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三十天
第三十天
30
靳西岳很長一段時間都會想起梁坷桐生日那天在酒館裏發生的事。
當失去某個人時, 最先遺忘掉的是對方的缺點。靳西岳認為這個經驗總結得真對,他在回憶中絲毫找不出應姜的錯處,只能一遍遍地揪出自己做的不周道的地方。
總是抱着僥幸心理, 自以為是地等待着一個合适的時機, 可世事發生時,根本不會管你是否做好準備。
靳西岳事後已經盡力去補救, 可似乎為時晚矣。
藺久歌說:“你不知道咱一塊長大的那些朋友從小有多羨慕你。”靳西岳心說,有什麽好羨慕的, 他的生活一塌糊塗。
藺久歌是在那晚從酒館衛生間出來的走廊上說的這句話。當時靳西岳因為要跟藺久歌把話說清楚,而沒有去追應姜。
“把我女朋友鬧沒了,我就去你爸媽面前把你那點事都抖出來。”
“無聊。”藺久歌不情願地撇撇嘴,撒開靳西岳的胳膊,她站得遠些,靠在走廊上點煙的手法熟練, 好奇道,“剛剛那個姐姐,真是你女朋友啊?是挺好看的, 不過除此之外也沒覺得哪裏好啊。”
靳西岳狠狠地剜了她一眼,他、梁坷桐和藺久歌還有其他一些父母間生意有接觸和往來的平輩, 都是一塊長大的:“不要說這樣的話,我會生氣的。”
靳西岳尚未發覺自己跟應姜待久了, 把她威脅自己的口頭禪都學了來。
他頓了下, 補充:“以後不要在她面前給自己安未婚妻的頭銜,在別人面前也不行。”
“行吧。我有時覺得, 我才二十出頭, 我媽就開始催婚很沒勁的,雖然我也沒有多喜歡你, 但結婚對象如果是你,那我肯定不會拒絕的,甚至很樂意。你是咱們這群人裏長得最正的人,不是說你的形象,而是你的精神內核,腦袋裏沒那麽多彎彎繞繞,私生活簡單幹淨。”
“你趁早暫停這個念頭。”靳西岳朝酒館出口的方向看,一副還要去追的樣子。
藺久歌瞥了他一眼,仿佛突然發現一件好玩的事,詫聲道:“不是,你跟這個姐姐是來真的啊?”被靳西岳“什麽真的假的”的眼神一掃,藺久歌解釋,“梁子說你過年的時候跟家人鬧矛盾了,我以為你是故意耍個朋友氣他們呢。我看這時間差不多了,想說幫你把人趕走啊。就算你最後不跟我結婚,肥t水不流外人田,你結婚對象肯定是在咱自己圈子裏找。你爺爺那天跟我媽見面,大致就是這麽個意思。叔叔阿姨只有你一個孩子,怎麽可能讓你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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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西岳被“和睦”這個字眼勾起不愉快的記憶,順勢問:“你覺得我家人很愛我嗎?”
藺久歌丢給他一個“你在問什麽傻逼問題”的眼神,很果斷地說:“你不知道咱一塊長大的那些朋友從小有多羨慕你,家庭關系和睦不像別人家似的,就拿我家來說吧,我大哥生怕我二哥這個私生子争家産,從初中起家裏就明争暗鬥烏煙瘴氣的,我媽快五十的人了還跟我奶奶有婆媳關系呢,逢年過節見面就得吵架,算了,我都不想提,糟心事多到我得出國躲清閑。你看你家,就仨詞,和平、穩固、團結。”
“……”
-
那之後,藺久歌知道自己強留靳西岳陪自己扯閑天害他令應姜失望,直接玩失蹤後,并沒有産生任何負罪感,蠻不在意地瞎起哄:“有這麽喜歡嗎?阿岳哥哥,我真沒想到你竟然會談姐弟戀。要不你給我講講你們的愛情故事?如果讓我聽感動了,說不準我去你爺爺面前幫忙美言幾句。你別不信,要說對付大人,我可以比你有一套。”
這話說得沒錯,靳西岳什麽也不做,家裏人就會寵他。而藺久歌,靠得是裝乖讨巧,避開父母私下裏什麽形象暫且不論,在親戚長輩面前,沒誰比她更會當乖乖女、千金小姐。
要不靳西岳的爺爺也不會在衆多同齡的門當戶對的千金中,挑中了她。
“說說啊,我可好奇了。這得是怎麽樣的姐姐天花板,才讓你成天魂不守舍。”
聊這些的時候兩人正在一場慈善晚宴上,兩人都是替各自家人來的,意外偶遇。晚宴上衣香鬓影,多是穿着禮服西裝、相談甚歡的男女。
靳西岳大概是魔怔了,看到這一件件華麗的女士禮裙都能想到應姜。
應姜平日穿搭風格以知性優雅為主,大氣偏禦姐。不過靳西岳也見過她穿這種華麗累贅的晚禮服,那是她為陪他參加畢業舞會準備的禮服,好幾套裙子。靳西岳坐在她那套複式公寓二樓雙人床的床尾,看她一身一身地換。
無聊等待時便開始翻應姜擱在床頭的那本有關新疆的散文集,可書裏講了什麽,靳西岳一句也沒記住。應姜又換了一身,從衣帽間出來後,腳步輕盈地在他面前轉了個圈:“這身怎麽樣?”
