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天
第十六天
16
今天是周五, 兩人原本定了下班後吃飯。但靳西岳今早收到老師給他留的峰會邀請函後，特意給應姜打了個電話，一是為了請假審批, 二是說傍晚的大餐改時間。應姜對員工的請假原因一向t寬容, 很幹脆地回了句OK。
而此刻，靳西岳從應姜眼中讀出“這就是你請假的原因嗎”的意思, 能不急着解釋嗎？
靳西岳最讨厭被騙，也不喜歡騙人, 尤其是被質疑了人品。
可解釋得太快，話音落下後短暫的寂靜，讓靳西岳又有了點別的想法。解釋什麽？讓她誤會了不是更好？來自随随便便就能質疑他人品的人的信任，不要也罷。
靳西岳決定不再看她，視線落向梁坷桐。
應姜沒放過他臉上豐富微妙的情緒變化，好奇他是一番怎樣的心理活動, 最終露出這種被冤枉的委屈狀。他五官太幹淨精致，小甜豆這個外號實至名歸，一嗔一笑都格外的有少年氣。應姜看得太專注, 他和梁坷桐的對話聽到耳朵裏，卻沒進心裏。
靳西岳問梁坷桐：“找我什麽事？”
梁坷桐把自己的充電寶塞給他：“不是說手機沒電了嗎？充電寶給你用。”
靳西岳一臉問號, 在梁坷桐擠眉弄眼的慫恿下，明白了應姜怎麽會出現在這。于是他問：“你很閑嗎？”
察覺自己被嫌棄的梁坷桐臉皮厚, 渾不在意地裝傻：“還行吧。我正打算請姐姐去吃紫金山院, 答謝她幫我物色了一個位置不錯的門店。”
靳西岳問：“怎麽沒見你請我，不是我幫你實地看的嗎？”
“那你一塊兒？”不給靳西岳回答的機會, 梁坷桐先是扭頭跟應姜确認：“能帶他一塊嗎？”沒等應姜回答, 他自顧自想到答案，正回臉對靳西岳說：“你不是今晚有約了？”
“……”
應姜聽話題繞到自己身上, 注意力一點點收回來，很滿意地看了梁坷桐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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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西岳現在有種被趕鴨子上架的倉促感，怎麽就現在這個情況了呢。不去就坐實了房卡的誤會，再解釋都像狡辯。
“別人哪有你重要。”靳西岳剜了梁坷桐一眼，說。
梁坷桐不以為意地笑笑，說：“那我定位子。姐姐，可以嗎？”
應姜會心地揚揚眉，表示可以。如果她猜的沒錯，梁坷桐待會兒估計會借口有事先撤，給兩人留單獨的相處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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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應姜料得不錯。
等應姜從泊車小弟手裏接回車，幾個人臨上去前，梁坷桐攥着手機恍如才想起來般，一拍腦袋，道：“差點忘記，我正事還沒忙完呢，恐怕沒法跟你們一起了。”
“……”
“……”
應姜是被他生硬且尴尬的演技弄得無語。
靳西岳更了解他，怎麽會看不出來，故意問：“什麽事啊？”
梁坷桐遞給他一個“你看穿了就別問，一問我還得給你編”的眼神，一時半會也找不出合理的理由，打哈哈地說：“我就不去了啊。應姜姐，改天你來酒館，請你喝酒。”
于是，還是那輛邁巴赫，裏面只坐了應姜和靳西岳兩個人。應姜往環陵路上開時，看了旁邊人一眼：“你晚上回來還有事，那就去吃紫金山院？離得近。”
“你還提。”靳西岳眼神無奈，求饒似的認真解釋，“峰會的活動還沒結束，晚上組織了觀星。那個林總估計也參加，所以才跟我說晚上見。不是你們以為的那樣。”
應姜确實有故意的成分，非得再強調一遍逗他，這會兒笑得身心愉悅，問：“行行行，知道你清清白白的，我心放肚子裏了。峰會還沒結束，接你出去吃飯會不會耽誤事？”
靳西岳沉默地看她一眼，不太想兩個人就一個問題翻來覆去地倒騰，硬邦邦地丢下一句：“那你送我回去。”
應姜勾唇，眼眸含星：“我感覺你挺想跟我走的。”
靳西岳要說話，應姜見好就收，找補了句，“這裏不好掉頭，吃完再送你回來。”
環山路綠植覆蓋率高，從酒店到餐廳二十分鐘的車程，一路風景賞心悅目，陽光被茂密的樹葉篩過，産生的丁達爾效應神秘又夢幻，像是突然闖入了秘林仙境般。
應姜在靳西岳的沉默中，毫無征兆地問起：“你專業成績很好嗎？”
