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嬰骨
第39章 嬰骨
只是若這麽論,犯罪嫌疑人仍是鎖定在唐家的三個之中。
最大的可能還是唐謙犯下的,所以他才要改名換姓離開。
但是這樣又不能解釋,為什麽他們在來的時候,母女兩人會在家中燒炭自殺。
賀瑱也陷入了兩難之中,他啧了一聲,又重新出去找到了鄭局長:“唐家母女醒了嗎?”
鄭局長搖了搖頭:“即便是咱們搶救及時、手法正确,但時間還是有些久了。唐萍也許能醒,她那個媽……醒來也許會記憶力衰退、失語的症狀,這些都是ICU那邊知會我的,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咱們破案。”
賀瑱也是無奈:“短短幾天,這一家輪流進ICU,還全是自找的,我忽然就覺得挺可笑,又挺可悲的。算了,如果她們母女倆其中任何一人醒來,麻煩老哥務必第一時間通知我。”
鄭局長應了一聲,他就晃晃悠悠又回到了解剖室外。
這裏不像是支隊裏面,解剖室外有塊玻璃能看見內裏的動作,他只能從門上的小窗戶向裏望去。
宋知意已經放下了唐父的屍骸,轉而看起了那具小小的嬰骨。
宋知意比劃着骸骨的尺寸,又不住地搖了搖頭,好看的面容上是鮮少有的可憐之色。
可賀瑱卻沒有打斷他的動作,而是在外面看了他許久,終是等到他脫下白大褂走出來。
“怎麽樣?”賀瑱開門見山地就問。
宋知意回頭看了一眼嬰骨說:“那個孩子,都未曾足月,可能只有六七個月。天生殘疾沒錯,大概率是苯/丙/胺影響的,但不排除其他原因。只是完全白骨化了,無法檢測了。”
賀瑱有些可憐那個孩子,但是轉念一想又覺得:“其實沒有被生下來也是他的幸事,如果他真的活下來了,這一輩子都将是噩夢。”
宋知意颔首:“母體在孕育這個孩子的時候,也應該是食用了大量的苯/丙/胺。她本來會以為能生成一個健康又聰明的孩子,卻沒想到自食惡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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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他又将Pad展示出來,将鑒證科調整好的兇殺現場模型播放了出來。
黑色火柴棍小人在白色背景下分外顯眼,只見高矮兩個火柴棍小人顯示吵架,而後便推搡了起來。
在此期間,矮個子小人為了擺脫高個子小人的束縛,奮力用自己的肘關節處猛猛擊打了高個子一下,高個子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又捂住了自己疼痛的傷口。
等他稍微緩和過來,又朝着矮個子火柴棍小人襲來,似乎真的是生氣了。矮個子小人被他一推,倒在了地上,手邊剛好有一把刀,被用作舉起來防身。
而高個子小人憤怒地沖向他,但腳下不知道被什麽一絆,正正好好地摔在了那個尖刃之上。一切都行雲流水般的恰到好處。
賀瑱心底卻覺得有些怪,但又說不上來是哪裏有問題。
但是這樣的模型,可以完美契合唐父身上兩處未愈合的骨裂痕跡。
“怎麽了?”宋知意瞧見他抿起的雙唇,知他心中有疑惑。
可他卻還是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沒什麽,可能是我多慮了。算了,先等等唐家母女醒來和陸何那邊的檢測結果吧。”
說曹操曹操就到,陸何的信息沒半個小時就發了過來:老大,确定了,這個聰明藥裏含有的元素就是高濃度的苯/丙/胺。
賀瑱懸着的一顆心,如今懸的更高了。
他也沒想到只不過想來走訪調查一下唐謙的社會關系,卻又牽扯出來了七年前的一場兇殺案。
他甚至都不知道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和宋知意回去,可也慶幸他當時靈機一動帶的是宋知意和自己一起來,省去了很多麻煩事。
不過還是有件不好解決的,便是他們兩個沒想到要在平縣留這麽久,根本沒有帶夠換洗衣物。
好在及時雨鄭局長又如雪中送炭,給賀瑱二人打包了兩身換洗衣服來:“不是什麽特別貴的,別有心理負擔。外衣都還好說,主要還是內衣褲。”
賀瑱也不推脫,全然收下了。
直到了第二天一早,唐萍終于是悠悠轉醒。
賀瑱收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趕到了醫院。
唐萍手上插着輸液管,即便是護士勸阻也非要下床從自己的加護病房,到母親的ICU去看看。
她雙眼通紅、雙腿打顫,只一個勁兒地盯着母親的模樣,自言自語着:“如果我晚上多注意點就好了,就不會讓我媽把窗戶關上了。”
賀瑱輕咳了一聲,示意她回到病房,再與自己坐下好好聊聊。
唐萍也不敢多言,只耷拉着腦袋說:“我沒什麽好說的了。”
“你是覺得這就是一場意外嗎?”賀瑱那日已經反反複複地觀察了院裏的地形,簡陋的端倪被他一眼識破。
唐萍卻是詫異:“什麽意思?不是意外嗎?我聽護士說,我們是一氧化碳中毒被送進來的,我就想到這幾天降溫,我們就點了煤爐取暖,不是那個嗎?”
