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獻舞
獻舞
禦書房裏書香潑墨,看起來是寧心靜氣的地界兒,不該入絲竹管弦,因為不合時宜。
宮女太監們面面相觑,內心震驚不已。
陛下自登基以來,格外厭惡笙歌曼舞,對于相貌魅惑的美姬尤甚,更別提那燈火通明的宴飲之樂。
從前先帝在時,就曾因陛下性子過于冷清,不懂得享樂而生了不喜,這才叫其他五王有了可乘之機,離間了父子之情。
而今,卻命人喊來宮廷樂師,又擺上些許甘泉美酒,裏面笙簫舞樂,一派的靡靡之音。
這一切,都是為了那亡國的六公主,而今的沈女官?
可那沈女官分明也是生得妖嬈妩媚,雖說絕代之麗,是尋常美姬不可比拟的,但大雍臣民都以為,只有相貌清雅端莊,性子也溫婉大氣的高門貴女,才配得上陛下這睥睨天下的君王之氣。
她到底有何過人之處,叫陛下一而再,再而三地為她破壞規矩?
聽說,仍舊是處子之身呢。
左右人都到手裏了,陛下怎麽沒舍得碰?
……
沈雲鸾換了身石榴裙,一如當日在景國宮宴中初見時,也是如此這般,紅裙衣袖缥缈,長長的水袖拖曳在地,被風微微吹動着。
她柳腰不盈一握,款款走來時,猶如步步生蓮般妩媚動人,才一進禦書房,便能叫那慣是清冷孤高的君王移不開目光。
沈雲鸾輕咬着下唇,感受到祁钰冷淡外表下,那熾烈如火的內心,當日她獻舞完後,按照父皇的命令,去給祁钰敬酒,卻不慎打翻了酒樽。
這人倒沒多計較,冷淡的眸子只瞥過來,差點叫她心髒漏跳一拍,瞬間手足無措起來。
而擦拭酒漬間,便無意碰着了這男子的指尖。
溫度灼人異常,全然不似他相貌的孤高寡冷。
只不知,這清貴無雙的君王,如何會對她這般緊抓不放?
是征服欲吧。
畢竟自己做過那樣的事情,惹怒了他。
弦歌之聲緩緩奏起,流淌在禦書房內,沈雲鸾自是婆娑起舞,和着悠揚婉轉的絲竹之聲,水袖朱裙翩跹翻飛。
她生了雙媚氣的杏眸,玉頸欺霜賽雪,半掩着驚鴻嬌顏,于一颦一笑間訴諸風情。
桃夭本就是極盡妖嬈的舞曲,沈雲鸾亦長相豔麗妩媚,如此相映成趣,更是增添了這舞的風光旖旎。
她能感覺到,那君王半靠在椅子上,姿态雖說慢條斯理,卻于慵懶中氤氲出的侵略意味。
這實在是叫人心慌得很。
由是跳錯了幾個舞步,卻也很快掩飾過去了。
待一舞畢,紅袖落在祁钰的身前,他晦暗的眸子微微閃爍,好似壓抑着什麽可怕的情緒。
樂師等被祁钰揮袖散去,宮人将門扉掩上,偌大的地界又只剩下他們二人。
沈雲鸾微微喘息着,額間略沁出些薄汗來,只垂着眸子,不敢看那人毫不掩飾的目光。
“過來。t”祁钰忽而道,嗓音喑啞微低。
“是,陛下。”沈雲鸾答道,輕移蓮步上前而去。
她才要上前去,誰料祁钰俯身一牽,将那截長長的水袖扯在手裏。
玉般的手指修長,遠遠瞥來仿佛泛着寒意,清俊的指骨卻落在紅绡上,顯得那手主人矜貴非常。
祁钰緊緊看着沈雲鸾,随後一點一點,将她拉近,直至走到身邊為止。
“當日,你的紅袖亦是如此招搖,落在了朕的案幾前,朕有心擡手揮去,卻挂在了桌角處,像極了抹招魂幡。”祁钰一字一句道,眼神微暗,神情也令人感到灼熱。
沈雲鸾手足無措起來,連忙解釋道:“那日的事情實屬無心,雲鸾并未想過,要用此事來招惹陛下。”
“招惹?”祁钰問道,語氣聽不出情緒。
“是,父皇雖然有心從宗室公主中,挑選一名适齡者嫁去大雍,故而設了宮宴,并下旨令公主們表演才藝,可雲鸾當時也被逼無奈,本來是要彈琴的,結果誰料彈到一半,弦卻斷了,故而才有此将功折罪之法,這個,陛下也是知情的啊。”沈雲鸾怯生生道。
“此事朕知曉,是那排曲的太監暗中使壞,做了手腳,可你不好奇,朕之前說救過你三次,這第一回到底是何時?”祁钰又道,鳳眸微眯着。
“這……難不成,白侍衛的出言是陛下授意的?”沈雲鸾問道。
那日,她在嫡長公主沈月後出場,可誰料沈月臨時也選擇了舞藝,她不好再重複,便想拜托太監幫忙改了,換作琴曲勉強揭過,可誰料那太監見她失勢已久,人微言輕,竟然冷嘲熱諷一頓,随後使壞劃動了琴弦,這才叫沈雲鸾差點開罪了父皇。
是白侍衛出言,看出琴弦有差錯,沈雲鸾才得以洗刷冤情。
她一直以為,這是白侍衛眼明手快的功勞,卻不曾想竟然是祁钰囑咐的嗎?