聽見靳西岳回了句“還可以”，應姜又問：“所以按照常規的職業規劃，你老師希望你成為科學家未來去深山或者沙漠裏做研究？”
靳西岳沒答反問：“梁坷桐跟你說什麽了？”
“他說你跟老師吵架，心情不好，讓我安慰你一下。”應姜貫徹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別人的原則，非常的坦蕩，“你老師因為你跨專業就業，浪費了自身的專業天賦生氣？”
她的這個态度反倒讓靳西岳覺得放松，沒有彎彎繞繞，很直給，有一說一的感覺很安全。他隔了兩三秒，問：“你覺得我該留在原先的專業領域嗎？”
說實話，兩人了解得不深。應姜的看法沒有參考性，她只是說：“挺浪漫的，每天跟星空宇宙打交道。你不喜歡？”
靳西岳對應姜的看法感到驚喜，跟着說了實話：“喜歡。”
“那為什麽放棄？家裏不同意？”
前方道路空曠起來，應姜等他回答時提了速，被晚霞加了濾鏡的茂盛樹木迅速的後退，時間好像一下子變快了。
靳西岳短暫地忘記對方留給他的“忽冷忽熱”的體驗，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把她當成了自己的樹洞，照實相告：“是我自己的原因。我以前覺得未來是筆直的，自己是幸運的。而有一天我回頭，發現我走過的所謂筆直道路，是無數人搬搬挪挪替我鋪好的，在我注意不到的時候，真實情形令人觸目驚心，我被各種瑣事、欲望侵蝕，變得浮躁、迷茫，忽略他人感受，任性又自私。”
應姜沒有立刻回答，她長這麽大，沒在什麽事上需要人安慰開解才能走出來，同樣也不會安慰人。但她明白一個道理，人活着，不論哪個階段，是否順利，都會有苦惱，有的人樂觀，再苦難成山也能風輕雲淡，有的人愛鑽牛角尖，喜歡沒事找事給自己找不痛快，而情緒轉移是在任何時候都屢試不爽的解決辦法。
許久後，她才緩聲開口：“在我看來，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這一理論，在任何行業都不例外。科學家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有遙遠的觀測，也有眼前的現實。”應姜打着方向盤，她記路能力強，來南京的頭一個月，便把常走的一些道路記得差不多了，開車用不上導航，所以這會兒轎廂裏安靜得只有兩人說話的聲音，“與其要求科學家具有企業家精神，不如找一批對科研事業抱有純粹信仰的企業家。所以，不論你選擇做研究還是做企業都不沖突，這個行業需要學者撐起瑣碎深奧耗時耗力的研究，也需要資本像做公益一樣扶持着這個領域。你有選擇成為哪類人的自由，當然，如果想跨度再猛一些，徹底劃清跟專業的關系也OK，除了你自己，沒人可以打着為你好的旗號幹涉你的選擇。只要在路上，選擇就沒有對錯。”
只要在路上，選擇就沒有對錯。
靳西岳在心裏重複一遍這句話，覺得是精準的。只是現階段的靳西岳并不在意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确，日後會不會後悔，因為他有更重要的煩惱，有關他和秦俊逸，和父母，和爺爺等家人，或者說和自己的糟糕關系，該如何和解。
沒有人要求他必須進公司接管家務，他依然可以按照原計劃出國深造，然後去深山、沙漠，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做研究，但那條路上的他像極了一個逃兵，一個逃離原生家庭苦痛的逃兵。
靳西岳愛自己的親人，從沒想過羽翼豐滿時振翅高飛。
所以，他留下來了，留下來尋找解決的辦法。
直到車子到達目的地停穩，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
餐廳是紅公館旗下的高端品牌，琉璃院視野很好，禪意山林，可能是應姜的話，也可能是這裏的環境，靳西岳這頓飯吃得格外舒心。
用餐時兩人聊天的話題選得安全淺顯，直到用餐結束，應姜才聊回在來的路上說的話題，很主觀的一個觀點，僅代表她個人的看法。
“我是個很普通且務實的人，普通的出身普通的智力普通的職業發展，讓我止步于庸俗的生活，但尊重一切浪漫。我羨慕有天賦和才華的人，不是因為他們可以輕而易舉地實現一個目标，而是他們身上與之存在的力量，令人尊重和敬仰。”應姜把t膝蓋上的餐布摘掉，招呼服務生來結賬，“不早了，送你回去。”
應姜的提議讓這飯局戛然而止。
