑱斟酌了幾番詞句,但還是開誠布公了。
陳曉勤一聽此事,眼睛頓時亮了起來:“什麽法子?我什麽都能接受!”
賀瑱用着自己此生最溫和的聲音說道:“将你被侵犯致殘的事情爆出來,讓民衆攻擊孫靖仁的父親孫誠。迫使孫誠出諒解書,來挽回他公司的聲譽。”
陳曉勤只沉默了片刻,卻是微微拔高了些許聲線:“為什麽不呢?賀哥哥,你在猶豫些什麽?是擔心我嗎?”
她搖着輪椅往後退去,讓賀瑱在手機屏幕中看到了自己的全貌:“其實我好像在我哥哥出事的那一瞬間,我看到那一束漂亮的粉色郁金香之時,我已經不在意這些了。”
“我已經是這樣了,再多的流言蜚語也不會真正攻擊到我的心了,那些污言穢語我早就見識過了,都傷不到我了。我鋼筋鐵骨,什麽都不怕!”
“賀哥哥,你要是把我想的太弱小,才是對我最大的侮辱。雖然我還是有抑郁症,要吃藥控制,可我覺得我已經努力讓我自己的心強大起來了。我哥為了我能做那麽多,我也得為他做點什麽啊,是不是?”
陳曉勤這一席話,卻是讓賀瑱無言以對了,是他小看了陳曉勤的意志力。
他眉眼彎彎地又誇了陳曉勤兩句,讓她好好繼續學習,等自己周末回去抽查,便撂了電話。
他朝着一旁一直關注着的宋知意攤攤手:“咱們都把曉勤想得太渺小了。”
宋知意也附和:“确實如此,是我多慮。”
賀瑱認可地重重點頭:“我有時候發現,你心思的确挺重的,什麽事情都憋在心裏面,也不跟人明明白白的直說。也許直說了,一切事情都迎刃而解了呢?”
宋知意心底埋藏最深的便是對賀瑱的愛意,他望着面前眨着清澈眼眸等着他說出下一句的賀瑱,又憶起那晚賀瑱曾說過的話語。
他抿了抿唇,終是賭上了一切的勇氣開口:“賀瑱,我……”
可賀瑱的鈴聲卻叮叮當當地打斷了他的話語。
賀瑱對着他擺出個抱歉的表情,轉頭接起了電話:“怎麽了,陸何?又有什麽新的事情出現了?別告訴我有屍體就行。”
陸何一愣,尴尬地說:“那倒沒有,就是我就在剛剛看見網上有人出來抨擊孫靖仁了,看着敘述就是曉勤本人啊!”
賀瑱驚詫萬分,連忙打開免提登錄上去看了那篇文章。
不得不說,陳曉勤在文字上的功底比她哥哥還略勝一籌,天賦中帶着靈氣,不過短短數十句話便将孫靖仁如何侵犯自己又致殘,而後又在減刑出獄後來瘋狂騷擾他們的事情抖摟了出來。
即便是網上仍有人抨擊陳曉禮的解決辦法也不應該是殺人。但也有人說難道他們兄妹倆就只能等死嗎?他們已經經歷過一次社會的黑暗了,他們只能選擇相信自己才能保護自己。
賀瑱的電話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挂斷了,他已然目不轉睛地看着那件事情發酵了起來。
在評論中,更多被孫靖仁害過的男性女性站出來發了聲,他們以自己親身經歷去支持陳曉勤,為她發聲。
更有甚者查出了當年孫靖仁被判五年,卻三年就因為所謂的“表現良好”而出獄,這件事也讓人開始诟病起來了孫誠在後面出了多大的力。
本就嫉惡資本主義家的老百姓們,更指責起來了孫誠教出這樣的兒子,他自己也不是什麽好人,開始自發地抵制起了孫家的産業。
賀瑱在評論區裏不停地刷着,時不時地驚呼一聲“牛逼”。
他啧啧稱奇:“說實話,用輿論壓力這法子我還是和唐謙學來的,沒成想真的有用處。”
如今女性意識覺醒,更多的人也站出來為陳曉勤發聲,許多大V都轉發了陳曉勤的文章。即便仍有謾罵的聲音,可終歸被心疼她的語句所掩蓋。
陳曉勤親自給賀瑱發了條信息:賀哥哥,我厲害吧!你瞧,孫誠他要遭報應了。
賀瑱抿着唇,胸腔中一腔熱血沸騰着:曉勤是這個世界上最勇敢的女孩子!
陳曉禮會受到他應有的懲罰,但終歸孫靖仁不應該以一個受害者的面貌死去。
賀瑱壓抑住心中的澎湃,轉頭看向宋知意:“看起來,我們成功了。”
宋知意的表情也是輕松許多,唇邊也有了淡淡的笑意,襯得他眉眼愈發精致了起來。
賀瑱咧了咧嘴,忽而又想起了什麽:“剛才你要跟我說什麽話來着?”
宋知意的動作一頓,心髒又忍不住快速跳動了起來:“賀瑱,我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