“一氧化碳中毒沒錯,也是煤爐造成的也沒錯。可是——”賀瑱話鋒一轉,“窗戶上的膠帶,也是你貼上去封死的嗎?”
“那怎麽可能!”唐萍頓時坐直了脊背,手掌在床上重重地拍了一下,扯得輸液管的針頭都往外錯了一分,“我又不是傻子,我怎麽可能做這些事!難不成、難不成……”
她說着說着就停了下來,眼光再一次飄忽着。
賀瑱心如明鏡,卻依舊把這事拿到明面上說:“難不成什麽?”
“沒什麽。”唐萍的頭搖得像個撥浪鼓。
她一向都這麽沒脾氣,逆來順受地為着母親、弟弟着想。
賀瑱卻不再跟她說這個,只是又問:“我看你還是懂一些化學知識的,怎麽也沒繼續上學?”
唐萍默然:“那算什麽化學知識,只是些常識罷了。我讀書不好,家裏還是想讓我弟弟讀。”
賀瑱哦了一聲,裝模作樣地刻意在她面前,于本子上重重記下重男輕女四個字。
他昨日沒了旁的事情,也沒閑着,就和鄭局長一同去唐萍、唐謙兩姐弟上的學校走了一圈。
大部分的教師、同學已經見不到了,可好在曾經在高中教導過唐萍的班主任還沒退休。
班主任表示唐萍學習成績極為優異,從來都是全校第一,如果拼一拼,從他們這個小山溝裏考進大城市裏的好大學也是并非沒有可能的。
只是沒有征兆地突然退學回到家中,再也沒有回歸課堂,繼續她最以為傲的學業。
賀瑱聽聞此事的時候,當真只覺得諷刺。
真正聰明的女兒不在意,卻偏生将重心都放在了愈發走偏的兒子身上。
可現在骅國內也太多太多這樣的案例存在了,這些觀點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
正如同很多人也并不将寵物看作一條生命,而是可以随意丢棄、傷害的玩具罷了。
唐萍看着重男輕女那四個大字,也沉默了。她不再說自己從前的事情,只是又說:“昨晚我吃了晚飯就特別困,堅持不了多久就睡下了。”
“你吃了什麽東西嗎?”賀瑱皺皺眉,她不會無緣無故地困。
唐萍搖搖頭:“沒,就是我媽非要給我做飯,把饅頭都烤糊了,也不怎麽好吃,我吃的也不算多。”
賀瑱把細節記錄,又問:“饅頭還有嗎?”
唐萍想了一會兒,腦袋似乎有些疼,但還是點了點頭:“有的,我放冰箱裏了。只是昨晚的剩菜沒了……”
賀瑱給鄭局長發了個信息,讓他盡快去安排取證檢驗,又問:“還有別的異常嗎?”
“那我不知道了,我睡得太死了。”唐萍嘆了口氣,“真的是我想的那樣嗎?是我媽嗎?”
