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十一天
第三十一天
31
北京的生活節奏要快很多, 大廠林立,各行各業的紅利期你方唱罷我登場,但也互不沖突, 可謂百花齊放, 資源多,競争也大。
連鎖咖啡館內, 有人對着筆記本電腦處理文件,有人剛結束一場面試, 應姜狀态輕松些,是跟朋友将這裏作為閑聊歇腳的場合。
目送陳炳上車後,應姜盯着這輛車有些久。實話說,這并不是之前在南京靳西岳坐的那輛,已經換了車型和車牌,但應姜見到陳炳, 不可避免想到秦俊逸和秦墨,随之難免想起靳西岳。
也不知道他現在做什麽去了。
聽說他不久前從企劃部離職了,給他留的二十萬不多不少, 應該足夠他去追尋夢想了吧。
他看上去挺喜歡天文的。
-
彼時,靳西岳在景茂大廈地下車庫下車, 搭乘電梯去人事部報道。
盯着電梯內牆壁上自己的影子,靳西岳終于意識到自己此刻的表情過于嚴肅了。他心裏還是埋怨應姜的草率離開。
一樓電梯間, 電梯到達前, 趙士獻正跟助手低聲交代着工作,等電梯門緩緩打開, 他和門內的年輕男生對上視線時, 微蹙着眉怔住:“你不是……”
靳西岳自然也認出趙士獻,輕一點頭算是打招呼, 等趙士獻擡步邁進電梯間,他才往旁邊禮貌地讓了下。
趙士獻的一腔狐疑,随着電梯上升過程而提高。
電梯內空氣凝固了一般,直至電梯到達靳西岳要去的樓層。
這層是人事部。趙士獻目送他的背影消失,示意助手:“你去查一下怎麽回事。”
Advertisement
-
靳西岳在集團沒有在南京分部時的好待遇,主要體現在同事對他的真實态度上。沒有狗腿的李莊明裏暗裏對他特殊照顧,也沒有寬容直接的應姜願意提攜新人,連一塊吃飯的飯搭子對他都是揣着一顆各懷鬼胎的心話裏話外的打探。
要怪就得怪靳西岳的入職屬于空降,約等于空白的履歷讓他并不能服衆。
當然,大家都是思想健全的成年人,不約而同地紛紛猜測他這個新上任的企劃二部的部長,到底是草包,還是掃地僧。
“西岳之前在南京分部工作過,應該知道應姜吧。”午餐時,靳西岳和幾個平級同事一起吃飯時,有人提到應姜。
靳西岳答得穩妥:“之前她是我的上司。不過我不太了解她的私事。”
另一個同事和旁邊人交換了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了然道:“南京那邊估計都不清楚。”
靳西岳注意到,卻沒表現出來,只淡聲問:“有什麽說法嗎?”
“應姜之前在集團營運部,跟着趙士獻工作。趙走到哪裏都帶着她,挺親密的。具體什麽關系我不知道啊,不過有天趙的未婚妻找到公司,一口咬定應是小三。這事鬧得還挺大,之後應便待不下去調到了南京。”
“就算去了南京還沒消停,我有朋友在南京的酒店撞見過她和趙,藕斷絲連着呢。”
“不止如此,我有朋友在醫院婦産科見過她,咱也不知道是不是懷孕了。”
…………
靳西岳只是起了個頭,本想多了解一些應姜的過去,豈料越來越離譜。靳西岳如果不認識應姜本人,估計都要信了。
“西岳這就吃好了?”靳西岳從餐椅上起身,有人注意到。
靳西岳嗯了聲,走之前,說:“我年紀輕,有個認知不确定對不對。是說人自己缺什麽就會格外關住別人有什麽,不僅關注,還挑剔。可再挑剔,自己沒有的就是沒有。有時間在背後造謠別人,就該想到自己也是話題的中心,先把自己的問題處理好吧。”
靳西岳頭也不回地離開,一桌人面面相觑,情緒中更多的是莫名其妙。
“哦豁,脾氣大着呢。”
“他不是說跟應不熟嗎?這是替她說話嗎?”
