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章
第 58 章
金即明将韓飛星按在梳妝臺前, 手中拿着把玳瑁梳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梳着他長長的頭發。
“師尊,你喜歡這個宅子嗎?”
韓飛星左右轉頭, 屋內的陳設古舊又鬼氣, 大紅燈籠高高地挂在了屋外, 照得窗棂透出了一片紅光。
不知哪兒來的高高樹影映在紗窗之上,尖銳的樹杈張牙舞爪,風吹得一片鬼哭似的叫。
他垂下腦袋,任由金即明梳他的頭發:“喜歡的。”
金即明将他的頭扶正, 正對着銅鏡, 又摸了摸他絲綢一樣的長發, 順暢地一梳到底。
韓飛星呆呆地看着銅鏡中的金即明, 她低下頭,認真地梳着自己的長發。
以往面上的不馴與桀骜,一夕之間突然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只是面上溫和的笑意。
韓飛星深知自己這個徒兒絕非善類,她笑得如此甜蜜,其中必有古怪。
然而......
她笑得太好看了, 就像雲中挂着的若隐若現的皎月, 就像數九嚴寒中乍然升起的暖陽。
韓飛星雙手攥拳,乖乖地将雙手放在了自己雙膝之上,眼睛盯着銅鏡,跟着其中的金即明左轉右轉。
金即明一邊給他梳頭, 一邊湊近他耳邊, 道:“師尊, 你要是喜歡這個宅子的話,我這裏還有很多新奇的小玩意兒, 只要你開口,我都可以送給你。”
呵氣如蘭,那股香味甚至具現化地萦繞在了他的四周。
韓飛星耳朵癢癢的,見她湊得如此近,韓飛星忙不疊地躲開,一抹紅色立刻爬上了他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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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如此,原本沉浸在溫馨氣氛中的他,立刻心底一涼,他知道她想要什麽。
韓飛星果斷道:“白魚玉佩,不會給你。”
金即明臉上的表情不變,只是手上倏然間加大的動作,還是出賣了這個稍顯稚嫩的魔族皇太女。
韓飛星頭皮一疼,整個人被拉扯得向後仰去。
他重重地砸在椅背上,見此,金即明立刻放手,去按摩他頭上的穴位。
韓飛星沒有看銅鏡中的金即明,他知道,即使鏡子中的她面色無異,但是其實心裏早已經快氣炸了。
金即明面色和緩地按壓他的頭皮,纖長的手指力度非常之輕,跟先前的動作簡直是天差地別。
韓飛星又含羞又舒服,一會兒被摸摸耳朵,一會兒又被摸摸後頸,如果他現在不是人而是條狗,沒有人類基本的羞恥之心的話,他已經快要高興地哼哼直叫了。
金即明繼續開口:“師尊,那你有什麽想要的東西嗎?特別、特別想要的那種,蛟龍的筋骨、長蛇的鱗片......”
韓飛星差點脫口而出想和她一直在一起,但是僅僅一瞬,他就從這虛妄可笑的幻想狀态之中脫離了出來。
韓飛星緩緩道:“我沒有什麽,想要的東西。”
金即明一愣,不由得捧起了韓飛星的臉頰,韓飛星坐在椅子上,仰頭與她對視。
金即明幾乎要失聲尖叫了:“你又恢複一些了!”
她的長發垂在了韓飛星的臉上,韓飛星雙眼迷離地看着她,頭發掃在自己鼻子上、嘴上、眼上,癢癢的。
他不明白她在說什麽。
金即明将手緩緩移動到韓飛星的脖子上,修長有力的手指輕輕地掐着。
她記得,那裏不久之前,還有一個漂亮的血洞。
可惜,如今愈合得徹徹底底,那裏只有雪白的皮膚,幹幹淨淨地不留下一絲痕跡了。
“那麽,師尊,你有什麽想殺的人嗎?”
韓飛星的喉結上下滑動,迷惘地看着金即明臉上綻出的微笑。
“無論有多少人想要殺掉,我都可以替師尊動手。你在梨古門裏待了這麽多年,難道就沒有一些,特別不喜歡、特別讨厭的讨厭鬼嗎?”
金即明越湊越近,手上力道也越來越大,二人鼻尖幾乎都要碰上,韓飛星被掐得快要翻出白眼,但也并未有一絲掙紮的動作。
只是很乖順地坐在椅子上,任憑金即明施為。
金即明見他并不反抗,又是高興,又是憤怒,感覺自己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她的胸口熱到發疼,口腔中充滿了嗆人的血腥味。
熱血之毒是《天魔換骨大法》的後遺症,哪怕剝去修為重修,這毒也會一直跟随着軀體。
金即明深吸一口氣,将口腔中的鮮血悉數咽下。
從小到大,發病的次數并不算少,此時,她已經很習慣了。
此時,韓飛星的玉牌又開始發出了閃爍。
由于毒發,金即明的雙手不斷抽搐,見此,她立刻松開雙手。
手腕與手腕不斷交錯,十指就像是關節處各被一段細線拴住一般,不斷揮舞着做出扭曲的動作。
“咚!”
