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章
第 59 章
金即明冷眼看着韓飛星被一群紙婢紙仆架出門。
被漆成朱紅色的大門“轟”一聲, 就在二人中間重重關閉,牢牢地隔絕住了二人的視線。
眼見着韓飛星被認出門外了,金即明向後轉身, 血紅色的身影化為了一縷幽幽的青紅煙霧。
煙霧在室內迅速盤旋了一周, 然後掀翻了菱花紋的窗格, 融入了幽冷月色之中。
霎時間整間紙宅內的大紅燈籠齊齊熄滅,連桌上的燭火也不燃了。
沒有一絲聲音,靜得可怕。
這時,門被推開了, 也是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
兩顆烏沉沉的腦袋探着門縫, 望了進來, 兩雙眼睛被油墨塗得黑黑的, 看不見一絲神采。
見主人離開,兩名塗着紅唇紅臉蛋的紙婢跳過了高高的門檻,被風吹着緩緩飄了進來。
紙人咯咯笑着拔起了半根蠟燭,将蠟燭和燭臺一起收進蓋着藍印花布的小竹籃中。
才剛熄滅的燈芯上,連一縷煙霧都不曾冒出,半截冷冰冰的蠟燭躺在了竹籃中, 立刻就變成紙剪一般的了。
......
衛列打開了沉重的檀木箱子, 從其中拿出了一根靈燭。
這是多年來的習慣了,只要自己每次召見韓飛星,讓他做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的時候,自己總會點燃起這些特制的靈燭來。
這蠟燭是佛修好友送給自己的, 而自己為了得到這些蠟燭, 也是捐了不少的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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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心靜氣, 多麽簡單的四個字,修仙之人天天嘟囔着要摒除物欲, 獲得心境的清靜自在。
但是哪一個人又能真正地做得到呢?
修仙者本就是逆天命、覓長生,所作所為皆是逆天改命,妄圖以蝼蟻之力壽比天齊。
表面衣冠楚楚,背地裏殺人奪寶者,比比皆是。
衛列嗤笑了一聲,蒼老的雙手穩穩地點燃了青色的靈燭,除非那個人是個傻子。
但是......他又想到了韓飛星,如果韓飛星不是個傻子的話,心思也未必會有多麽澄澈幹淨吧?
點燃這根長燭之後,他端坐在金絲木太師椅上,手裏把玩着羊皮卷,等待着韓飛星的到來。
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桌面,他本來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但是在這種事上,再有耐心的人也會變得焦躁的。
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衛列摸了摸自己手部的皮膚,蒼老又幹枯,就像是千年榆木之上,長出的巨大瘡疤。
只要韓飛星獲得了那樣東西,再将其中的兇性滌蕩幹淨,那麽自己這雙根枯樹皮一樣的老手,也能跟老樹逢春一樣,煥發出新的生機。
這時,大門“轟”一聲被打開了,衛列笑着擡眼,他以為是韓飛星來了,然而擡眼望去,門外卻空無一人。
兩扇木門就像是被風吹開的一般,左右不住地晃蕩。
門外漆黑一片,墨色的雲朵将整片皎潔的月亮都染黑了,門外伸手不見五指,只能聽見寒風的呼嘯聲。
如果是一般修士,可能真的以為只是突然刮過的大風将門掀開。
然而衛列活了幾近千歲,殺過的人比吃過的飯都多,用過的計謀比走過的路還要難以計數。
他一眼就看出了,此處有詐!
還未分辨得出敵人将要從何處展開進攻,衛列趕緊拿出護體法寶。
已經活了快要千歲,他格外惜命,對于這些法寶,他不要錢地往外撒。
身上已經戴了護心鏡、穿了軟猬甲,猶覺不夠,什麽符箓法寶都一一拿出來,迅速地擺在了身前。
同時周身的、屋內的一二十個防禦法陣也迅速地開啓,施展了無數手段,只為了防禦那一個未知的敵人。
金即明化為了一縷透明的煙霧,饒有興致地看着表面波瀾不驚、實則驚慌失措的老東西。
這家夥跟個烏龜似的,只要一有點風吹草動,就忙不疊地躲到了自己的殼裏去了。
幸好是她......如果是別人,要來殺這個家夥,那可真是棘手呢。
衛列盤腿,坐在陣法中心,各色陣法大圈套着小圈,雖然小,但是層層疊疊地将陣法主人牢牢護在了中心。
他緊閉雙眼,明白這是一個看不見的敵人,所以幹脆就擯棄了肉眼的使用,轉而使用額間修煉出來的靈眼視物。
然而,越是探查周圍的敵人,他越是心慌,那敵人不僅看不見一絲蹤跡,連一絲氣息也感覺不到。
如果是平常的修士,可能會覺得自己是大驚小怪,轉而将法寶一一撤下。
但是衛列身經百戰,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自己的嗅覺,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所能倚仗的最值得信賴也是最可靠的東西,一是對危險的直覺,二是“小心駛得萬年船”。
然而,在他閉着眼、抖着手,想要再拿出一點法寶來的時候。
他驚愕地發現,自己的靈力,一夕之間,全部都消失了!
