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願
不願
“王爺有何事要找雲鸾?”沈雲鸾問道,緩步走至他的面前。
“诶,此處不方便說,還請沈女官借一步說話。”祁骁笑道,玉面頗為落拓不羁。
沈雲鸾猶疑片刻,還是随他去了,在一處宮牆下停駐步伐。
她才要開口,祁骁便轉過身來,語氣頗為随性道:“沈女官今年芳齡幾許?”
沈雲鸾微蹙了眉心,說:“雲鸾今年十七,王爺問這作甚?”
她與祁骁萍水之緣,僅禦書房剎那的接觸,如此貿然相問,實在是略顯唐突了。
祁骁微挑了眉,說道:“本王比你大三歲。”
這話來的沒由頭,叫沈雲鸾有些莫名,她看着眼前這紫衫金帶的男子,感到他放蕩不羁的眉眼間,似乎隐隐透着暧昧之色。
沈雲鸾眉心一跳,連忙離他遠了幾步,刻意拉了拉二人的距離。
“王爺,雲鸾是禦前伺候的女官,不知王爺說此話,是有何意義?”她斂袖垂眸道,眉眼間一絲不茍。
“啧,沈女官模樣秀麗,可惜為何性情竟然如此古板端正,與大雍諸多無趣的嬌嬌貴女一般?”祁骁輕佻道,擡手便來勾沈雲鸾尖細的下巴,吓得她瞬間向後又走了幾步。
“王爺,還請自重!”沈雲鸾眉心擰緊道。
聽見她這樣的厲聲呵斥,祁骁才收了那副纨绔公子的模樣,他狹長的眸子掃視沈雲鸾,好似在打量琢磨她的秉性。
“沒成想,竟是個有氣性的。”祁骁緩聲道,又盯着她說:“沈女官,皇兄不過是身邊極少出現妖嬈的女子,他看慣了清冷美人,你又是他在景國的戰利品,故而對你多厚待幾分罷了,可莫要真的将自己當回事。”
沈雲鸾饒是內心早有預想,可被祁骁這般直白地告知,也不免心生難堪。
她臉色乍紅乍白,卻收了那凄涼的神情,眉眼變得漠然起來。
祁骁仍舊在自顧自地說道:“眼下本王還能看得上你幾分,若是你夠識趣,本王向皇兄讨了你來,你如今已然是個亡國奴,做側妃亦是不夠格的,做個侍妾約莫還成。”
他說着,笑意又加深幾分,盯着沈雲鸾,神情變得恣情放肆。
“如何?你可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祁骁緩聲道,似乎覺得自己這安排頗為妥當。
沈雲鸾看着他,神情不顯t山不露水,緩緩道:“王爺,敢問王爺,是以什麽身份來向雲鸾說這些?”
祁骁一愣,說道:“自然是闵王的身份。”
“既然如此,閩王殿下也該清楚,雲鸾是禦前侍奉的女官,陛下已然有口谕,雲鸾只需要侍奉好他即可,其他人都無需理會,更不必行日常必須行的跪禮……”
說到這裏,沈雲鸾才露出點笑意來,只是那唇角弧度平直,顯得冷淡得很。
“王爺大可以去向陛下去提,雲鸾提醒王爺一句,到時候被以為是以下犯上,從而觸怒了龍威,吃罪的,可是王爺自己!”她緩聲說,目光直視前方,絲毫沒有懼色。
祁骁先是一怒,繼而眸光變得矍铄起來,看着沈雲鸾時,神情也正視不少。
“沈女官好生厲害,伶牙俐齒,女中豪傑啊。”祁骁一字一頓道。
“女中豪傑不敢當,雲鸾也非那等好口舌之輩,只是有些事情迫不得已,必須向王爺說明,若有冒犯得罪之處,還請王爺見諒。”沈雲鸾低聲道,杏眸微垂,仿佛又恢複成了那個謹慎小心的女官。
祁骁見此,莫名被人好似撓了一下,心更癢了,又道:“你當真不再考慮考慮?做本王的侍妾,既不用伏小做低,也不用這般端茶送水,皇兄眼下待你是不錯,可來日呢?前朝為了皇後人選議論紛紛,待日後中宮入主,難免要分去些注意,你還有這樣得皇兄偏愛厚待的時候嗎?”
