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十九天
第二十九天
29
應姜記得應願描述中那位未婚妻有一頭金黃色頭發的特征, 很快猜到了眼前這個年輕女孩的身份。
給兩人留足了打招呼的時間，随後應姜在梁坷桐于心不忍的目光中，主動開口：“寶貝, 她是誰啊？”
藺久歌被這個稱呼叫得如臨大敵, 渾身的刺都豎起來，探究地看了和靳西岳挨得極近的女人。
“阿岳哥哥, 她為什麽叫你寶貝？”
靳西岳想到梁坷桐在電話裏那有什麽話要說不說的态度，猜大概是他也聽說了爺爺有意讓自己和藺久歌聯姻的事, 覺得當下是一個不錯的表明立場的機會，于是很認真地向藺久歌介紹道：“這是我女朋友，應姜。”
藺久歌那天在學校大鬧一場後，便知道自己搞錯了對象，只是沒料到，自己今天能見到正主。
看着靳西岳向應姜介紹自己是他發小時自然牽在一起的手, 藺久歌猜靳西岳一定很喜歡這個姐姐。
藺久歌嘴角動了動，覺得這時候用未婚妻的身份宣示主權，尴尬的只有自己。
所以兩人簡單地互動後, 場面相安無事。
應姜并非不在意剛剛的蒙眼舉動，只不過沒當着藺久歌的面表現出來。
梁坷桐作為今天的壽星, 積極地調動聚會的氛圍。大家熱熱鬧鬧地玩游戲時，應姜才扯了扯靳西岳的耳朵, 把人拽近些, 質問：“你發小和你的感情很好啊，說抱就抱, 這麽親密。”
“開玩笑的, 而且我反應過來的時候立馬把她推開了。”靳西岳盯着她的唇，覺得她今天的口紅色號格外的好看, “姐姐是吃醋了嗎？”
卡座寬敞，但架不住他們人多，靳西岳和應姜腿挨着腿，手臂疊着手臂，離得近。
其實通過一對情侶之間的互動很容易判斷他們處在哪個階段，下意識的親密是騙不了人的，梁坷桐覺得，他們要麽已經睡了，要麽馬上就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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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膩歪了。
視線一偏，發現了始終直勾勾盯着靳西岳這邊的藺久歌，于心不忍地替靳西岳捏把汗，這位從小養尊處優還死倔的大小姐，不是那麽好擺脫的。
應姜哪裏看不出這一點，被這兩道不容忽視的灼熱視線盯得心煩。
“何止吃醋，我很生氣。怎麽辦啊，弟弟。”應姜沒讓他親，摸索他耳垂的手松開，整個人往後靠了靠，隔着段距離看他，“我是一個很怕麻煩的人，所以你的社交圈子我不會插手，但如果影響到了我，我可能會……”
應姜掀起眼皮看他。
靳西岳被這疏離又冷淡的眼神看得心跳漏了一拍，但應姜沒有說話，她只是笑笑，疊在一起的腿放下，起身後用膝蓋碰了碰他的腿，說：“你處理吧，我去趟衛生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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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生間裏，應姜在盥洗臺前補妝的時候，藺久歌推門進來，站在了她旁邊的位置。
應姜本意是騰出空間讓靳西岳要麽t和藺久歌說清楚，要麽想想怎麽跟自己解釋，并非給藺久歌提供宣示主權的機會。
“姐姐，剛剛忘記介紹了，我是阿岳哥哥的未婚妻，我們兩家的長輩已經在商量婚期了，等阿岳哥哥畢業，我們就會訂婚。”
應姜用粉撲壓了壓鼻翼兩側，從滿牆的鏡子裏看了年紀不大的女孩一眼。漂亮是漂亮，但性格攻擊性太強，也可以說是被優渥家庭嬌慣出來的底氣。但比起趙士獻那位，道行太淺，行事莽撞，手段更幼稚低級些。
在對方宣示主權的開場後，只見應姜把粉餅盒一扣，輕飄飄來了句：“恭喜啊。”
藺久歌設想的是自己會被刁難一番，對方可能會說什麽她現在是正牌女友，不被愛的才是小三之類的。可應姜這一副“你是誰我并不care”的态度，讓藺久歌一時摸不準對方是太自信不懼挑戰，還是靳西岳在她那并非不可替代的。