丹田空空蕩蕩,自己體內僅剩的一點靈力,根本就維持不住那些陣法與法寶的運轉。
價格高昂、造價昂貴、作用巨大的法寶,消耗靈力的用量也是極其恐怖的。
人的下意識反應是難以克制的,衛列驚愕地睜開雙眼。
自己那老樹一般的雙手,竟已變得如同剝殼雞蛋一般嫩滑。
他倉皇地摸自己的臉,而指尖的觸感也清晰又細膩。
他招了招手,體內所剩無幾的靈力,竟是揮不出一面小小的水鏡來。
他連滾帶爬、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鏡子面前。
鏡子中,赫然呈現出了一張極其年輕的面孔。
衛列神色恍惚,這張臉陌生又熟悉,他看了好一會兒才反應了過來,那是九百年前的他自己。
金即明在他眼中直接顯現了身形,她擡起手,故作羞澀地掩着嘴,笑了一下。
然而她此刻的真容,已經完全地被猩紅的血液所覆蓋,只有一個初具人形的樣子。
臉上、手上的血塊還沒來得及凝結,就又被底下新湧出的血液沖刷掉了,黑紅的血斑從臉上剝落之後,飛速湮滅在了空氣中。
......
韓飛星捧着一大碗熱乎乎的蓮子羹,匆匆地朝玄空澗走去。
整碗蓮子羹外邊裹着一層厚厚的靈力,這樣,哪怕走得再快再急,也灑不出一點。
他走到那宅子之外,拉着上面的門環,輕輕叩了叩門。
門打開了,裏面黑洞洞的一片,燈光完全熄滅了,也并未有一個紙婢紙仆的影子。
韓飛星匆匆地跨過門檻,急急地往裏面走。
他擔心,蓮子羹放得太涼,就不好喝了。
道路非常黑,他穿過了一個個假山園林,繞了一道道影壁牆,終于推開了門,回到了那個熟悉的屋子中。
韓飛星小心翼翼地将蓮子羹放在桌上,随後轉頭四周看——果然無人。
不知道徒兒去哪兒了,韓飛星摸了摸桌上的燭臺,也被人端走了。
韓飛星無端想到那幾天和金即明一起在客棧住着,大晚上,打更人走街串巷,大聲吆喝着:“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他運轉靈力,指尖冒出了一叢火,他将火握在手心之中,室內滿是昏黃光線,手指的巨大影子投在了牆壁之上。
他攤開手,另一只手放在火光前方,做出了飛鳥的動作——可惜,這只鳥只有一只翅膀。
門闼倏然洞開,一道人影破窗而入。
韓飛星站起身來,望向那團黑糊糊的人影道:“喝蓮子羹。”
金即明抹t了一把臉,手上擦下來一大塊血痂,從其中剝落出她原先的容貌來。
她手上拿着一沓厚紙,身上都是血污,連儲物袋都摸不到了,只能暫先拿在手上。
殺了個人後,她神情餍足,九百年的功力與時光,就像一味良藥,滋潤着她的五髒六腑。
這副掌門倒也不錯,味道香得很,看來這次發病後,她很久都不會再次發作了。
“不急,”金即明邊笑邊從自己脖子上解下來個什麽東西,“給你看個好玩的。”
她不說還不會被發現,脖子上也是一片黑紅,根本看不清皮肉,如今一解,韓飛星就看見她脖子上纏繞了好些東西,仿佛千萬縷絲線。
金即明低垂着眼睛,不舒服地擺弄着脖子,怕韓飛星等久了,她口中還說道:“稍等,稍等,我系得緊了些。”
“喏。”終于解開了,将背後背着的那物,朝韓飛星扔了過去。
韓飛星不解其意,下意識接住,突然就感覺手中觸覺不對。
他将黑色巨球整個翻了個面來,辨認了好一會兒,才發現那居然就是副掌門的人頭!
然而奇怪的是,那人頭剛開始落到他手上,是一副極其年輕的模樣。
過了一會兒,就飛速地變老變皺,變成了一顆皺皺巴巴的老頭,連眼珠都被摳下來了。
韓飛星下意識就想将人頭抛出去,然而又想到是徒兒遞給自己的,咬着牙把人頭收到了儲物袋中。
另一邊的金即明端着蓮子羹,饒有興趣地看來看去,最後端着碗,整個地從自己頭上淋了下去。
濕濕熱熱的蓮子羹黏黏糊糊的,裏邊還按照韓飛星的口味放了不少糖,金即明興奮地嗅自己身上的味道。
“好甜。”
韓飛星見到徒兒這幅模樣,從未感覺自己如此清醒過。
他急忙将人頭放進自己儲物袋最隐蔽的地方,結下了一層又一層咒印,然後調動清潔術将金即明身上的血腥味洗了又洗。
剛想着出門毀掉那些潛藏着遺留的證據,金即明就一把拉住了他,眨了眨眼,迷惑道:“師尊,你幹什麽去呀?”
韓飛星冷靜道:“毀屍滅跡。”
金即明用力将韓飛星拉回,笑嘻嘻道:“我可是替師尊殺了副掌門哦,沒有什麽獎勵嗎?”
韓飛星道:“沒有,麻煩大了。”
他已經喚出了本命靈劍,準備若是一路上有人看見,他就全部殺了。
金即明道:“師尊不如在這裏睡一晚,明天我們一起出去。”
她敲了敲韓飛星的玉牌:“如果副掌門‘現在’真的死了,師尊的玉牌早就亮個不停了吧?”
韓飛星疑惑地看着她,放下了劍,腦子想要思考她話中之意,卻根本想不通。
金即明笑嘻嘻:“師尊只要把‘那個’給我,我就告訴師尊哦。”
韓飛星轉身走向裏屋,不理她,脫了鞋上床睡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