“現在不能确定。”賀瑱合上了筆記本,看着唐萍孱弱的身子,又想起幾天前他就是這麽對着一臉蒼白的唐謙的。
唐家大門被栓得好好的,但也不排除有他人翻牆入內的可能性。但要避開所有監視的警察目光,卻也太難了些。
所以,這場一氧化碳中毒案還是母女倆其中一個搞出來的可能性更大上許多。
囑咐護士多關照唐萍一番,賀瑱又離開了醫院。離開前他去ICU看了一眼,唐母仍在昏迷之中,不知何時才能醒來。
他下了樓,坐在沒掉落所有葉子的梧桐樹下發着呆。
他很喜歡梧桐樹,小灰樓的前面也栽滿了。夏天的時候綠油油的遮陽,而到了秋天才是最漂亮的,紅的黃的落下一地,踩上去咯吱作響。
“你在這呢。”他忽然聽見有人同他說話,聲音輕緩。
他擡眸,就看見了站在梧桐樹下的宋知意。紅黃的樹葉襯得一身白的宋知意愈發得不食人間煙火起來,朦胧的陽光籠罩着他,宛如谪仙。
他第一次遠遠的就是在梧桐樹下看見了宋知意,可如今這一回他卻有些迷茫了。
——“宋知意,我們從前是不是見過?”
“不是說那次針鋒相對的見面,而是再從前到我都有些記不住的時候,我們是不是見過?”賀瑱仰着頭,莫名其妙地問出了這一句來。
宋知意的表情似乎有些耐人尋味,可他卻沒有正面回應,只是模棱兩可地說:“也許吧……”
賀瑱不再追問,将自己在唐萍病房中所得信息公之。
宋知意看着賀瑱那有些潦草的筆記,整理出了些許線索來:“你是覺得唐母給唐萍下藥,想拉着唐萍一起死,是為了當年的真相就到他們母女倆為止了?”
“也算對吧,但是我有個疑惑。”賀瑱往旁邊錯了錯,在長椅上給宋知意留出些許為止,“那如果按照這個道理推論下去,那唐母想保護的還是遠在天邊的兒子啊。可我總覺得……這一次,不是唐謙。”
“但是如果是在母女之間,那難道是唐母因為不堪自己大月流産,生下畸形胎,心态崩塌将一切罪過都推至唐父身上,這才和他起了龃龉。”
“那麽唐萍呢?又是因為什麽?難道是被強迫退學,供并不比自己聰明的弟弟上學,而對父親心生怨怼嗎?那為什麽不将她母親一同恨上?”
他翻着自己的筆記,總覺得自己疏忽了什麽:“不行,我得回一趟犯罪現場。”
又是車程一路颠簸,回到了光明村的那個小院中。
周遭依舊是警察看護着,但也多了不少的圍觀群衆,正指指點點地說着什麽。
賀瑱腳步一停,還是先轉了個彎奔着一個正在嗑瓜子的大媽而去。
他臉上堆着和善的笑意,端的是一副丈母娘們最喜歡的模樣,湊上前去問:“大娘,你跟唐家熟不?”
大媽噗地吐出一個瓜子殼,上下打量了賀瑱幾眼:“還成吧,他家人都奇了怪狀的,腦子不大正常。”
“這話怎麽說?”賀瑱張開手,大媽也給他倒了點瓜子,兩人磕着就聊開了。
大媽也是個愛說話的,噼裏啪啦就把這些年唐家做的事情說了出來。
雖然大部分賀瑱都聽聞過了,但是還有些細節卻是唐萍沒說出口的:“他家當年說整了個什麽聰明藥,藏着掖着也不叫別人看見。還有他家那個老頭,當時下葬就急匆匆的,可也不知道怎的,死了一天那棺材裏就一股子死老鼠味兒。”
賀瑱嗑瓜子的動作一頓,差點把瓜子殼當仁咽下去。
這就意味着那個嬰兒是死在唐父前面的,但也不超過五天。所以才能被塞在唐父的棺材裏,一起悄無聲息地下了葬。
他如今和宋知意待在一起久了,也知道了許多法醫的基礎知識,可以對一些證據稍作判斷了。
“然後呢?”他回頭給跟着的警察使了個眼色,讓人再去村裏小賣部買點幹果來,他分一分就能多從這群最愛八卦的女人中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也沒啥然後的吧。”大媽又呸了兩口,“就是他爸葬禮也沒出現,那小子連夜就跑了,我就懷疑指定是他給他爸氣死的,但也不一定。”
賀瑱将新拿來的開心果遞給大媽,大媽看見眼睛都亮了,話更密了起來:“他家那閨女從前也住校,不怎麽回來。就那兩天回來了一趟,結果遇到這麽個事兒,被吓得病了好幾天,好了就連學都不上了。”
唐萍病了?