不論哪種，藺久歌都很氣憤，她跺了下腳，甩手：“你！——”
應姜歪歪頭，等待她把話說完。
藺久歌胸脯一挺，不讓自己在氣場上落下風：“姐姐也并沒有多喜歡阿岳哥哥吧？既然如此為什麽不早早分手呢？”
應姜的手機有電話打進來，是應願。不知道是今晚這個可以稱得上是重蹈覆轍的小插曲，讓應姜心煩意亂，還是女人的第六感直覺，她看到屏幕上閃爍的侄女的來電，心裏空落落的總覺得有什麽事要發生，所以她想快一點結束和藺久歌的無意義對話，好給侄女電話。
“所以我說恭喜，妹妹你還希望我說什麽祝福？早生貴子？百年好合？”應姜洗了把手，擦幹後，把紙巾丢到隐藏在櫃臺上的垃圾桶裏，“祝福送完了，還有事，走了。”
藺久歌在後面叫嚣：“麻煩你離開阿岳哥哥，否則、否則——”藺久歌覺得自己好像沒有什麽能威脅到應姜似的，她的氣場太強，從容又堅定，不像被自己誤會跟靳西岳糾纏不清的那個南大校花，說不了幾句，便會因為顧及路過同學的異樣目光而緊張無措。
應姜太淡定了，淡定到讓人看不出弱點和破綻。
你看。即便是被威脅了，應姜也只是圈着拇指和食指，另外三個手指自然舒展，做了個OK的手勢，在空中晃了晃。
她竟然答應了！
應姜不意外自己會答應。
“未婚妻”這個詞每一次出現在應姜耳邊，她當初被葛晴玟堵在公司質問，被愈演愈烈的謠言中傷的記憶便卷土重來。她以為自己強大到不懼怕這無中生有的誤解，确實強大，當她從這件事中抽離後可以冷靜地獨善其身，但當身處其中，她只會覺得麻煩，厭惡，和惡心。
哪怕靳西岳犯的是別的“錯”，踩的是其他雷點，應姜都不會如此堅定和決絕。
在她尚未對“未婚妻”“被小三”這樣的經歷脫敏時，應姜頭腦是不冷靜的，這是憑她的自保本能做出的決定。
應願第二遍打進電話時，應姜在酒館的走廊通道上遇到了靳西岳。
靳西岳明顯是特意在這裏等她的，見她出來，率先站直，迎上來。應姜撤走點下接通按鈕的手指，打算先處理眼下的事。
“等我，還是等你未婚妻？”應姜問得直接，酒館的環境比酒吧要和諧很多，但噪音依舊多，亂糟糟的吵得人心煩。外面好像是下雨了，而且還不小，雨水噼裏啪啦地打在近處的窗戶上。她盯着靳西岳在晦暗不明光線下依舊立體英俊的臉龐，說：“或者你可以告訴我，她不是你的未婚妻。”
“是我爺爺安排的，我沒有同意。”靳西岳言簡意赅地解釋道。
應姜只是輕輕一點頭，從善如流地繼續問：“那你就可以當這段關系不存在？還是你做好了和家裏老人打持久戰的準備？”
“我會努力說服家裏的。”靳西岳猜一定是藺久歌在她面前胡說了什麽，應姜眼底的陌生足以說明她現在生氣了。
或許進酒館前，在車裏她拒絕他送的珠寶時，便已經生氣了。
靳西岳為自己的後知後覺感到恐慌，恨不得把自己的心剖出來自證清白。
應姜遞給他一個贊賞的眼神，說：“勇氣可嘉。不過，我就不奉陪了。”
靳西岳眸色漸深，往前邁進半步，試圖讓應姜收回這句話。但應姜非但沒有，而且很清醒地補充道：“正式說一下，你現在恢複單身了。往後你的婚喪嫁娶，與我無關。”
“應姜——”靳西岳擡步要追，藺久歌踩着小碎步出現，軟綿綿地喊了聲“阿岳？”，他再次擡步時，被藺久歌扯住了手臂。
靳西岳盯着應姜的身影，最終停下了追上去的腳步，決定先跟藺久歌把話說清楚。
應姜卡座都沒回，給梁坷桐發了條消息祝他生日快樂，說自己還有事，便徑自出了酒館。
她沒有帶傘，站在如瀑的雨幕就前，酒館門口的遮雨檐下，回撥了應願的電話。
電話很快被接通，那頭應願的聲音有些急：“小姨，你能聯系上我媽和姥姥嗎？我打家裏的電話沒人接，我擔心會出什麽事。”
應姜按壓太陽穴，忍着頭痛，安撫了幾句，說自己聯系一下看看。
應願在電話那頭已經有了哭腔，說：“我聽在北京的朋友說見到我爸了，小姨，他是提前出獄了嗎，你說他會不會去找我媽和姥姥的麻煩啊。”
應姜終于隔着噼裏啪啦的雨聲，聽清了電話那頭嘈雜熟悉的環境音，問：“你現在在哪？我去找你。你先別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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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江蘇多地下暴雨，電閃雷鳴照亮壓抑濃重的夜幕。
