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驚變
驚變
分明從前他做得比說得狠, 可是沈雲鸾內心比之以往,就是卷起了更大的浪潮。
她呆呆地看着他,那雙鳳眸昳麗又冷清, 眼睫處的弧線銳利,勾勒出不可逼視的帝王之氣。
祁钰勾了勾薄唇,将人緩緩扶正來, 再随手撩了下她鬓邊垂落的青絲, 将那縷別至耳後去, 舉止親昵自然。
驸馬傻愣在旁邊,瞪着眼睛, 瞠目結舌。
當祁钰陰鸷的目光掃過去時, 他頓時雙肩觳觫, 顫抖着跪倒在地上,嘴裏拼命喊着求饒的詞。
奴婢也如此,她因為方才那混亂,腰上被倒下的屏風砸了個正着,可她卻不敢爬出來, 瑟縮在夾縫裏。
祁钰聲如寒冰道:“驸馬好大的架勢。”
驸馬哆嗦說:“陛下, 陛下恕罪, 微臣死罪!”
祁钰面無表情:“你的确該死。”
驸馬嗓音都顫抖了, 說道:“還請陛下看在長公主的份上, 饒微臣一命!”
祁钰正欲開口, 結果長公主和謝蘊正巧從門內趕過來, 跟着的還有随侍的青白。
他們看見滿地的狼藉,和祁钰那張陰沉得滴水的俊顏, 吓得瞬間魂飛魄散,緊接着一起跪倒在地上。
“陛下息怒, 驸馬他可能喝多了犯糊塗,故而冒犯了沈女官,還請陛下重手罰他,或責打他一頓也可,就是別殺了他……”
長公主凄凄恻恻道,眼淚跟着簌簌落下,哽咽的聲音不斷,讓沈雲鸾這個局外人都不由得唏噓。
這個驸馬爺是個混不吝,對她又如此薄情薄幸,何苦來哉呢?
驸馬也道:“陛下,微臣知錯了,求陛下饒過微臣……微臣,這就先掌嘴二十,給沈女官賠罪了!”
說完,他立即自己扇起耳光來,出手毫不含糊,巴掌聲又狠又響亮。
祁钰神色不變,看着驸馬自扇耳光的舉動,好似幽幽朝沈雲鸾瞟過去一眼。
沈雲鸾浮想聯翩,稍霁的眉眼變得小心起來,頗為尴尬與膽怯。
祁钰不着痕跡地露出抹笑意。
可他又恢複成那陰沉駭厲的模樣,不徐不緩道:“拿手扇巴掌多沒意思。”
青白心領神會,從地上撿起個長條的板子,親自遞給驸馬說:“驸馬爺,就用這個吧,免得手疼。”
驸馬內心崩潰不已,可是這樣嘴更疼啊!
可他哪裏敢有遲疑,忙不疊接過那木板,就着便自己扇了起來,不消片刻,嘴上就被打得血肉模糊。
長公主看得揪心,剛一進來,她就猜到了自己這丈夫必定幹了混賬事,內心也是惱怒羞憤,可又實在見不得他這麽凄慘。
想開口說幾句情,被謝蘊拉住了衣角。
她柔弱的眉眼透着股堅定,輕輕搖了搖頭,示意長公主別犯傻。
長公主無奈,只能含淚聽着那清脆又響亮的聲音,壓抑下內心的難過。
雖然夫君不濟事,品性也不行,可到底生活了這麽些年。
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從來就是個軟心腸的。
板子還剩十下,可驸馬爺的嘴怕是承受不了,真這麽實打實捱下去,估摸着臉也廢了。
沈雲鸾看得心驚,悄聲對祁钰說:“陛下息怒,還是到此為止吧,驸馬爺好好的驟然破了相,陛下又來得這麽突然,會引來百姓非議t的,陛下與長公主又是親眷,于皇室顏面也有損啊。”
長公主擡眸又看她一眼,謝蘊亦如是。
祁钰擡手,青白立即上前,接過那木板,驸馬爺癱軟在地,滿嘴都是血污,地上也掉了幾顆崩裂的牙齒。
謝蘊看着那慣是唯我獨尊的君王,因紅衣女官一句話,便朝令夕改,目光由驚訝轉為嫉恨。
她垂下頭去,一滴淚從瞳仁裏滴落。
“謝陛下隆恩,謝沈女官……”長公主吞聲飲泣道,忙不疊過去要扶驸馬,卻被他狠狠瞪了一下,自以為不着痕跡,卻實實落在了祁钰眼中。
他冷聲道:“驸馬如今愈發膽大心細了,連長公主的體己都要私吞,豈不知來日是否要惦記朕的私庫?”
此話一出,在場之人無比驚訝的,長公主更是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地看着祁钰。
“陛下……此言何意?”她說着,稍稍松開了扶着驸馬的手。
祁钰不愛和旁人多說話,給了眼色到青白。
青白福至心靈,溫聲細語道:“長公主殿下還不知道?半年前驸馬說想去江夏任職,從您這邊诓走一批用以應急的銀錢,說複職回來便能悉數奉還,結果卻告訴您那銀錢被他應酬官員花銷掉了,可實際上卻是花在了秦樓楚館,他包了個最美的花魁娘子,快活了小半年呢!”
長公主聞言如遭雷擊,那些體己是她拿來壓箱底,死活都不打算動的,可是耐不住驸馬軟磨硬泡,加上他當時稍微有點向上改過的趨勢,她耳根子一軟,便猶豫着給了他。
驸馬走了倒是潇灑,她卻實實在在過了一段窘迫貧苦的日子,給下人豪氣的打賞也拿不出手,京中官眷的宴會也不敢赴,生怕有個什麽,囊中羞澀,自己露怯。
可饒是這樣,還是叫人明嘲暗諷了一番。
誰知半年後他卻說,那些體己都打了水漂,天知道長公主心裏多悲憤,簡直如喪考妣了。
現在卻告訴她,都是因為驸馬诓騙了她,這才叫她被人足足笑話了小半年,如何能不讓人傷心欲絕?