賀瑱緩緩将這個細節記下,又問:“那唐母呢?她看着精神好嗎?”
“能好嗎?老公都沒了,還能好呢!”大媽嗤笑一聲,眼底對唐家盡是不屑一顧,“但是她身體倒是沒什麽問題,忙前忙後的,還似乎一直想要把他家那小子找回來呢。”
“結果沒找回來,還把閨女打了一頓,那閨女本來就病着,看着進氣多出氣少的,差點沒熬過來。可你知道後來怎麽着,姑娘好了之後,更孝順她媽了,就說弟弟不在了,她就是她媽的全部了。我呸,這一家人腦子都有問題!”
賀瑱這回也是有些同意大媽的話,這家人卻是都很奇怪。但他又問:“後來呢?他家又有什麽事不?”
大媽絞盡腦汁思索片刻,眼睛一亮又說:“還真有!他爸死了之後,他媽就開始有點神經不正常了,天天大半夜不睡覺在外面一宿一宿轉圈,也不知道找誰呢,可吓人了!那會兒弄得我們都不敢出門,生怕跟她撞個臉對臉。”
“後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一兩個月的吧,她就不再出門了。我們也不敢去看,等過了半年的再見她,就開始這幅病歪歪的模樣了。這一家啊,也是怪可憐的喲!”
亢奮而後又病弱,這已經完美契合了宋知意之前所說,苯/丙/胺服食過量的後果。
那這麽看來,唐萍的謊話也不盡然是錯的,只是吃下苯/丙/胺的主角不是唐父而是唐母了。
就是不知道是唐母自願,還是唐萍逼迫了。可若是唐萍逼迫,又為了什麽呢?
他又多跟周遭人聊了聊,見沒得什麽更有用的信息,就把差人買來的幹果全給分了。拍了拍手,他又轉頭回了唐家的小院之中。
院門是拴上的,大門他們仔細也看了,內裏也是有個小鎖扣上的。是他們當時着急,撞門的時候也沒留意到。
而窗戶是從裏面用膠帶封上的,窗戶也是最常見向外開的。
有經驗少的警察已經開口了:“這一看就是母女倆其中一個人作案,不然怎麽将這裏做成一個密室。”
賀瑱卻是一挑眉:“這是最常見的密室手法,也很容易實現。把膠帶貼在窗戶裏面,然後直接從窗戶出去,再将另外半扇關上,很容易就貼住了。但是——”
他話鋒一轉,又說:“你說得沒錯,這就是母女兩個其中一個做的。”
他比劃了一下窗戶大小:“這個窗戶實在太小,根本不允許一個孩童通過,又別提成年人了。”
冰箱裏的剩下的饅頭已經被拿去化驗了,結果剛剛傳到了賀瑱手機裏:經檢驗,饅頭中含有大量苯二氮卓類比巴比妥類成分。
他拿着手機,怼到宋知意眼前,問道:“這個什麽苯二的……是不是就是安眠藥?”
宋知意颔首:“對,用苯/二/氮卓類比/巴/比妥類的藥品有地西/泮、勞拉西/泮、奧沙西/泮、氯硝西/泮、馬來/酸咪/達唑侖、艾司唑/侖、阿普唑/侖等[1]。”
賀瑱想要妄圖記下兩三個藥品名字,但最終還是混亂成一團,一個也沒記住。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宋知意,又直截了當地把宋知意推了進去,說道:“既然帶你來了,快給我派上用場。你去看看他家有這幾類藥物其中之一嗎?”
