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酸澀
酸澀
花燈被一陣風撲滅。
沈雲鸾聞着鼻尖傳來的燒焦味, 心裏湧起不知名的酸澀來。
她複又垂眸斂袖,靜靜地守候在一旁,做回了那個靜默無語的沈女官。
那白衣女子緩步上前, 她的身姿孱弱伶仃,氣質弱不勝衣,清麗的眉眼間萦繞着病氣, 眸子裏是引人憐惜的柔弱。
可卻生得清雅脫俗, 好似一名被貶谪下凡的歷劫仙子。
“陛……公子。”那女子開口道, 嗓音輕柔,目光不着痕跡地掠過沈雲鸾。
“謝小姐不是在徐州養病, 怎麽突然回了京城?”祁钰淡淡道, 嗓音聽不出什麽情緒。
聽到徐州這個詞, 沈雲鸾眉心微動,突然擡眸看了她一眼,被這女子很快捕捉到了。
可她只借着捂唇輕咳的模樣,給不經意地掩飾了過去。
“蘊兒養病多年,惦念着父親……和公子, 所以想今年回經常來看看, 公子這幾年可好?”謝蘊輕輕道, 擡眸時眼裏是不加掩飾的情意, 任誰瞧了, 也不忍心傷害辜負。
“一切如常。”祁钰言簡意赅說。
謝蘊臉好似又白了一些, 捂着帕子, 目光微微向旁邊看去。
沈雲鸾不知這位什麽身份,但看氣韻風度不俗, 約莫不是個尋常人,加之似乎與祁钰相熟。
她挪動步伐, 想上前欠身行禮,卻被祁钰出言阻攔了。
“這位是丞相謝訇獨女謝蘊,比你只大了兩歲,不必多這個禮節。”祁钰沉聲說,微蹙眉,看了看手裏被熄滅的花燈。
沈雲鸾察覺到謝蘊的目光,低聲道:“謝小姐,我是侍奉公子的人,叫做沈雲鸾。”
因着在宮外,她沒能說出女官二字,可謝蘊卻絲毫不顯詫異,分明是早已得知了消息。
看來是有備而來。
沈雲鸾默默想道,接近祁钰的女人無非兩種,一種是求權勢地位,一種是求帝王恩寵。
只不知這位謝小姐,到底是求哪一種,瞧她那病弱西施的模樣,眸子裏又盡是情意,約莫後者可能性要大一些。
謝蘊又咳嗽一聲,嗓音落在風中被揉碎,她正要拿着帕子捂唇,卻不料指尖無力,那雪白的帕子被風奪走,飄散在空中了。
恁的聲驚呼,沈雲鸾見到她蒼白病弱的臉上,浮現出憂愁與擔憂,單薄的脊背瘦弱,仿佛此刻也要随風而去。
“蘊兒的帕子……是蘊兒自己繡的……”謝蘊喃喃道,剪秋雙瞳繼而浮現出水光,長颦減翠而瘦綠消紅。
沈雲鸾忙叫不好,自古女子巾帕都是私密物件,而謝蘊出身高貴,她的帕子必定有所标識,若是被有心人撿了去,只怕名節要有損。
她本就差一點犯了糊塗,而今又跑來個謝蘊,內心已經尴尬不已,此刻也只想下去理一理思緒。
“公子,不如我去尋謝小姐的巾帕?”沈雲鸾開口道。
“謝小姐不是有自己的奴婢,要你去做什麽?”祁钰擡眸瞥她,随後将手上熄滅了的花燈,直接交到了她手中。
沈雲鸾看着手裏憑空多出來的東西,有點不明所以,可又礙着旁人不好去追問,只默默收下了。
謝蘊指甲微微陷入掌心,強撐着微露笑意,說道:“是,婉兒大概會去尋的。”
“既然謝小姐在這兒,想必謝丞相也離此地不遠了?”祁钰淡淡道,眉宇較之方才略顯冷硬。
“父親和許多大人在街市另一頭,興許不久便會過來了。”謝蘊垂眸道,半低下的目光襯得她氣質溫婉。
“既然如此,那我去尋謝丞相,謝小姐身子孱弱,便讓侍衛先送你回去吧。”祁钰随口道,不理會謝蘊錯愕的眼神,臨走前瞥了眼沈雲鸾,示意她跟上來。
沈雲鸾心領神會,兩手交疊在腹前,靜默不語地跟在祁钰身後。
雖然她并未回眸,卻也隐隐能感覺到,謝蘊一直在目送他們離開,直至消失在視野裏。
他們沿着長街走了一段路程後,祁钰才緩緩停住了腳步,沈雲鸾看着他颀長英挺的背影,琢磨着要不要說些什麽。
“公子,不是去尋謝丞相嗎?”她輕聲道,微微拂弄了一下鬓邊缭亂的青絲。
“待會兒再去,不着急。”祁钰淡聲道,嗓音低沉,落在夜風中顯得飄忽。
“那……雲鸾陪您再走一會兒?”沈雲鸾試探道,緩緩走到了他身旁。
祁钰輕輕點了頭,又狀似不經意地,瞥了眼她手上那盞熄滅了的花燈,問道:“既然都熄滅了,怎麽不随手扔了?”
