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阻礙
阻礙
謝訇身着朝服, 陪着随行的是一大批官員,闵王祁骁邊看邊走,和他們在長街的另一頭出現。
他們那頭的氣氛與沈雲鸾這邊的, 仿佛隔着兩個風格,一個肅穆沉默,一個小意溫柔。
周遭百姓本就畏懼官威, 乍一聽到“陛下”二字, 吓得全都跪倒在地上, 嘴裏喊着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沈雲鸾手中的花燈燭火搖曳,忽而黯淡了起來。
她微蹙了眉心, 目光在謝訇走到這邊的瞬間, 迅速低垂下去, 斂思收神,不再多想。
謝訇快速看她一樣,目光不善,又謙卑對祁钰道:“陛下,老臣叩見陛下。”
說着, 帶領一衆大小官員就地磕了個頭, 枯瘦的脊背微微彎曲, 可卻莫名有種傲骨嶙嶙的感覺。
祁钰冷眸瞥下去, 眸光晦暗蕭疏, 眉眼濃重如霧, 好似氤氲着烏雲般深沉。
那襲寬大的墨袍被風揚起, 廣袖微微灌風,可他的身姿卻從從容容, 既不會被眼前陡變的局面所驚動,也不會被任何夜風所侵襲。
好半天, 謝訇額頭都生出些薄汗來,才聽見君王淡淡的聲音。
“平身。”
言簡意赅,不多贅述,陰晴難辨,喜怒不定。
朝臣們顫抖着起身了,可頭也不敢擡起,只諱莫如深地垂眸站立,生怕一個不慎觸怒龍威。
九公主在謝訇擡眸的瞬間,迅速将面具套在了容傾臉上,随後盡力躲在人群後面。
可饒是如此,還是有眼尖的朝臣,一眼認出了容傾。
他在景國本就是昔日丞相二公子,又有無雙公子的美名,加之外貌實在出衆,青衫簡樸亦能獨立不群,雖說氣勢蓋不過祁钰,卻無形中有種超塵脫俗之感。
謝訇眼神變得犀利,言辭寒厲道:“亡國賤奴,竟然敢逃離宮牆私自出宮?”
此話一出,沈雲鸾的臉跟着白了。
大雍的百姓再凡俗,可到底沒有套上這樣的蔑稱,便是那最末流低等的商人,此時也不由得露出鄙夷的眼神。
目光微微浮動,百姓們瞥到沈雲鸾身上,了然這位便是傳聞中亡國的六公主。
心思更為隐晦,更為輕視,好似她俨然是以色侍人,精通床笫之道蠱惑君王的狐媚。
沈雲鸾掌心收緊,強撐着面目平靜,只垂眸不語着,可心裏卻頓生屈辱之情。
她自從侍奉禦前,從未有過這樣難堪的時刻。
臣子們雖說也頗有微詞,可到底是讀過書的文人雅客,混不及這些下籬巴人來得赤.裸直白。
簡直像是一柄利刃,狠狠紮進了心裏。
容傾沉默不語,擡手将面具摘了下來,露出那雙冷豔涼薄的丹鳳眼。
九公主跟着就攥緊了他的袖子,生怕這人一時憤懑,做出過激的事情來。
可容傾卻露出個淺笑,好似挑釁般瞥向謝訇,眉宇之間清俊傲然。
沈雲鸾聽見他嗓音清冽如冰,說道:“謝丞相,陛下而今已然在辦理戶籍之事,恐怕我這亡國奴的帽子,很快便要摘了吧?”
謝訇瞳孔猛地一沉,愠怒道:“一日為奴,終身為奴,便是有了戶籍,來日做我大雍子民,也會是最低賤的那一類!”
容傾笑得嘲意說:“那咱們走着瞧?”
謝訇握緊拳頭,他十七歲入朝為官,在先帝時受王氏壓制,家族也被打壓欺淩,後來蟄伏多年,有幸慧眼識珠,孤身扶植當時失勢失寵的太子,直至其登基稱帝,最鼎盛的王氏家族被他當成墊腳石鏟除,門人遍及朝野,權勢影響自不必說。
除了隐忍蟄伏的那幾十年,他還從未被人這樣當衆挑釁過,瞬間叫謝訇聯想起,那段他不得不屈膝折腰的陰暗歲月。
“亡國賤奴,膽敢至此,你乃無主之民,又是私自出宮,理應枭首示衆!”謝訇勃然大怒道,蒼老的眉眼變得剛烈,好似盤踞着陰鸷的煞氣。
四面響起沸然的喧嘩。
沈雲鸾瞳孔緊縮,眼睜睜看着那些侍衛應聲出列,九公主克制不住地指着謝訇鼻子要罵,卻被他那陰森壓迫的氣勢給唬住,臉色蒼白地被容傾拽住了。
“不至于吧,好好的看個花燈,見什麽血啊。”
突然,人群裏傳來個略微輕佻的聲音,祁骁推開衆人,手上拿着撥浪鼓,邊搖邊茫然道。
此間本來局勢緊張,陡然被那撥浪鼓t的聲音一鬧,畏懼與恐慌瞬間消散幾分,心底甚至爬上些許荒誕的笑意來。
“王爺,此賤奴乃是無主之民,而今又擅自離開宮門,微臣要治他死罪,也是遵循律法聖意。”謝訇堅持道,看也不看這草包王爺一眼。
真不明白,陛下為何如此器重他,分明是個文不成武不就的二世祖。
祁骁懶散翻了個白眼,說道:“謝相,你太較真了,這人既然能好端端的從宮牆裏出來,自然是得了皇兄的指令嘛!否則他還能長了翅膀飛出來?”