宋知意無奈地笑笑,眼底盡是對賀瑱無奈的縱容。
他帶上手套、鞋套,也進入了案發現場,去和刑警們一起搜索有用的信息。
大部分家庭的藥品都不會胡亂擺放,怕被人誤食也會放在高處或櫃子裏。
宋知意掃過餐桌上面的一個壁櫥,将其打開後,赫然在其中的就是幾盒熟悉的藥。
他将所有都狀語證物袋中,只一個單獨放置。
出了門,他便遞給了賀瑱:“找到了。”
“這麽快?”賀瑱瞪大了雙眼,又拿過證物袋看清裏面的藥品名稱,“地/西洋?不是叫什麽地/西/泮的嗎?”
宋知意嗯了一聲,解釋說:“國內經常會把這個藥的名字叫錯,其實這個藥有個更常見的名字,就是安/定。”
賀瑱翻來覆去地看了看這個藥品,搖了搖頭又說:“兒子吃興奮劑,媽吃安/定劑,啧。”
宋知意又說:“不只有地西/泮,還有丁/螺環/酮、坦/度螺/酮這些,是抗焦慮和抑郁的。”
賀瑱深深地嘆了口氣,看着這面前一畝三分地,又生出了那麽多的悲劇罪惡:“我在他家,我也得抑郁。”
他又在廚房處轉了幾圈,比對着之前鑒證科做出的模型,卻發現所有陳設擺件的位置,都和模型中的不一樣。
“變過了吧?”賀瑱丈量着尺寸,卻又有些疑惑。
真的是變過了嗎?
宋知意看他沉默,忙問:“怎麽了?發現什麽端倪了嗎?”
賀瑱卻是搖搖頭:“沒,封鎖現場,再去走訪調查下社會關系吧。”
可依然一無所獲,直到鄭局長來了消息說唐母醒了,但需得他們做好心理準備。
賀瑱火急火燎地回了平縣的醫院,就見得衆人都在ICU外圍着。
他心裏咯噔一下,更害怕老太太已經在他趕回來的途中撒手人寰。
他走到病房外,卻見得是唐母正樂呵呵地拉着護士的手,不讓她離開,嘴裏一直叫着“萍萍”。
賀瑱盯着看了許久,愈發有些沉默。
鄭局長嘆了口氣:“讓你做好心理準備嘛,一氧化碳影響了她的腦子,再加上她之前有焦慮抑郁的症狀一直吃藥,就更為嚴重了。現在雖然沒有失語,但卻胡亂認人,也不記得什麽了。”
唐萍也撐着輸液杆站在人群中,遠遠地望着她的母親,眼中渾濁,不知在思考着什麽。
似乎是感受到了賀瑱有意無意的目光,她朝着賀瑱的方向扭頭,看清人後生從唇角擠出個勉強的笑意來。
賀瑱沒回應她,反而問主治醫師:“她這個情況,就完全不可逆了嗎?”
主治醫師搖了搖頭:“概率非常小,治愈率很低。即便能稍微恢複一些,可遠比不上之前,随着時間推移,整個人也會更加記憶混亂的。”
賀瑱表示了然,只是如今這個結果,是誰所希望的呢?
他重新将目光轉投向唐萍,見得唐萍仍是低垂着頭,讓人摸不清她的心底。
但她似是又下了莫大的決心一般,對着不遠處的賀瑱說:“賀隊長,我有話跟你說。”
賀瑱挑挑眉,自然而然地跟随她去了自己的加護病房,宋知意沒別的事情也一同聽她細講起來。
甫一進門,唐萍開口就是炸裂:“是我,都是我做的。”
“什麽?”賀瑱佯裝不解,又詳細追問,“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難不成是你自己給自己下了安眠藥,又從外封上了窗戶,燒炭想要帶着你母親一起自殺的嗎?”