祁钰勾了勾唇,冷顏中驀然變得溫柔,卻被那冷眉冷眼所遮蔽,叫人感覺遙遠孤高。
“白石乃是朕的心腹,若無朕的意思,他如何敢貿然出聲?”祁钰緩聲說道,雙眸一瞬不瞬,盯緊了身前的姣麗佳人。
沈雲鸾難以置信,卻又不得不信。
她朱唇微顫,好半天才道:“雲鸾謝過陛下。”
祁钰眸光暗沉沉一片,忽而說道:“所以你并非如你父皇所說,是有心接近朕?”
沈雲鸾不願欺瞞他,低聲說:“是……雲鸾當日的确是無心的。”
她話才一出口,氣氛瞬間冷凝起來,祁钰本淺勾起的唇角變得平直,眉宇間好似攏着股寒氣。
“那倒是朕自作多情,誤會公主了?”他一字一頓道,嗓音涼薄得可以,像碾過的細細砂礫,透着股咬牙切齒的意味。
沈雲鸾不知該如何作答,只絞着手指,垂着眸子,一言不發。
好半天,禦書房內都悄無聲息,靜得針落可聞。
祁钰似乎見她被吓得臉色煞白,微微收斂了冷然的氣息,卻不料在拂袖間,如雲的衣擺拂過書桌,帶動桌面的文房四寶等落下。
只聽得啪的一聲響。
當那硯臺砸下來,正好嗑在沈雲鸾的膝蓋時,她痛得驚呼了一聲,下意識捂着左腿上,身子顫個不停,疼得直打哆嗦。
祁钰愣了一下,随即迅速擡手去掀開她的裙擺,似乎想看看傷在哪裏。
沈雲鸾連忙想推卻,眸中噙着淚花說:“不必,不必,陛下,一會兒雲鸾會找太醫看看的。”
祁钰不理會她的訴求,徑直拉開了裙子,看到肌若凝脂的膝蓋處,赫然被砸得微微腫起了,螢白的肌膚宛如被破壞新雪,看着非常令人惋惜。
但這不是最關鍵的,令男人目光頓住的,是她膝蓋上青紫的痕跡。
“怎麽弄得?”祁钰問道。
“最近,入宮觐見的王公貴族有些多。”沈雲鸾小聲說道。
在大雍,奴婢見到宗族等貴人,是要下跪叩頭行禮的。
沈雲鸾因為在禦前侍奉,平素在殿外時,每看見一名貴人過去,便要跟着身邊的宮人一起下跪。
她本就肌理細膩,從前在景國宮廷,除了父皇和皇後,幾乎沒有下跪的規矩。
故而久而久之,膝蓋便這樣了。
做了景國十七年的公主,她還是第一回行奴婢的禮。
祁钰深吸一口氣,又去看她的右膝蓋,發現也是一片青紫。
氣氛愈發冷厲起來,他的目光停頓在那受傷的膝蓋處,久久不曾移開。
沈雲鸾不敢動彈,就這麽沉默着任他打量,直到祁钰将她抱起,放在案桌上,然後命人送來瓶金瘡藥。
他打開瓷蓋,玉指抹了些藥膏在指尖處,随後舉止輕柔地給沈雲鸾受傷的兩膝上藥。
看見他俯下身子,低頭認真的模樣,沈雲鸾還有點難以置信。
這帝王孤傲得不可一世,她以為最多找個太醫進來,讓宮女給她做這些,不成想竟會親自來?
“日後若是再碰見人,與麗姑姑一樣,不必行跪禮了。”祁钰說道,上完藥後,将剩下的塞進她手裏。
沈雲鸾低低應了,沒有二話。
“你是禦前侍奉的女官,只需要侍奉朕便好,其他人不必過多理會,明白嗎?”祁钰又道,冷眸瞥着她,說:“好歹也曾經是個公主,沒得失了身份。”
“是。”沈雲鸾答道,嗓音低微。
“心裏可怨朕?”他忽而說。
沈雲鸾沒有反應過來,直到被他擡起下巴,寒涼淡漠的眼神直直撞入眼底,這才意識到他的意思。
祁钰問她是否對女官一職心存怨言,畢竟她從未做過奴婢。
不敢說真話,怕忤逆了他,再被磋磨。
“雲鸾不敢。”她低聲道,媚眼微垂,幾許風情氤氲在眼底。
畢竟這是她當初求來,絕不入大雍後宮的。
“最好如此。”祁钰盯着她道,神色冷靜自持。
可緊接着,他又若有所思問道:“那……別的事情呢?”
沈雲鸾不明白祁钰問的到底是什麽。
畢竟事情太多,算起來十個手指都數不清呢。
“罷了,你下去吧。”祁钰一揮袖子,冷淡說道。
沈雲鸾由是從案上下來,緩緩退了下去。
她紅裙搖曳生姿,面朝那孤傲君王,半退着步伐挪動,直至到了門前才轉身。
離去之前,沈雲鸾無意中瞥見,祁钰似乎從桌下拿出個榴花團扇。
她疑惑,那是在景國時,被長公主沈月借去的東西。
團扇上的榴花,是她心愛之物。
怎麽到了他的手裏?
可正當沈雲鸾一襲石榴裙,從禦書房內退出,預備下去将衣裳換了時,卻被一個人叫住了。
“沈女官,本王有事找你。”
轉過頭,沈雲鸾看見祁骁含笑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