沈雲鸾眸光流轉,低聲說:“是陛下給的,自然不能随手丢了。”
祁钰側頭看她,女子低眸淺笑,垂下的睫羽清楚顫抖,幾絲燭光攏在那眉眼間,将纖長濃密的眼睫都點着輝光。
“你真的這麽覺得?”他不由自主道。
“自是……”沈雲鸾鼓起勇氣,不受控制地想要接下話茬,可才吐了兩個字,突然看見面前兩道熟悉的人影。
九公主拉拽着容傾的衣袖,半是撒嬌半是強迫地,将他扯到了一個面具攤旁,嘟囔着要他給自己挑一個好看的戴上。
公主自不必說,便是微服出來亦衣飾華美,藍裳繡着金線,镂花絞絲蝶形簪上,垂下來一段流蘇,綴在嬌憨的臉側極為俏麗。
容傾卻着了尋常青衫,寬大的衣擺t生風,整個人有種說不出的清俊絕塵。
沈雲鸾心頭狂跳,腦中有什麽瞬間斷掉,臉色立時蒼白起來。
祁钰見她陡然花容失色,下意識想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卻不料被沈雲鸾上前,拽了袖子拉到面前來。
女子清幽的體香拂面而來,再回過神來,入目便是她一雙如畫的眉眼,端的是雲鬓花顏,雙珥照夜,煜煜垂晖。
“公子……我……冷……”
沈雲鸾緊張開口道,嗓音嬌嬌怯怯的,好似無措又好似刻意地擡眸,眉眼處乍現風情。
祁钰深深看她一眼,鳳眸裏似烏雲翻湧,可面上卻仍舊不顯,神情變得模棱兩可。
“當真?”他低聲道,就着她的舉止,順勢欺身到了她的身前。
“是,夜裏稍微有些涼。”沈雲鸾硬着頭皮道,不自覺緊咬住下唇,眼皮發緊地與祁钰對視。
男子氣息微沉,袖子被她緊緊拽在手裏,而身後傳來的嬌俏女聲熟悉異常,不用回眸也知道她為何如此反常。
他目光深邃,冷峻了許久的面容,終于浮現些許淺淡的笑意。
緊接着,沈雲鸾看見祁钰反手扣住她,修長如玉的指尖撩開寬袖,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俊顏低垂,鳳眸也眯起,祁钰幾乎是貼着她,做出仿佛要一親芳澤的舉止。
卻在即将成功之際,緩緩停住了下壓的行為,只半含着戲谑,似笑非笑般盯着她。
夜空明月高懸,男子俊顏逆光,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卻霸道強勢地占據了全部視野。
“公主,你真的很拙劣。”祁钰淡淡點評道,眸光好似燭火浮動。
沈雲鸾臉色漲紅,難以解釋這心慌意亂,只覺得男子氣息灼熱,撩在臉上時,溫度纏繞又攀援,像是揮之不去的絲線。
熄滅的花燈被她握在手裏,祁钰半含笑意,拉着她的手,緩步轉身,走到了面具攤隔壁的攤位上,問那貨郎借了點光。
花燈複又亮起,熒光朦胧氤氲,暖意融融。
君王眼尾上挑,眸光流轉時好似月下清輝,薄唇微微勾着,佯裝要被那面具攤吸引注意。
饒是沈雲鸾知道,他說不定已經發現了,此刻也仍舊心弦緊繃。
要知道,那事情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是一碼事,被當面拆穿在眼前,那可又是另一碼事了。
而且這條街還有謝訇與其他大臣,他們說不定有人能一眼認出容傾來,到時候可就麻煩了。
九公主渾然不覺危險,還在不依不饒地拉着容傾撒嬌。
“哎呀我不管嘛,我就是要你給我親自戴上。”九公主說道,眼睛睜大,像只滿含希冀的百靈鳥
“九……九小姐,這東西又不難戴,你自己戴上會如何?”容傾別過去眼神,好似不敢正視。
“你說我沒長手!”九公主佯裝嗔怒。
“……容傾不是這個意思。”容傾蹙了眉心。
“那你給我戴!”
“容傾不敢。”
“有什麽不敢的,我說讓你戴你就戴,哪裏這麽別扭!”
沈雲鸾看他們好好的就要吵起來,聲音越來越大,許多百姓紛紛駐足,往那邊探頭探腦看熱鬧。
而祁钰氣息微冷,好似就要轉過身去捅破那層窗戶紙。
就在這時,九公主突然湊上前去,當着所有人的面,狠狠親了一下容傾的臉頰。
周圍一片嘩然。
容傾瞬間僵住,呆立在原地,臉上乍青乍白,最後徹底變成紅色。
“你!你這個女子!”他怒道,丹鳳眼睜大,眉宇冷豔不再。
“叫你給我戴上不戴,只好這樣咯!”九公主也紅了臉,卻嘴硬道。
沈雲鸾見他們僵直不下,而祁钰明顯沒了耐心,剛想拉着他離開,卻又聽見他們一段對話。
“你這個女子,怎麽毫不知矜持!”
“矜持是什麽,面對喜歡的人,矜持有用嗎?先下手為強!”
祁钰眸光晦暗,隐約帶着點暗示地朝沈雲鸾瞥去,神色變得暧昧不明。
沈雲鸾剛平靜的心,複又紊亂地跳起,這次卻比方才還要急促些。
她手上提着那盞花燈,眉目朦胧而柔媚,紅衣灼灼其華,風情百般難描。
祁钰微啓唇,才要說話,又聽見旁邊傳來個熟悉蒼老的聲音。
“陛下,你怎麽在這兒?”
看了半天戲的侍衛長咬唇,生生忍住了。
他差點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