“誰知道呢,以後集團熱鬧了,這位不好惹啊。”
…………
集團內部的休閑娛樂設施比南京分部要完善周全得多,水吧、榻榻米區,更有配套的健身房、游泳池、理療館供員工下班後體驗。
不像在南京時,說個話都得到樓梯間,集團裏很容易找到可以獨處的環境。
靳西岳是在水吧沖咖啡時,接到了大學寝室長周恒的電話。
“西岳,你可把我女神害慘了!”對方在電話那頭如是說,聽得靳西岳一臉懵,好在很快有了解釋,“你瞞的我們好苦啊,你那個未婚妻來學校裏鬧,把歆妍堵在校園裏,罵得可難聽了。”
“我?未婚妻?”靳西岳一臉懵。不會還是藺久歌搞的鬼吧。
周恒在電話那頭語氣篤定:“對啊。就是一頭金發的女生,不是你未婚妻嗎?有人錄了當時的視頻,我發給你。也就是咱大四生這兩個月忙着畢業的事,不怎麽摻和校園八卦,消息太滞後。這事實際上早在校園裏傳開了。”
靳西岳收到視頻後,戴着耳機,點擊播放。也不知道這是被傳了幾手的視頻,畫質一般,但估計是衆多路拍視頻中流傳最廣的一支,拍攝角度很可以,清楚地記錄了當時場景。
藺久歌潑辣他是知道的,從小到大吵架沒輸過。長輩面前有多乖,私下裏罵人就有多放得開。
焦歆妍是真淑女,性子溫柔,根本不是藺久歌的對手,越發顯得藺久歌刁蠻無禮。
靳西岳看完,發消息問寝室長:“什麽時候的事?”
“咱放假前,就是我租的房子漏水,回宿舍住的那天下午的事。”周恒說。
那天啊……靳西岳記得那天是梁坷桐的生日,他給應姜打電話的時候,應姜說在他學校附近吃東西。視頻中應願也在場,如果應姜從應願那得知了這件事……突然就解釋通了。原來在應姜見到藺久歌之前,拒絕他送的珠寶時,便已經生氣了,因為他隐瞞未婚妻的存在而生氣。
靳西岳從水吧出來,并沒有因為想通分手的關鍵而開心,尤其是當他看到趙士獻從面前經過時,更發愁了。
應姜不會以為,他跟趙士獻是一類人吧?
想到應姜對趙士獻的态度,靳西岳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下場。
這種同命相連的感覺讓靳西岳對趙士獻早沒了在電梯內似的冷漠,無形中多了幾分不合時宜的暫時性的理解。
-
“你也太渣了吧。”當靳西岳把問題跟藺久歌說起時,藺久歌如是控訴道。t
兩家人在他們不知情的時候約了家宴,兩個小輩不參與大人間的笑臉應承,出來躲清閑。靳西岳看着藺久歌閑下來就要點根煙的動作,偏頭瞪了她一眼。
藺久歌一向不內耗,遇事先找別人的問題:“你們分手怎麽能怪到我頭上呢,這個鍋我不背啊。而且你這邏輯太牽強了,誰家情侶分手不得吵上個五六七八架,你們這種一言不合就玩失蹤分手分得不帶猶豫的,根本不叫情侶,叫炮/友好嗎?”
“……”
“這都多少天了,姐姐連頭都沒回一下,但凡對你有點感情,也得給你個道歉解釋的機會吧。阿岳哥哥,我覺得你大概率被姐姐玩弄了感情哦。”
哦個鬼。靳西岳擡手,把飄到自己臉前的煙霧揮開。
“或者你先反思一下自己的問題,我們女孩子啊對感情很敏感的,戀人情緒上的瑕疵會直接影響我們對他的評分。一旦分掉了,就會直接pass,兩條腿的□□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還能沒有嗎?反正我是這樣想的。”藺久歌又開始裝感情高手發表她的高見。
靳西岳想問問她正經談過幾次戀愛,話說完還能記得自己剛剛說的什麽嗎?屋裏阿姨來叫他們進去吃飯,藺久歌估計怕自己鍋甩狠了被靳西岳打,腳底抹油跑得飛快,走之前不忘從口袋裏掏出口腔清新劑噴了噴上衣前襟和口腔遮掉煙味。
靳西岳打算隔幾分鐘再進去,認認真真把藺久歌說的話又想了一遍。
他有問題嗎?
有的。
而且很多。
剛認識時,他對應姜的态度并不好,甚至有些不耐煩,挑剔她沒有邊界感。後來在一起了,還生氣她的隐瞞。
雖說他明白此一時彼一時的道理,可人通過回憶檢讨自己時,很容易給自己身上套上一層又一層的枷鎖,讓意難平三個字被刻畫得醒目。
正當靳西岳停止檢讨,準備進屋吃飯時,接了聞經斂的電話,當即變了臉色,一刻也不多浪費動身離開。
-
靳西岳到醫院時,醫生剛給躺在病床上的聞經斂做完檢查離開。靳西岳喊了聲“爸”,語氣關切地問:“怎麽就出車禍了呢,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沒大礙。”聞經斂示意一旁的助理把文件放下便可以出去了,随後才看向兒子。
靳西岳還要說什麽,聽到門口助理跟人說話的聲音扭頭看了眼,是有人來看望聞經斂,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女人由護士推着,聽助理說靳西岳在病房裏,便輕易更改了看望的打算。
隔着門上的窄邊玻璃,靳西岳看清且認出了門外的女人,是集團的財務總監,蔣馨,這次和聞經斂一塊在出差路上出車禍的人。
門口重新安靜。聞經斂的說話聲讓靳西岳收回視線:“回集團工作還适應嗎?”