沈雲鸾聞言,瞬間心思浮動起來。
祁骁這話倒是提醒她了,眼下能救容傾的,恐怕就只有祁钰了,只是他不知為何,從開頭到現在,幾乎沒怎麽出聲。
這倒是讓人不好琢磨想法了。
她不由自主地用餘光掃過去,卻不料和祁钰的視線隐晦相接。
帝王眸光晦澀,燭火浮躍在他的眼底,好似無形中化成許多勾子,極細微的變化都叫她心緒緊繃。
沈雲鸾攥緊了手,朱唇微動,可卻礙于衆人,遲遲不知如何出聲。
心跳聲愈發急促,她此刻全然關注不了外界的變化,只一心落在身前的男子身上,思緒被他的心思所牽動着,實在是難以控制。
忽然,沈雲鸾瞥見祁钰薄唇微勾,好似隐隐露出抹淺淡的笑意。
“沒錯,是本宮帶着容傾出來的!”九公主突然插嘴說。
“陛下倘若當真有令,為何無一人可知,況且九公主天真不知世事,恐怕這亡國賤奴是诓騙了公主,合該罪加一等!”謝訇仍在堅持。
“容傾才沒有騙本宮!”九公主一把推開容傾的手,臉色慘白地要上前理論。
“那公主拿出證據來?”說話的是謝訇手下的官員,見勢推動一把。
“本宮、本宮……”九公主結舌瞠目,又氣又急,眼淚瞬間湧上了眼眶。
沈雲鸾見那些侍衛已然上前,而容傾也渾然不懼,只睜着眼靜靜擡看着,好似視死如歸般從容。
就在危急關頭,沈雲鸾忽然聽見祁钰猶如千年寒冰般的嗓音。
“謝丞相,你太心急了。”他緩慢道,眉眼好似攏着殺伐之氣,卻是不動神色的神情。
“陛下?”謝訇愣住,侍衛跟着停住了步伐。
“謝丞相都沒有問過朕,怎知朕沒有旨意?如此越俎代庖,莫非是另有打算?”祁钰沉聲說,寬大的衣擺随風飄揚,無形中令人感到霸氣與畏懼。
“微臣不敢!”謝訇惶恐道,迅速叩首在地,其餘官員亦應聲伏地。
沈雲鸾心跟着一松,謝訇雖然權勢滔天,可到底還是畏懼君威的,祁钰又是這樣雷厲風行的君主,他再如何造次發難,也不敢真和君王對上。
場面阒然無聲,陰沉沉的氣氛,如同烏雲般籠罩在衆人心頭。
好半天,祁骁手裏的撥浪鼓突然掉在了地上,咣當一聲響,将這僵冷的氛圍打破。
“闵王還是個孩子嗎?”祁钰冷聲道,神色不辨喜怒。
“皇兄恕罪,臣弟童心未泯,童心未泯……”祁骁讷讷道,那四個字一出,讓九公主瞬間笑出了聲。
她放開容傾的袖子,沖祁钰行了個禮道:“皇兄,這花燈節着實不錯,臣妹想再多待會兒。”
祁钰輕點了頭,卻沒叫地上跪着的官員起身,他們也只好靜靜等待,直到君王的身影離開了視線。
謝訇被門人扶起身,顫顫巍巍的似乎略有不穩。
他看着前方長長的甬道,那裏燈火輝煌,可仍是那螢燭再耀眼,都驅不散他心底裏的陰霾。
謝蘊從人群裏走出,輕輕咳了一聲,吸引去謝訇的注意。
“蘊兒,你身子骨不好,怎麽不多穿一件衣裳?”謝訇道,饒是這般冷硬的權臣,對上女兒時仍不免語氣放緩,眉眼浮現幾抹慈父柔情。
“爹爹,我剛才見到陛下了,他……好像全然忘了我。”謝蘊含怨道,清麗的眉眼攏着哀愁。
“……陛下他冷情,對誰都是如此。”謝訇出聲安慰。
“可是他對那亡國奴就不一樣!”謝蘊突然說,嗓音提高幾分,溫婉的面容略顯激動。
“……陛下是為了大局考慮。”謝訇無奈道,接過下人遞來的披風,細心地披在了女兒肩膀上。
謝蘊裹着披風,冰冷的手被父親牽在手心暖着,像只受了委屈的乳燕。
“陛下……那些少年時光,他真的全沒有放在心上嗎?”謝蘊喃喃自語道。
她腦中不由得浮現起昔日,謝訇身為太傅,而她借故時常入宮的事情來。
那時候的祁钰,對誰都是淡漠寡言的,饒是俊顏舉世無雙,可冰冷的氣質讓他拒人千裏,連帶着先帝也更惡了他。
“不管怎樣,他不理會我也好,總歸我是将他放在心裏的。”
女兒哀怨的聲音如泣如訴,傳入謝訇耳中時,他頓時心如刀割,但也只能沉重嘆息一聲。
……
沈雲鸾跟随在祁钰身側,九公主等人走在後面,突然不知為何就沒了蹤影。
她正暗自奇怪着,心思被挪去幾分注意,連祁钰何時把她往昏暗地方帶都沒注意。
待沈雲鸾回神,就發現自己随着祁钰來到一個小巷口,裏面望去漆黑一團。
她莫名有種不祥的預感,下意識想退後幾步,誰料祁钰卻沒給她這個逃開的機會。
男人伸出手來,将她攔腰虜進了巷子裏,緊緊抵在了牆壁之上。
随後頭一低,沈雲鸾感到唇上被施壓,睜眼便看見君王晦暗得可怕的眸子。
祁钰深吻住她,眉眼強勢霸道,姿态不容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