唐萍明顯一愣,盯着賀瑱看了許久看,才又點了點頭:“對,是我。”
賀瑱刻意在話裏說錯了一點,可唐萍仍是挑不出來認了下來。
他抱臂于胸前,也不拆穿她,只是又說:“那還有別的嗎?”
“我聽說了……”唐萍的指尖絞着衣角,将其揉得亂七八糟,“你們去開了我父親的棺材……”
賀瑱聳聳肩,靠在椅背上等着她的下一句話。
唐萍抿了抿唇:“是我,我殺的我父親,都是我做的。”
“哦。”賀瑱在前兩個月已經經歷過好幾次,丈夫以為是自己殺的替妻子認罪,父親以為是女兒下手又替其赴死。
唐萍這回,在他這裏似乎有些翻不起風浪了。
他直截了當地又問:“那你是怎麽殺的?如何殺的?血衣怎麽處理的?兇器又扔在哪裏了?”
唐萍沉默了片刻,才磕磕巴巴地又說:“我用水果刀……捅的他,血衣剪碎了埋在後院的土裏。兇器……兇器沒扔,洗幹淨了然後一直放起來了,後來過了兩年才故意弄卷了刃,随意扔掉了。”
賀瑱聽完她的敘述,卻坐直了脊背。
殺人手法她理應是猜的,但是這個血衣和兇器的處理,的的确确她參與了沒錯,不然她沒辦法講的這麽詳細。
“兇器扔在哪裏了?”他忙不疊地又問,已然是口袋裏掏出紙筆,要重點記錄了。
唐萍咬了咬嘴唇,直至出了血來,才又說:“村裏之前有收廢鐵的,我問他不鏽鋼要不要,他說不收,我說送他,就讓他拿走了。”
這是早就找不到證據了。
宋知意冷不丁地開口:“血衣埋在地下,就需要将他們家後院翻開來看了。只是尼龍化纖還好,不大會腐爛。但如果是純棉,兩三年就可能不在了。”
賀瑱應了聲,知會鄭局長讓安排還留在小院的警察将地刨了,看看是否還有血衣在。
不多時便有消息傳回來,說的的确确在後院中挖到了些許殘存的碎片,可太過微小稀碎,接觸到空氣的瞬間化為烏有。
唐萍的成績當真很好,怎麽處理這些犯罪證據對她而言,也是易如反掌。
唐萍炙熱而又目不轉睛地看着賀瑱,并不再像前日那般不敢直視,就仿佛她是真的将自己心中所埋藏多年的往事一吐為快般。
賀瑱朝他勾了勾唇,又說:“和你母親還有弟弟真的沒有半點關系嗎?”
他特意在說出母親和弟弟的時候拖慢了語速,卻見得提及弟弟時并無變化,可在說起母親之時,她的目光卻躲閃了一下。
賀瑱啧了一聲,有些惋惜。
他回首看了一眼宋知意,卻見得宋知意仍是直視着唐萍,又說:“那麽……那具嬰兒骸骨呢?”
唐萍的神色頓時慌亂萬分,似是提及了什麽不願意想起的噩夢一般,臉色慘白、呼吸不暢。
她似乎想到了、看到了面前有什麽,驚懼異常,抽搐着渾身盜汗。
眼見得她的狀态不對,賀瑱迅速地按響了床頭的呼叫鈴,頓時醫生護士便圍成了一團,他二人只得推到病房角落裏。
醫生快速查看了她的狀況,讓藥房快些取安/定劑來。
賀瑱心裏一抽,拉過宋知意便耳語:“真的是她媽焦慮抑郁嗎?還是她?還是母女兩個都這樣?媽的,這一家子怕不是有什麽遺傳病史吧?”