“還可以。”
那天聞經斂躺在病床上,語速極慢地叮囑了很多,營運部裏有幾個人做事态度很強勢,但他們對事不對人,交涉時不用放在心上;又說工程部有個和藹的大叔,遇事會真幫忙,人可交,要跟他打好關系;還說商務部有個有個戲精,喜歡跟人套近乎,但做事看人下菜碟……此外,還交代了很多零碎的事項,比如一切工作使用郵件溝通要留痕,以免被人背刺甩鍋,比如學會以退為進,不必時刻講道理。
聞經斂提醒他:“能在商場打拼出成績的都是狠人,你跟別人打交道時,要學會喜怒無形于色,不要輕易被人猜透心思,也不能輕信別人。”
他頓了下,補充:“包括你爺爺。”
靳西岳起初聽得專心,只當是聞經斂關心他工作,漸漸察覺出不對勁。
為什麽單獨提到爺爺。如果父親是想說哪怕是家人也要防備,那還有舅舅和一些血緣關系沒那麽近的叔叔伯伯,為什麽單說爺爺。
沒等靳西岳發問,只見聞經斂從床頭櫃上拿起一個文件袋,交給了他,并說:“這是我讓律師草拟的一份股權轉讓協議,我打算把我名下股份全部轉讓給你。”
靳西岳拆文件袋的動作一頓,沒有把裏面的文件拿出來:“爸,是出什麽事了嗎?你不告訴我,我現在去找醫生問清楚。”
聞經斂的臉色并不蒼白,車禍對身體雖有損傷,但不致命。是他的眼神,像被抽走了欲望,變得麻木平淡。聞經斂本就不是一個有鋒芒和競争心的男人,他入贅到秦家,不管在媒體面前還是集團員工的印象裏,以及身邊親友的認知中,他都是“窩囊”的。唯獨靳西岳一直将這個特質理解為和藹和溫柔,他從不覺得自己的父親低人一等。
但此刻,眼前的父親變得陌生,好像是對什麽事情絕望後的樣子。
“這些本該是你的,我只是物歸原主。”聞經斂的語氣算得上乞求,“就當幫爸爸一個忙,讓我早點退休。我為景茂工作二十餘年,真的累了。”
“是因為舅舅嗎?”靳西岳捏着手裏的文件夾,發問。
聞經斂只是笑着說:“有時候同仇敵忾的合作也能危機四伏,有時候針鋒相對卻是親密合作。成年人的關系不能直接定義。我只能說,這麽多年,我和你舅舅沒有真正的沖突矛盾。你舅舅說你不想暴露身份,拿了股份暫時不公示也可以。”
聞經斂心意已決,靳西岳沒當場拒絕,只說自己再考慮一下。
從病房離開時,靳西岳去和醫生了解情況,确認聞經斂沒有對自己隐瞞身體狀況,适才松了口氣。
-
兩天後,靳西岳正式簽署了股權轉讓協議書。
而這天夜裏,北京的淩晨,他接到了秦墨隔着時差打來的電話,對方似乎很生氣,向他确認這件事。靳西岳一頭霧水,沒說幾句話,秦墨便挂斷了電話。
等翌日,靳西岳去醫院看望聞經斂時,才知道秦墨回國了。
靳西岳從電梯間出來,往聞經斂住的病房走時,遙遙地聽到秦墨和聞經斂爆發的如雷的争吵聲。
“聞經斂,你真卑鄙啊!你就這麽狠心把小岳往火坑裏推?”
靳西岳聽得一臉懵,呆滞在原地忘記了反應,直到有人從後面經過,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扭頭,沖來人喊了聲:“舅舅。”
秦俊逸斯文的臉上挂着溫和的笑,他推着靳西岳的肩膀,兩個人并行,一起往前走:“來看你爸?怎麽不進去?”
vip病房裏争執還在繼續,盛氣淩人的秦墨站在床尾,處在下風的聞經斂靠坐在床上。
秦俊逸喊了聲“墨姐”,盛怒之下的秦墨準備連他一塊罵了,轉臉時看到靳西岳,臉上憤怒的神情才迅速地緩和些。
靳西岳沒給大家演戲維持表面和諧的機會,面色嚴肅,自顧問:“爸媽,你們到底有什麽事情瞞着我?”
都說人會在一瞬間長大,但事實上,當那一瞬間到來前,已經有無數伏筆和引線潛藏在暗中,伴随着猛烈的情緒起伏,連同生活不起眼的瑣事一起發生,等漫長的被忽視的時間結束,終有一天顯露于視野裏,而人們只是在那個巨雷劈下來的瞬間,平靜地接受了這種改變,或主動,或被動地,因為肩上的擔當,選擇了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