靳西岳把書擱到一旁,終于忍不住問:“姐姐是不是故意的?”
那是一條蕩領的晚禮裙,閃着光澤的緞面布料貼身包裹着她前凸後翹的身體線條,裙擺有個開到腿根的設計襯得她腿格外的長,像一條美豔妩媚的人魚,靳西岳一時都不知道盯着哪裏看好。偏偏應姜一臉無辜,眼睛亮亮的裝傻:“故意什麽啊?”
靳西岳把人拽過來,手按着裙擺的布料邊緣往上滑,只是用手,應姜便已經欣然地微仰着頭,給足了反應。
然後他們接吻,在床榻上纏綿,在南京入夏的午後,把時間浪費得酣暢淋漓。
靳西岳已經很久不會想起自己對親密行為的抵觸反應,偏偏應姜一次次貼心地詢問他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沒有不舒服便可以再過分一點,勾着他淪陷再淪陷。
那條裙子是沒法再穿了,他們在那間公寓裏度過了将近小半個月的奢侈時光,弄髒的又何止這一條裙子。有些頭一旦起了,後續的發展便順理成章很多。他們在不大的公寓裏角角落落開發着新的體驗,任誰都以為,這時成年人美好愛情的開始,可就像靳西岳在那段縱情時光中日漸生出的不滿足演變成患得患失後,他的擔心成了真。
應姜離開了。
離開速度之快,讓靳西岳一度不自信地懷疑,她離開只是因為藺久歌這個“未婚妻”,還是他在過去的某個時刻表現得未讓她滿意。
或者是,膩了。
真的會膩了嗎?那應姜也真的太會演戲了。
連身體的反應都恰到好處的捧場。
靳西岳回憶着一段段的厮磨時光,試圖從中找到遺漏掉的雷點。可記憶中的應姜依舊霸道,他不可避免地一次次被帶偏了注意力。思考一番,大腦裏只落了她那盈盈可握的腰肢,不堪一折的手臂,柔軟濕潤的唇,和含情脈脈的眼。
…………
“行不行啊你,我還沒問什麽呢,你就臉紅了。”藺久歌打趣的聲音把靳西岳從回憶中拽出來,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了然道,“我懂了。你們在床上很合拍是不是?”
靳西岳清嗓子咳了聲,為藺久歌如此自然地把這種事拿在明面上說遞了個無語的眼神:“你怎麽能什麽事都說得這麽坦然。”
藺久歌留學期間都玩瘋了,什麽事沒見過,不怕死地繼續起哄:“那姐姐的确有姐姐的好。”
“……”
-
靳西岳當然知道應姜的好遠不止于此。
當秦俊逸問起喜歡她什麽時,靳西岳一方面為自己沒辦法如願帶應姜回來見爺爺感到遺憾,另一方面又一次認真思考了這個問題。
喜歡她身上永遠充盈的自信,以前以為她成長在有愛的環境裏才擁有足夠的底氣和後路時,對她的感情是豔羨和欣賞,後來得知她童年悲慘,原生家庭是負累,靳西岳對她只剩敬佩,以及心疼。大概正是從她身上,靳西岳擁有了勇于和真實人生相處的能力。
可能因為這個前提,靳西岳愛屋及烏,覺得她身上其他的特點也有很有魅力。比如很容易把人哄開心的社交能力,讓靳西岳常常為此吃醋,也對此癡迷。不要錢似的花言巧語信手拈來,估計這輩子都沒辦法只說給他一個人聽。但靳西岳就是欲罷不能的喜歡。就像她的美貌皮囊和火辣身材,大家有目共睹,靳西岳只想貪心地據為己有。
靳西岳覺得自己大概病入膏肓了,就連她的強勢和霸道,自己也喜歡。靳西岳想看她為自己操心,要求自己什麽,好像這樣,便能夠證明她的在意,和自己的特殊似的。當然靳西岳也想操心她的事,只不過他尚沒有能力做什麽。
如今,他們已然分開,像一滴水彙入汪洋,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他更沒有機會了。
“舅舅,她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靳西岳如是對秦俊逸說,“不過我把她弄丢了。”
秦俊逸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感情的事,即便是過來人也沒辦法安慰你,要相信順其自然。”大概是因為秦俊逸的身份敏感,沒多深聊這個話題以免勾起靳西岳不愉快的情緒,僅聊了幾句,便說起件別的事,“前幾天去長沙出差,遇到了同風起的林葭,對方誇南京那邊的活動辦得好,還特意提到你。不錯嘛,上手很快,這次回總部,想從什麽職位做起?”