她感覺她全身的骨骼都不是自己的了,不知從何而來的一股巨大的推力,将她狠狠拍到了門框之上!
紅色燈光照着她半邊面龐,張牙舞爪的婆娑樹影映在她的背後,讓她看起來像個精神癫狂的美豔女鬼。
“咯、咯、咯......”
金即明咳着血,從門框上漸漸滑落而下,眼睛死死盯着韓飛星。
“師尊,你是要去哪裏?”
“是副掌門,你怎麽了?”韓飛星急匆匆地想要扶起金即明,然而她渾身毛孔之內都滲出了血液,很快衣袍就被由內而外地染紅了,根本無處下手。
“我照顧你,我不去了。”金即明琥珀色的眼瞳慢慢變得漆黑,而這幽深的黑色漸漸擴散至了整個眼眶。
她抓住了韓飛星的衣袖,在上面烙下一個鮮紅的掌印,神經質地笑了起來:“師尊,你讨厭這個副掌門吧?”
韓飛星急得滿頭冒汗,就想要抱着她去丹藥房裏找長老治病解毒,這時候他哪兒還管得上勞什子掌門副掌門,于是道:“是讨厭,煩人!”
金即明的臉上都在滋滋地冒着紅色的血,血從她的額頭滴落了下來,滑到了眼睛裏。
金即明撲在韓飛星的懷裏,直接用他的衣服擦了擦臉,這才看得清周圍的環境。
她不顧身體的疼痛,搖搖晃晃站起來之後,施展了一個清潔術,韓飛星又變成那個幹淨的韓飛星了。
“要去。”金即明純黑的眼睛看着韓飛星,分明是無比詭異的場景,可韓飛星一點兒恐懼都不曾感覺到。
金即明手臂一伸,卧房的大門就被推開了,屋內驟然冷了幾個度,一陣陰風灌了進來。
金即明的鮮血淋漓的衣袍本來沾滿了血,牢牢貼着身子,此時風一吹,瞬間其中又兜滿了風,衣帶寬寬地束在她身上,更顯得人形銷骨立,狀若惡鬼。
韓飛星還想要回頭争取一下,然而這紙宅子本就受金即明所控,她揮一揮手,韓飛星就被紙婢紙仆笑着架了出去。
才剛踏出房門,一瞬間天旋地轉,自己就被扔在了宅子門外了。
韓飛星也沒多想,既然好徒兒岑命想讓他去見,那麽他就去見一見。
但他實在不想去見那掌門或是副掌門,每次一見到二人,自己就要被派發一個什麽任務。
要不就是收納這個,要不就是降服那個,。
有些時候,韓飛星坐在樹上,大半夜睡不着,都能感覺自己體內兩股沖克的兇惡之物正在鬥個天翻地覆。
真是奇怪,明明這魔性旺盛的降魔杵和冤殺萬人的判官筆都已是自己的手下敗将。
但二者卻仍然并不服氣,哪怕兇靈的靈性已所剩無幾,二者狹路相逢,也依舊要鬥出個天翻地覆來。
然而吃疼的只有韓飛星一個人。
寒月之下,他疼痛發作,只能窩在梧桐樹上,梧桐林就種在深深的玄空澗旁,他在樹上靜靜地聽着溪流之聲。
鳳鳥好栖梧桐樹,而蛟龍好居于深澗之中,将這些兇物強硬地挪到了他的體內,哪怕是他就居住在這些物事的旁邊,也依然無濟于事。
被鎖住的生靈,哪怕是居住環境再舒适、食物再美味,都抵擋不了它們那顆自由的心。
哪怕腳程拖得再慢,韓飛星立刻就走到了。
跟以往相比,他的腦子中塞滿了許多東西,不再是“要往何處t”“殺何人”“取何物”,而是抛去了那些充滿着血腥味的、冰冷的殺戮任務,開始思考起一些充滿人情味的東西來。
“徒兒她,喜歡吃什麽呢?熱一點的,應該不會疼得厲害了吧?”
韓飛星說不出這麽一大串話來,只是腦中隐隐約約有了這麽一串想法。
為了給徒兒帶點好吃的,他加快了腳步走,接完任務再回去,回去之後再去做任務,應該也還來得及。
推開門,副掌門果不其然就端坐在其中,桌上燃着一支靈燭,副掌門正靜靜地等待着他。
那靈燭上的燭淚攢了很多,已經有一點快要掉落。
韓飛星挺直脊背走了進去,熟稔地關上了門:“殺誰?”
副掌門失笑:“小韓,你可真是不多一句廢話啊。”
韓飛星懶得與他寒暄,直接伸手,索要相關目标。
副掌門微笑地在他手上放了一卷地圖:“任務很簡單,就像往常一樣。”
韓飛星拿走地圖,又熟練地開門。
轉身欲走時,副掌門道:“小韓,你知道規矩的吧?”
韓飛星轉身看他,言簡意赅道:“保密。”
帶上門,微微一陣風。
那蠟燭的燭淚終于緩緩落了下來。