沈雲鸾入大雍宮廷本就非她所願,做女官也不過是權宜之計,因而也無所謂祁钰對她是偏愛,還是玩弄。
倘若他真的能娶了皇後,随後冷了自己去,那便是最好不過。
今次這番,自己算是徹底下了祁骁的面子,必定是要将這權勢煊赫的王爺給得罪了去。
不過也無所謂,扪心自問,整個大雍,她最畏懼的只有祁钰一人罷了。
念及此,沈雲鸾擡眸道:“雲鸾謝過王爺美意,目下還有別的事情要去做,就失陪了。”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赤色的水袖曳地,拂過青翠的草坪,石榴裙随風飄揚,沈雲鸾身姿風情綽約,青絲間的金飾華勝鈴铛作響。
祁骁抱手,斜倚靠在朱紅的宮牆處,看着她婀娜昳麗的背影,許久露出個笑容來。
回去後,沈雲鸾在養心殿偏殿處,先将這身石榴裙換了下來。
也許是為了監視她,祁钰給她安排的住所,就在此處。
因着有了禦書房絲竹管弦的事情,沈雲鸾回來時,四面不斷頭來各種各樣的視線,小聲的議論更是密如蚊蚋,揮之不去。
沈雲鸾視若無睹,自入這大雍皇宮,她身上投注的注目與非議,早就紛亂如麻。
當她将石榴裙換下,再次穿着那身遠超規制,精致華麗得前所未有的女官衣裳出來時,麗姑姑正巧在門外,剛剛斥責了幾個亂嚼舌根的小宮女。
看見沈雲鸾出來,麗姑姑唇邊噙笑道:“沈女官辛苦,為陛下排憂解難,實在有勞。”
沈雲鸾靜笑不語,說道:“姑姑說的哪裏話?姑姑在這皇宮中幾十年之久,又要關心陛下聖體,又要去管着手底下的人,姑姑才是停辛伫苦。”
麗姑姑又道:“陛下方才下旨,午膳沈女官就不必前去侍奉了,你在偏殿好生歇息着便是。”
沈雲鸾微愣,卻也了然。
想那禦書房是何等書香雅韻之地,方才那一番,只怕朝臣們有的鬧呢。
祁钰到底存了什麽心思,明知自己會因此成為衆矢之的,他還要執意如此?
“沈女官?”麗姑姑見她久不作答,出聲提醒道:“女官不必憂心,左右有陛下擋着,女官只在偏殿就是。”
“是,多謝麗姑姑提醒。”沈雲鸾淡笑道,斂去眸中諸多不解與煩心。
麗姑姑又再次看向她。
沈雲鸾眉眼清媚,青絲如烏雲般濃密,玉面仿若春半桃花,只需稍露出些笑意來,便能窺見其豐姿冶麗。
只有這樣的傾國傾城之色,才能打動那凜若冰霜的帝王心啊。
“沈女官,姑姑有一句話要問你,不知沈女官是否方便告知?”麗姑姑忽而道。
“姑姑請說。”沈雲鸾擡眸說,眉眼禮儀周全。
“沈女官從前是景國六公主,而今景國已被陛下所滅,沈女官從公主之尊,淪落成奴婢,雖說是禦前侍奉的,又得了不必行跪禮的恩典,可到底身份已是雲泥之別……沈女官,心中可有怨恨?”麗姑姑低聲道。
“姑姑,雲鸾不過一介女流,從前雖說是六公主,可母親被廢黜,自己也跟着失寵失勢,公主的優待自此亦失,若說是怨恨,不如說是心情複雜。”沈雲鸾緩聲說。
麗姑姑內心驚訝,沈雲鸾便靜聲将景國的前因後果,悉數講明理清。
待就中事情揭開,麗姑姑定定看着她,語氣複雜道:“沈女官……心智堅韌不拔,來日必定會撥雲見日的。”
沈雲鸾笑而不語,只颔首點頭,她心裏多少存了些被滅國的怨,可無論如何也不能對敵國的宮人講。
事已至此,保全自己都不得法,她又能如何呢?
随後,沈雲鸾跟着麗姑姑,再次學習那些剩下的禮儀。
一直到了傍晚,沈雲鸾再也沒有聽到祁钰的旨意傳來,她也以為今日無需自己侍奉了。
可誰料,手才粘上木箸,小太監青白便過來,對她說陛下傳旨,命她前往伺候晚膳。
沈雲鸾愣了片刻,緊接着趕忙淨手,跟着入了養心殿處。
殿內陳設簡單素淨,看上去一覽無餘。
可處處細節,無一不展示着精致與尊貴,繡着金線的赤色帷幔,床頭的雕龍屏風,以及貼金半枝蓮的熏爐。
就連畫案都是榉木素牙板的,瞧着素白清淡,與她在景國聽到的,大雍尚雅的傳聞基本符合。
祁钰稍緩一步才到,他進來時步伐穩健,身後跟着貼身的太監青石,也許是終于回了宮,此刻神情有種雍容雅步的從容。
沈雲鸾跟着麗姑姑,對他行了個禮。
祁钰頭也不擡,墨袍拂過地面,寬大的袖擺垂落着,整個人有種澹泊寡欲的冷感。
青石含着笑,替祁钰傳話,免了麗姑姑的禮,卻遲了一會兒,才叫沈雲鸾起身。
“沈女官,今日是你給陛下布菜。”麗姑姑輕聲提醒道。
随後麗姑姑不等她回答,先命人端上茶點,又去主動幫着宮人,脫下祁钰罩身的長袍。
此刻,沈雲鸾才留意到,他最裏面那件衣裳隐約是暗紅的,邊緣處好似繡着石榴花。
她怔忪了片刻,再要去分辨時,卻與那人淡漠的眼神不期而遇。
沈雲鸾瞬間不敢再看,垂下了眸子,默不作聲地絞着手指。
祁钰玉指點在桌上,好似正着靜靜等待,燈火搖曳,将他冷淡的眉眼描摹着,眸光卻隐晦地追随那紅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