畢業後多在南京逗留的那半個月,是留在企劃部把同風起入駐活動的工作進行了收尾。新入職的部門領導和原有的幾個下屬磨合得并不順利,小五被罵哭了兩次,聽說在靳西岳離開後,也離了職。
但新部長該有的工作能力是有的,雷厲風行地推動着了這個工作。七月中旬,在景茂廣場舉辦的入駐活動漂亮又圓滿的完成。
店開業那天,林葭來現場還問起怎麽沒看到應姜,得知她已經離職後,林葭對靳西岳開玩笑:“是她沒帶你一塊走,還是你不跟她走啊。我一直覺得你倆氣質太搭調,不一塊共事可惜了。”
靳西岳把手中調試的一臺試飛無人機擱下,模棱兩可地回答:“我也要離開南京了。”
林葭顯然誤會了,祝福道:“那希望你們一切順利。”
反而沒聊幾句公事。這次策劃中,創意有小五,安排有部門領導,還有小童負責宣傳,靳西岳能做的有限,無非就是游走在幾個部門間協調溝通。大概是公司近來接連有人離職的緣故,也可能是靳西岳的心理原因,總覺得公司氛圍凝重,再沒出現小人背後陰人的事兒,整體推進得很順利。
他對于林葭的誇獎受之有愧,只說:“舅舅你安排吧,我還有很多東西需要學習。”
-
靳西岳也不是沒在北京遇到過應姜,就是去集團總部報道那天。
靳西岳搭秦俊逸的車去集團,讓司機在附近停下,自己再走去集團,免得因為身份引發不必要的麻煩。可正當靳西岳要下車時,t他隔着茶褐色的車窗玻璃注意到路邊的這家咖啡店外,坐在遮陽傘下跟友人談事的年輕女人。
黑發長裙,高跟鞋襯得腳踝精致漂亮,小腿勻稱,周身散發的每一分氣息都是他熟悉的。
兩人間距離不足百米。
應姜不經意朝路邊看,靳西岳明明知道隔着車窗玻璃,對方根本看不到她,自己仍舊第一時間為偷看感到心虛,倉促地別開臉,對司機陳炳說:“陳叔,你還是送我到地下車庫吧。”
陳炳應了聲好,剛剛從車內後視鏡朝後座看時,注意到他盯着路邊的咖啡館,因此特意詢問了句:“需要我幫你買杯咖啡嗎?”
“不……”用。靳西岳剛吐了一個字,幹澀的喉嚨咽了口唾沫,改變了主意:“麻煩了,幫我多點幾杯吧,我請新同事喝。”
陳炳很快下車,推開連鎖咖啡店的玻璃門,去前臺點單。
等他從店裏出來時,靳西岳也不知道是應姜看到了陳炳,還是陳炳更先搭話,兩人還說了幾句話。靳西岳坐在轎廂內,并不能聽到他們說了什麽。
期間應姜朝靳西岳這邊望過來,像是看他,又仿佛只是看了眼車,很快便移開眼。
靳西岳盯着應姜看了許久,根本沒放過她身上的任何一處改變。一頭黑發比上次見面時多了卷曲的弧度,不過靳西岳覺得這應該是去理發店做完保養後吹出來的一次性的,因為之前應姜說過,她很愛惜自己的頭發,覺得燙染太傷頭發了,不搞這些花樣。所以每當在床上,靳西岳不小心壓到甚至扯到她的頭發時,都會幫她揉一揉發頂,怕扯痛了她。
她還戴了一塊靳西岳沒見她戴過的腕表,頸間的項鏈也是新的款式。
明明她形象上的變化微乎其微,但靳西岳覺得她整個人美豔得更張揚了。
陳炳回到車上時,靳西岳看到有年輕的男人拿着手機過去要應姜的微信,應姜不知道說了什麽,只見男人笑得很開心,真是一如既往的受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