宋知意對他輕輕地搖頭,示意他再觀察下去。
等一會兒唐萍的情況穩定了下來,醫生又要在為她做個檢查,就讓賀瑱二人先行出去。
賀瑱繞了兩圈,也不知道這檢查什麽時候結束,就準備先再去看看唐母的狀态。
可宋知意卻目不轉睛地盯着已經被醫生拉上的簾子,好看的眉眼緊緊蹙起,似是心底裝着什麽解不開的謎題一樣。
賀瑱輕輕地喚了他一聲,見他沒有反應,便自行先去了唐母的病房。
唐母孤零零的一個人半坐在床上,不再大吵大鬧抓着護士,垂頭喪氣的模樣很像之前他們所見正常老人的樣子。
賀瑱有些欣喜,只覺得是不是唐母恢複了些許記憶。
他忙不疊地推門而入,卻見得唐母瞬間将目光投向了他,嘴裏一個勁兒地叫着:“小前、小前你回來了,上學累不累啊?今天的聰明藥吃了嗎?”
她說罷,就要從一旁櫃子上拿水杯給賀瑱。随後就一個勁兒地翻着抽屜,妄圖找出聰明藥來。
賀瑱明白唐母這是因為記憶衰退所造成的記憶混亂,他想了想,反而利用了這一點。
他演繹着唐母記憶中的兒子,緩緩又說:“媽,我回來了,我爸呢?”
唐母似乎有些想不起來了,晃了晃腦袋又害怕地說:“你爸……你爸不是死了嗎?小前,你不能逃跑,你要去自首的!”
什麽?!
人還是唐謙殺的?
賀瑱覺得有些不對,可唐母的腦子已經算是壞掉了,她是編不出謊話的了。
這是醫生下的診斷,并非她能演出來。況且弄出這麽一大攤子事兒,似乎本來就是不想讓人知道真兇,可如今唐母這一句話更應該是真實的了。
賀瑱只覺得太混亂了,三個人三種嫌疑,各個都能殺了唐父,可偏偏是嫌疑最小的唐萍去親口認了罪。
豈不是可笑?
唐母似乎又開始記憶混亂了起來,不再記得唐謙弑父的事情。
她語氣溫和,又說:“小前啊,你是男孩子,你姐姐最近身體不好,吃什麽總是吐,你拿錢去給她買點愛吃的來。”
賀瑱疑惑,這又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情?
他細細碎碎地聽了唐母說了許多,一直在盡心竭力地扮演好兒子的角色,以保能從零散的話語中順些有用的信息下來。
但醫生的檢查也很快,不多時護士就得空來埋怨賀瑱辦案也要尊重病人了:“這病人本來就有焦慮症,你們說什麽刺激她了?給我們找了這麽多事。”
“不好意思,實在不好意思。”賀瑱如實說明,“只問了她一個孩子的事情。”
“孩子?什麽孩子?”護士不明所以,給唐萍注射完藥就準備轉身出門了。
可沒到門口,又說:“不過警官,你長得好帥,能加個微信……對不起,不加了。”
她話沒問完,宋知意冷冽的眼刀就已經殺了過去,如一道寒刃,險些将她淩空抽筋扒皮了。
賀瑱沒看見,還有些懵着準備拒絕這個請求,卻被宋知意一把拽住了手腕。
“怎麽了?”他有些詫異,但還是順從地跟着宋知意到了病床前。
宋知意一把掀開了唐萍身上的被子,又将其的外褲退至大腿以下。
賀瑱嘶地吸了一口氣,暗自念叨着:“這不太好吧。”
但還是又問:“你發現了什麽?”
“一般未生育的女性盆腔是閉合的,而她的盆骨張開,盆腔變寬。”宋知意又緩緩地道出了這個事實,“所以,這個孩子……是唐萍生的。”
這信息宛如驚天巨雷,轟得就炸開在了賀瑱腦子中,讓他久久不能回神。
他急忙從口袋裏拿出好幾顆薄荷糖塞進嘴裏,他不想抽煙,但好像這樣能讓他多點腦子消化一下宋知意話中的含義。
“怪不得剛才唐母說有一段時間唐萍一直在吐,那就是唐萍那會兒懷孕了。”賀瑱看着病歪歪、沒有血色躺在床上的唐萍,心中還是有些悵然,順勢就将衣物給她穿好了。
繼而,他又轉頭對宋知意說教了兩句:“你以後少扒人家女孩子褲子,這樣不好。我知道你是對着死人多了,也就沒什麽男女之分了,但是這個好歹是個活生生的大活人。”
宋知意聽訓:“知道了,我下次注意。”
賀瑱還為他找着理由:“我懂,事急從權嘛。”
看着唐萍,他又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你知道嗎?兇手是唐謙。”
宋知意一頓,也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唐萍:“為什麽?”