燈火通明的機場候機大樓像是擺在地面上的巨大燈籠，進進出出面色焦急的乘客是比蝼蟻還要渺小的存在。
因為天氣原因，不斷有航班延誤，甚至起飛時間更改了一次又一次，直至取消，這是一場漫長又看不到希望的等待。
應姜一路飙車到機場，在機場大廳見到了要回北京的應願。
應願要搭乘的由南京祿口機場飛往北京的航班接到了延誤通知，且仍不确定屆時是否能夠順利起飛。應願在對比了最近一班動車到達北京的時間後，取消自己的機票訂單。
“小姨，你送我去南站吧，我要回家。”從機場到南站開車走寧宣高速只要半個小時，時間很富裕。
應姜敞開雙臂抱了抱應願，讓對方冷靜下來，也讓自己緩一緩。她這一路車速飚到了極限，生怕小姑娘一個人慌裏慌張的出什麽事，也像應願一樣擔心一直失聯的應茗和老媽會出什麽事，雖然她知道這種概率很小，她拜托周奉白照應着家裏的情況，如果真有什麽事，周奉白不至于不通知她，但還是擔心，她不是容易內耗焦慮的人，但也有鑽牛角尖的時候。
過去不是沒出現過，所有事都趕在一塊發生的情況。工作上這種事常有，這個項目出了岔子，那個活動遇到了麻煩，這些根本由不得應姜控制；生活中也不罕見，她們一家人在一線大城市打拼，沒有背景，拖老帶幼的，糟心事一樁接一樁，早都習慣了，但應姜從來沒像今天似的這麽慌過。
這種對自己的人生狀态不能百分百掌握的體驗，讓她感到久違的不安和無措。
她大概是害怕，這像是某種征兆，預示着她們好日子到頭，生活再度回到雞飛狗跳的狀态。
精神處于高度緊繃了一路，抱住應願的這一刻，心才踏實了不少。
應姜安撫應願的情緒時，應茗終于回了電話。應願迫不及待地搶過應姜的手機，接通，應茗在電話那頭語氣一如既往的有威勢：“好着呢，現在法治社會能有什麽事？你小姨不是找人盯着家裏嗎，有什麽事她肯定第一時間知道，你瞎擔心什麽。”
應姜也想開口關心一下情況，結果被應茗三下五除二地揭了老底，有些沒面子：“姐，你都知道了？”
應茗昂了聲，說：“整天進進出出有人監視着，我不查清楚能放心嗎。就這樣你倆還擔心，那我只能一天二十四小時，跟你們開着視頻。”
應願還想跟姥姥講電話，被應茗劈頭蓋臉地訓了句：“這都幾點了，姥姥睡下了，明天一早讓她給你回。這麽大人了，整天沒事淨折騰人。之前顧着玩，t不等姥姥說完就把電話挂斷的人是誰？”
“行了，姐，你別訓她了。你電話一直打不通，小願都急哭了。快，安慰幾句。”應姜從中調和。
應茗才放軟了語氣，說：“小願，真哭了？看來心裏有我，我這個當媽的很開心。你看中的那條五位數的裙子，把鏈接發給我，我給你報銷了。”
應姜揉了揉應願皺巴巴的臉，逗她：“開心了？”
應願破涕為笑，嗯了聲。
挂斷電話，把手機還給應姜，應願吸了吸鼻子，說：“小姨，我還是想回去一趟。”
“你明後天不是要拍畢業照？還有論文答辯的事要忙，一來一回太累。”應姜摸了摸她被汗水打濕的頭發，說，“小姨替你回去看着，肯定不讓家裏出事。”
“好。”應願輕咬着唇，答應了。
雨下得又大了，應姜沒急着回市裏，在附近酒店開了間套房，讓應願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先休息。
看着侄女睡下，應姜才又給應茗打了個電話，說小願睡下了，又說了自己有關工作的打算。
“你決定好了就回來吧，正好下周我有個案子要頻繁出差，你回來照顧媽。”應茗強勢，但一直不幹涉應姜的決定，“媽住院的事一定不要跟小願說，等我忙完手上的案子，一定找郭河要個說法。”
等這通電話打完半個小時過去了。應姜心裏的大石頭終于落到實處，這時才想起靳西岳。
應姜複盤了一遍今晚發生的、和他有關的事，認為已經做出的選擇便是最好的結果。
凡事都有輕重緩急，在她家人面前，男色也好，真愛也罷，都得靠邊站。
在心裏把這件事放下，應姜拿起手機，撥通了裴冶的電話。