靳西岳不想承認，自己跟應姜相處時感覺很不錯，不知是否因為他克制的社交方式産生的影響。總之他此刻眼底有幾分意猶未盡的遺憾：“天賦是誰定義的呢？又是通過什麽标準定義的？如果是通過比較得出，那人外有人，每個人既有天賦，又沒有天賦。”
應姜從服務生手裏接過筆簽完單，看着靳西岳笑了笑，說：“親愛的，不要妄自菲薄啊。”
靳西岳被她這突然親昵的稱呼叫得沉默一兩秒，才會：“是你在妄自菲薄。一味的強調自己普通，凡爾賽了。”
應姜把筆還給服務生，随手把小票塞到包裏，沒急着起身離開，先說：“我就當你在誇我，謝謝。”隔着一張中式餐桌，暖黃色的吊燈光暈把對面人的模樣照得蒙眬，她毫無征兆地跳轉了話題，“想去泡溫泉嗎？”
靳西岳茫然地嗯了聲。
應姜擡擡眉梢，好整以暇地打量他：“不是說好了周末帶你去兜風嗎？明天周六。”
靳西岳當然記得，只是他以為應姜忘了，那天他們都喝了酒，之後她也再沒提過。院中茂林間隐約有鳥鳴啁啾，靳西岳被吸引着偏了偏視線，回：“都行。”
應姜根本不懂見好就收的道理，追問：“在外面過夜也可以？”
靳西岳撩起眼皮觑她，應姜故意大喘氣隔了兩三秒才說：“分房間睡。”
靳西岳覺得自己警惕過了頭，想太多，都怪房卡話題一直被不停的cue，導致兩性關系中某一層禁忌防線不攻自破，聊天的話題随之水到渠成的上尺度了。在應姜一瞬不瞬地注視下，他回：“随便。”
“OK，就這麽說定了。”她拿包起身，招呼他，“撤，再晚你就趕不上跟林總一塊兒看星星了。”
“……”
她是真的百無禁忌啊。
來的時候二十分鐘的車程，應姜只用了一刻鐘便把他送回到鐘山高爾夫酒店的大堂外，連車都沒下，只降下車窗提醒他“明天記得帶身份證”，然後擺擺手走了。看着邁巴赫揚長而去的車影，靳西岳站在路邊，覺得這場景無比熟悉，是第二次被她甩下了，越發堅定了這個認知。
要說應姜多情吧，你看她抽身得多利落，要說沒情，那又是言語撩撥又是花心思花錢，獻愛心嗎？
靳西岳沉默良久，決定再給她貼上一個心狠的标簽，這時的他哪裏知道，自己可謂是一語成谶。
但在那之前，靳西岳鴿了應姜第二次。
也挺過分的。
事情發生在第二天。
應姜去南大接人前，先提了車，是輛貼了貝殼粉車膜的邁凱倫720s，溫柔俏皮，她平時不會刻意扮嫩，對粉色不排斥也沒有特別的好感，但當她看到這款車超跑格調的蝴蝶門時，便覺得車身貼成粉色一定好看。
确實如此，饒是應姜從未有年齡焦慮，覺得人生每個階段都是美好且值得紀念的，在什麽年紀就打扮成什麽模樣，捧着4S店準備的花站在車旁邊拍照留影時，心中莫名的覺得自己心态上少女了幾分。
應姜接到靳西岳爽約的電話時，人在商場內給他挑禮物。她選禮物的原則是往貴了挑，然後再從其中選擇符合她審美和對方喜好的。但以兩人目前的關系，送太貴的也不合适。
不過先看看是可以的，她剛讓導購員把品牌手表品類中當季的主推款拿出來。有人和她看中了同一款，正對導購員說：“她看的這款也拿給我看看。”
應姜起初只是覺得聲音耳熟，偏頭一看果真是認識的人。“秦總。”她露笑喊人。
秦墨站在明亮的奢侈品店內，整個人珠光寶氣，優雅又松弛，而身後跟着的助理手裏拎了幾個購物袋，看logo都是男士服裝品牌。讓應姜留了個心眼的是，這位助理看上去有些眼熟，是那天給秦俊逸開車的司機，不過這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
“這款表全南京只有這一塊。”導購員盡職地介紹。
一塊表能抵一套房，應姜再喜歡靳西岳也沒壕氣到直接送，更何況，有比她更合适的買家。她拱手，示意秦墨：“請。”
秦墨只看了這表的設計一眼，便遞了卡讓導購員包起來。應姜眼底的豔羨濃了幾分。
等導購員操作時，秦墨跟應姜道謝：“感謝割愛，待會兒有時間嗎，我請你吃個下午茶？”
別說秦墨了，連應姜這個階層的人，都不會無緣無故的浪費社交時間。所以應姜猜秦墨請自己吃下午茶的原因，不僅僅在表。她對此沒露怯，爽快地應：“好啊，我的榮幸。”
就是這時，應姜的手機響，她看了眼來電人，眼底的笑純粹了些，跟秦墨示意自己需要接一下。
應姜接電話時并沒有走遠，只是換了只手拿手機，沒等說話，聽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姐姐。”
故意賣乖。
應姜垂眼，猜他是有什麽事，淡淡地嗯了聲，果真聽到對面說：“溫泉可以改天嗎？”
“嗯？”應姜依舊不說話，只用鼻音回應表示自己在聽。
靳西岳緩慢而抱歉地解釋：“我家人今天來南京看我，要一起吃飯，我走不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