“剛唐母親口說的。”賀瑱攤了攤手,将唐母的原話基本複述了一遍。
宋知意的眉頭就未曾舒展開來過:“那唐萍為什麽幫唐母頂罪?”
賀瑱也一頭霧水:“不知道啊。那閑聊的大媽真是說對了,他們一家人的腦子都不太正常。”
頓了頓,他揉了揉自己的腦袋:“現在……我覺得我的腦子也不太正常了。”
宋知意卻不自覺地又想到唐父那具白骨化很嚴重的屍體上。
如果有血肉,他就能分析出具體死法。畢竟這一刀下去的準頭在哪裏,他也不知。
若是……“根本就不止一刀呢?”
他下意識地提供了自己腦海中的最跳躍的想法,接着又在賀瑱訝異而期待的目光中繼續說了下去:“也許刺他的那個人以為他死了呢?更明說就是——”
“有人補刀了。”
賀瑱适時地接收到了宋知意的提示,轉頭繼續又看向仍是昏迷不醒的唐萍。
那一個殺人未遂,一個目擊者,那只剩下一個兇手了啊。
“唐母現在的記憶是混亂的,她所說的事情并非全部。”宋知意提醒着,“而且也不排除唐謙的可能。”
賀瑱捶了捶腦袋,又提議道:“不然……我們回沣潭吧,再去見見唐謙。還有可以将唐父和嬰兒的骸骨都帶上運回去,重新用咱們那裏更先進的儀器做些檢測。”
其實也沒什麽更先進的儀器,只是賀瑱想再複檢一下,以求個心安。
宋知意卻拒絕了他:“不用,但你可以讓季教授幫你嘗試做個兇手畫像出來,也許會有幫助。”
賀瑱撇撇嘴,看着宋知意的目光凝重、臉色緊繃。
“哦?”他不自覺地揶揄起來,“那行,我就去找我學弟幫忙了。”
宋知意面色不變,從鼻腔裏哼出一個:“嗯。”
但這個提議确實可行,賀瑱出了病房又撥通了季朗星的電話,依舊是那句話:“幫我個忙呗,等回頭請你吃飯。”
季朗星也依舊沒有拒絕他,只是說現在還在工作中,可能要到晚上才能和他視頻通話了解更多的細節。
賀瑱立馬感謝萬分,餅又畫大了一圈。
他本是有些樂呵地回來,目光與宋知意觸及的一瞬間,他上翹的嘴唇立刻拉平成了一條直線。
他佯作看了看依舊沒有醒來的唐萍,腦海中忽然就冒出個問題來:“唐萍是在唐父死了之後才不去上學的,所以她如果非要殺唐父,那麽理由呢?”
“孩子。”宋知意輕吐出的話語,卻如萬斤重般壓在賀瑱身上,“苯/丙/胺是能致畸,但是□□所生的幾率也很大。”
剛剛在确認唐萍才是嬰骨親生母親的時候,他們就已經聯系了鄭局長為嬰骨和唐萍做親子鑒定。
而如今,賀瑱又立馬撥通了電話,要求與唐父的骸骨也一一做親子鑒定對比。
等結果的三個小時間,賀瑱也有些忐忑。
他不希望結果是如他和宋知意猜測的那樣,可那樣就有了太過明顯的殺人動機。
結果是被發到宋知意手機上的,他看着答案,抿了抿唇。
“嬰兒死者與唐萍的DNA99.99%相符,系為母女關系。”他又緩緩地讀了下去,面色凝重,“而與男死者的DNA——”
[1] 苯二氮卓類比巴比妥類的藥品選自有來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