等對面接通，她說：“明早之前我會把辭呈發到你郵箱，家裏出了點事，我等不及辦交接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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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從酒館離開後，靳西岳去了應姜的公寓。
靳西岳有公寓的門鎖密碼，但他知道應姜在生自己的氣，便沒有貿然開鎖進屋，就這樣像只流浪狗似的，蹲在門口，糾結着要不要給應姜打電話，幹等了一整晚。
直到天亮，應姜都沒有回來。
翌日周一。
靳西岳到公司後，只聽說了應姜離職的消息。她的工位已經搬空了，桌上的綠植、日常用的文具、解壓的小玩具等等沒必要帶走的東西都被她逐一留給了部門裏的同事。
當然，不包括靳西岳，她什麽也沒給靳西岳留下。可能她覺得沒必要吧，不過是一段連分手都如此草率，可以輕易玩失蹤的感情。
哦，不對，她給靳西岳留東西了。
留了一筆分手費，二十萬塊，轉賬備注留言是：希望你永遠都有勇氣做自己喜歡的事。
真是一筆不小的數額，比靳西岳在景茂企劃部崗位上工作兩年的薪酬還要多。
等靳西岳再去應姜的公寓，已經人去樓空了。
也是巧，物業正帶新客戶來看房，房門敞着，靳西岳看見裏面所有私人物品都已經清空，比樣板間還要幹淨。
物業得知靳西岳是應姜的朋友，便拿來一個文件袋說這是應姜搬家時遺漏掉的，詢問是否有用，麻煩靳西岳幫忙轉交。文件袋是透明的，裏面只封了一張薄薄的醫院診斷單。
靳西岳眼睛刺痛，盯着上面“應姜”“乳腺癌”等字眼，就診時間是他們相遇之前。
靳西岳不知道她是故意，還是無心，留下了這張診斷單，他只能小心地把它收好。
畢業季是燥熱而漫長的，高考、中考的熱鬧轉瞬即逝，很快到了大學畢業生離校的日子，有人認為這是一個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夏天，可這也是一些人再也回不去的青春。
任何一段時光，只有正經歷的人才能銘記其中的酸甜苦辣，五味雜陳。
靳西岳去新街口看展，去1912喝酒，在鐘山高爾夫酒店沒見過應姜，湯山溫泉也沒有她的身影。
公司格子間裏，有新的企劃部部長入職，偶爾有人會提起應姜，像是提起一個很久遠的、滿身傳奇的故人，但誰也沒有提過她的現狀。
六月最後一天，裴冶離職了，南京分部更換了新的總經理。
那天楊佳鑫請部門裏的同事吃飯，說自己已經辦好了離職手續，下個工作日就不來上班了。
當被別人問起她接下來去哪家公司時，楊佳鑫故弄玄虛地說：“當然是跟着喜歡的領導做喜歡的事啊。”
那一刻，靳西岳甚至以為她說的是應姜，楊佳鑫捕捉到他的眼神，沖他歪頭笑了笑，靳西岳垂下頭，自嘲地搖了搖頭。
散夥飯結束，小五和小童陸續離開，靳西岳等車時，被楊佳鑫八卦似的求證道：“小靳，你是不是跟應姜姐在一起過啊？”
“怎麽這麽問？”靳西岳以為她們現在有聯系。
可楊佳鑫只是說：“我看到你們在樓梯間待了很久，應姜姐出來後口紅都換了。”
靳西岳眼神哀傷，只說：“都是過去的事了。”
靳西岳叫的車來了，兩人沒再說什麽。
那段時間靳西岳的狀态很差，惶惶不可終日的頹喪。大概當初在酒館裏跟梁坷桐較真時說的話一語成谶，用移情來治愈痛苦，簡直就是作繭自縛。
有天他在校園裏又見到了那輛粉色的邁凱倫，瘋了似的穿過層層疊疊的人群跑上前，沒有看到陌生的年輕男生的面孔，甚至沒有看到應姜。
剛拔了車鑰匙從車上下來的應願正跟人說着話，察覺到他的存在，或者說他的狼狽出場，特意朝他望了眼。
靳西岳不知道自己是松了口氣，還是失落。他沒有上前打聽她小姨的近況，而是沉默地轉身，逆着人流遠離。
那一天他突然就想明白了，應姜在躲他，他苦苦尋找顯得毫無意義。就比如那二十萬的分手費，應姜肯定知道他不缺這筆錢，但仍然轉了，意思是一別兩清，別再有聯系。
七月初，大四生參加完畢業典禮，拿到學位證和畢業證，徹底離開了南大。
七月中旬，靳西岳坐上了回北京的飛機，和這滿城的梧桐樹告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