心裏有那個人,那個人再來算計自己,這才叫人怨入骨髓。
長公主氣惱不過,轉過身去,擡手又給了驸馬一巴掌。
血液飛濺,驸馬慘叫一聲,僅剩的門牙跟着打在了地上。
沈雲鸾倒抽口氣,唏噓又震驚。
這這這,這女人居然比她還狠?!
祁钰又好似幽幽看了她一眼。
沈雲鸾立即垂首作小鹌鹑狀。
“好你個沒良心的酒糟鼻子奴隸,本宮一心為你,你這樣诓騙本宮,害本宮被全京城的人笑話!”長公主凄聲哭道,眼淚淌滿臉頰。
驸馬先是挨了頓木板,而今臉上又遭重創,長公主指甲溜長,把右半邊臉都劃破了,現在整個一皮開肉綻,血肉橫飛,眼瞅着沒有人樣。
他悲慘地哭嚎着,眼淚血液橫流,又因傷口被刺激了,吓得不敢再哭,凄慘至極。
祁钰不知是否看不下去,還是覺得他們太難看,微微蹙了眉。
“長公主若是願意,朕可為你們和離。”祁钰道。
沈雲鸾覺得這是個辦法,如此過下去,當真是要怄死人了。
可誰料,長公主卻猶豫許久,最終嗫嚅道:“謝陛下美意,只是……只是我還是想和驸馬在一起的,到底是夫妻,驟然離了……叫……叫旁人看了笑話去……”
她的聲音細如蚊蚋,卻透着股堅定之意,讓沈雲鸾聽來微微蹙眉。
祁钰目光冷淡,很顯然不想管,便擡腳走了出去。
青白諱莫如深,看了眼驸馬,眸子裏都是深意。
祁钰人走到一半,腳步又頓住,往後瞟了眼愣在原地,看着驸馬和長公主的沈雲鸾。
她如夢乍醒,趕忙跟了上去,祁钰這才緩步離開。
看也沒看跪在地上,刻意咳嗽的謝蘊。
沈雲鸾緊跟在側,走到廳堂,感覺祁钰氣息稍淡,似乎憋着什麽悶氣般,一會兒便要找個機會發洩出來了。
她生怕自己被抓去磋磨,趕忙拿過桌上沒喝的茶杯,遞到祁钰面前道:“陛下,陛下息怒,喝口茶再離開吧。”
雖然有點冷,但好歹能緩沖下。
畢竟這人一生氣就喝茶……
祁钰腳步停下,側頭看了她眼,目光深邃晦暗,面上也難測喜怒。
沈雲鸾将茶杯往前遞了遞,見他久久不肯接,稍微有點手酸了。
她眉心微蹙。
祁钰突然就接過去茶杯。
沈雲鸾繃緊的心稍松,手也跟着舒服起來。
那茶祁钰是一飲而盡的,喝完後将其放到沈雲鸾手中去,才要說話,謝蘊卻不知從何處而來。
她柔弱無依道:“陛下,冷茶味道不好,蘊兒許久不曾見陛下,不如喝了蘊兒手裏剛沏好的熱茶再走吧。”
這話讓沈雲鸾尴尬且微妙起來。
她想着要不要委婉提醒一句,可祁钰卻直截了當說:“不必,朕不喜熱茶。”
謝蘊臉色頓時煞白,孱弱的身軀輕顫着,好似一陣風便能刮倒她。
那杯熱茶的的确确是剛沏好的,蒸騰的熱氣冒着,聞着氣味清幽淡雅。
沈雲鸾感覺自己說什麽都會令人難受,索性閉了嘴,垂首權當自己不存在。
反正那句“冷茶味道不好”,也讓她暗自厭了起來,憑什麽費心顧全謝蘊的臉面?
好半天,謝蘊将茶杯放下,目光變得凄楚而悲切。
她似是隐忍了,卻還是情不自禁問道:“陛下,蘊兒和您早年也算同德一心,為何陛下要如此冷待蘊兒,連被熱茶都不願意喝一口?”
沈雲鸾內心滑過不舒服的情緒。
祁钰沉了氣,突然短暫笑了一下,直言說:“朕與謝小姐,何曾同德一心?難道不是謝小姐總來打擾朕看書?”
謝蘊眼淚一下子飙了出來,泣訴道:“陛下認為蘊兒是打擾嗎?”
祁钰目光冷淡,一字一句說:“自以為是的讨好,就是一種打擾。”
謝蘊淚水止住了,突然咬牙道:“那陛下亦不是如此?”
祁钰挑眉看她,話都似乎懶得多說一句。
謝蘊拭淚後淺笑,幽幽道:“蘊兒聽說,陛下早些時候不讓沈女官問舊景國的事情,而今卻讓了,可是為何又強行鎖住消息,不讓她知道陸謹弋的一切?”
沈雲鸾聽見那個名字,覺得既陌生又熟悉,腦中空白了一瞬。
不等祁钰變臉,謝蘊硬着頭皮道:“聽說陸謹弋在戎狄娶了戎狄王的女兒,待其羽翼漸豐,便要和三皇子一道複國了,只怕被您囚禁的廢帝也要蠢蠢欲動。”
沈雲鸾大驚失色,手上一滑,茶杯跟着摔碎在地。
瓷片飛濺,響聲激烈而刺耳。
祁钰回頭看她,目光好似壓抑着烏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